李清凰直接把陶沉機拖了過去,拉起他的一隻手腕,哢擦一聲鎖在了牆上,然後又拉了拉拴在牆上的那根鎖鏈,哪怕是力大無窮的人都無法掙脫。她低下頭,借著油燈幽然如豆的光線望著陶沉機這張沉靜的麵容,眼中神色變幻不定。她自然不希望那個在背後給她捅刀子的人是陶沉機,也不希望陶沉機跟這件事有任何一點關係,但是她的“不希望”並沒有任何用處。


    林縝見她隻盯著他看,人卻一動不動,就站起身來:“我去上麵守著,若是有人找來,我會及時提醒你。”


    他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了一眼,最後還是幹脆地離開了地窖,把連通外界的石板靠回原位。他靠坐在院子裏那棵老槐樹邊,莫名地,他覺得自己可能也需要用烈酒來消解愁緒:如果麵前,擺著一個令人心如死灰的真相,和一個能夠粉飾太平的假象,他會選擇哪一個?


    李清凰呼得吹滅了手上的油燈,直接拿過擺在案上的一瓦罐清水,嘩得一聲直接潑到了陶沉機的身上。


    陶沉機正處於神誌混沌的時刻,猛地被澆了一臉冷水,頓時一個激靈,睜開眼來,可是……他看著自己手上拷著的鎖鏈,用力地拉扯了好幾下,那牆上的鐵環還是紋絲不動。李清凰坐在椅子上,眼睜睜地看著他和那把他鎖在牆上的鐵鏈搏鬥,整個地窖中都充滿了清脆的鐵鏈碰撞的聲響。她氣沉丹田,用一種和她平日說話截然不同的沙啞嗓音道:“別掙紮了,這鏈子就算是祈猛都不可能掙脫得開。”


    陶沉機的身體忽然一僵,然後慢慢、慢慢地轉過頭來,他的酒意還沒散去,可是已經不影響自主地他思考,他有點遲鈍地想道,這聲音、這語氣實在熟悉。“祈猛……”陶沉機慢慢地放下了他被牢牢緊鎖的右手,又下意識地去摸他腰間的佩刀,卻直接摸了空,“你要我做什麽?”


    他的第一反應是,是有人想控製他,逼迫歸順於某一方的勢力。


    畢竟他現在的位置,眼熱的人實在是太多了。他平常也算是謹慎,在外滴酒不沾,也不去秦樓楚館應酬,就算有人想要抓他的空子也根本找不到機會。可是近來他買醉的次數卻有點多。


    “你已經忘記祈猛了麽?”李清凰吐字清晰,緩緩道,“那你還記得李隨棠嗎?小六子呢?如果都忘記了,那還記得我嗎?”


    陶沉機完完全全地陷入了沉默。


    地窖中一片漆黑,外麵星月的光亮都照不進來,他甚至都很難看清楚她坐在椅子上的身影。一時之間,兩人都相對沉默,唯有呼吸聲不斷響起。因為太安靜了,這安靜得仿佛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能清楚地聽見,原本根本注意不到的呼吸聲就被無限放大,充斥在耳邊。


    李清凰拿出了審問突厥探子的態度,不說話,也不動,隻聽著陶沉機一陣急一陣緩的喘氣聲。


    也不知道過去多久,陶沉機沙啞著聲音道:“如果你是殿下,你為什麽不願意來見我?”


    李清凰腳尖點了點地麵,這才站起身來,走到他的麵前,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從前我就不太明白你心裏的真實想法,現在我發覺,我還是不理解。”


    他現在還能感到酒精的眩暈感和感官上的麻痹,但他卻忽然輕笑了一聲:“當時殿下的屍首是我收斂的,就連火化後的骨灰也是我帶上長安的。陛下以軍禮相待,將殿下葬入皇陵。請你告訴我,一個已經不在這個世上的人是怎麽站在我麵前說話的?別說是當麵說話了,就是做夢,都不會入我夢來。神龍九年三月廿七,這一天是我一輩子最大的噩夢。”


    同時,也是李清凰曾經最陰暗的夢境。她總是會夢到她在那個滿是灰色風沙的噩夢中殊死搏殺,然後被一遍又一遍剜去心髒砍掉頭顱。死亡雖然是一件完全走向消亡的事,可是在死的一瞬間,時間仿佛都會被放慢了似的,那些小細節都變得纖毫畢露般的清晰。她被迫一遍遍去回憶這被殺死的細節,就算再是意誌堅強,也不可能沒有一點想要崩潰的感覺。這大概就是她能夠再活一次所付出的代價,她死亡過,所以那種瀕死的感覺就會一直伴隨著她。


    每個人都不可能就隻有一個麵貌,她的一麵猶如春日暖陽的,而另一麵則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李清凰笑了笑:“你想怎麽證明?”


    陶沉機摸了摸手上的鎖鏈,驟然暴起,他拉直了把他拴在牆上的那根鎖鏈,朝著她的頸部勒了下去。李清凰微一皺眉,不避不閃,一隻抓住了他的手肘,另一隻手不知用了什麽靈巧的手法,直接把他的那條手臂往下一壓,然後借力一腳踹中他的腹部,陶沉機嘭得一聲撞上了身後的牆壁,還沒等他做出任何反應,李清凰已經順勢擰住他的胳膊,用力往外一掰,膝蓋也牢牢地頂住他的脊椎。


    這是她演練了無數次的近身格鬥招數,也為她的親兵和副將們講解過無數次,她的身體早已記住了這種感覺,在第一反應就能使出來。陶沉機隻聽見他的手臂骨骼發出了清脆的響聲,不由悶哼一聲,喘氣聲變得更加沉重:“殿下……”


    就算他的眼睛會騙人,他耳朵可能產生幻聽,可是這種隻有在戰場上九死一生搏鬥出來的凶狠招數,卻不可能作假。李清凰放開了他的手臂,又坐回椅子上,小心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看來你早就心裏有數,我能問問這裏麵的原因嗎?”他剛才沒有下死手,也沒用盡全力,所以她才能這樣輕輕鬆鬆就把他給製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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