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凰還沒說話,反倒是方輕騎好奇地問道:“林相還來過番市喝酒?”


    紅纓掩唇笑道:“當年他是同謝府的顧公子一道來的。那個時候,他才剛考中狀元呢。哦,當時安定公主也跟他們同桌,這張桌子正因為是公主當年坐過,後來好些人都會選這個位置。”


    方輕騎笑得意味深長:“你說錯話了。是不是該自罰三杯?”


    “唉?”紅纓呆了呆了。


    “安定公主當年還跟林大人有一段糾葛往事,你當著林夫人這樣說,難道不該罰嗎?”


    紅纓又笑了,抬手拍了拍額頭:“看我這人當真不會說話。林夫人你也莫惱,關於公主和林大人的大多是些市井傳言,再說都過去這麽多年了……”


    李清凰涼涼地開了口:“是過去好久了,更何況公主都已經以身殉國,誰還會再吃這種飛醋?”


    方輕騎聽到“以身殉國”四個字,臉色突然沉了下去。


    李清凰瞄了他一眼,見他神色不虞那就放心了,想用這種閑言碎語就讓她對林縝產生隔閡,這種手段實在是娘們唧唧的。她伸手倒了一杯酒,那酒灌入琉璃杯,呈現出誘人的胭脂色,她舉起酒杯,朝方輕騎示意:“說起來使納將軍你是突厥人,本就該跟西唐人勢不兩立。這回和談,卻是讓你心有不甘吧?”


    他想當突厥王,就必須暫時舍棄西唐這塊肥肉。


    這對於戎馬生涯的方輕騎來說,其實是最難受的。他的驍勇他的計謀就隻能用在無休止的內耗之中,可若是不內鬥,他就一輩子沒有出頭的機會。她想起他們曾經在抵達蕭城的前夜閑聊過,當時她問他,為何要參軍。參軍的理由不外乎出人頭地,光耀門楣,加官進爵,可是方輕騎卻說,他是為了自己的母親參軍。


    當時她沒有多想,可是如今卻覺得一切極其荒謬,方輕騎的母親是西唐人,她卻要自己的兒子對著西唐兵戎相向,就為了一個番邦男人。為了所謂的男女情愛,她拋棄了自己的國家,甚至眼睛都不眨地看著故土陷入戰火,看著流著跟她相似血脈的西唐人戰死沙場。


    這不但荒唐,還極其可笑!


    方輕騎也執起酒壺緩緩地倒了一杯酒,他把玩著手裏的酒杯,卻沒有去品嚐一口這酸甜的酒液:“我發覺,林夫人不但說話直爽,還特別的大膽。”


    李清凰一點都不膽怯地和他相對而視。隻讓端墨為她捏了一把冷汗,他知道自家少夫人膽子大,卻不知道她這膽子根本就是橫著長的,突厥人這樣凶殘,就算方輕騎隻有一半突厥血統,也不能掩蓋他骨子裏的蠻橫和凶猛,可是她說話卻字字戳著他的痛處。


    “難道,林夫人就這樣確信,我不會拿出刀來對著你?”方輕騎笑了,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齒,就像準備擇機而嗜的野獸,“在我眼裏,可沒有什麽男人和女人的分別。不管是男人也好,女人也罷,誰惹了我,我就不讓那人好過。”


    李清凰冷笑一聲:“你說了這麽多,身上卻連一把刀都沒有,你打算用什麽來砍我?”


    端墨真的很想撲上去把她的嘴給堵起來,人家方輕騎本來還沒打算對她怎麽樣,聽見這句話要是還不動手大概都要覺得自己不是爺們了。


    李清凰突然取下了頭上的一支簪子,那支簪子是她特意訂做,一頭做得十分尖利,在關鍵時刻就是一把武器,她拿起這支簪子,忽然對著桌子按了下去,隻聽噗的一聲,桌麵就被簪子戳了一個圓圓的小洞,那小洞的邊沿幾乎還是光滑的。她又把簪子拔出來,輕描淡寫道:“你以為我會怕你?”


    方輕騎看著她這個動作,眼瞳微縮,他忽然反手扣住她握著簪子的手腕:“那晚的人是你?”


    李清凰把簪子交到另一隻手上,作勢要往他的手背上紮,如果紮得實了,大概他的手掌就會和桌麵一樣多出一個洞來,他隻得鬆開手。她撣著被他碰到的袖子,就像是對待什麽很髒的東西一樣,仔仔細細地搓了好幾遍,然後義正言辭道:“什麽那晚這晚?你可不要壞我的名節!”


    方輕騎:“……”講真,她這樣的容貌,他還不如對著鏡子看自己的,可是她怎麽就能這樣一本正經把這話給喊出來?


    李清凰又道:“還有,我跟你並不相識,你為什麽要自來熟地請我喝酒?你該不會有什麽特殊的嗜好吧?”


    方輕騎:“……”他沒有,他不是,他還會有什麽特殊嗜好?


    李清凰繼續道:“勾搭別人家的妻子在西唐可是很嚴重的事情。是要被浸豬籠的,就算你是突厥人,也跑不掉。”說完,她拋下了陷入詭異沉默的方輕騎,帶上端墨,瀟瀟灑灑地出了酒肆,揚長而去。


    端墨隨著她走了好長一段路,方才哎呀了一聲:“少夫人,你忘記賠人家桌子了。”


    那張好好的桌子被她給紮出一個洞來,肯定是不能再用了。之前那壺酒還能說是方輕騎相請,可是這桌子卻是她破壞的。


    李清凰笑著打趣:“難道你還沒看出來,這家酒肆的老板其實就是使納將軍嗎?一張桌子而已,對他來說並算不得什麽。你現在還覺得我要給突厥人賠錢麽?”


    端墨立刻道:“那當然是不能賠啦,突厥人都不要臉,對著手無寸鐵的百姓燒殺搶掠,連婦孺都不放過,該!這一張桌子還是太便宜他們了!”


    李清凰又道:“剛才耽擱了一些時間,我們還是早點去找宅子吧,住客棧到底不是長久之計。”


    端墨恍然大悟:“對對對,我都差點忘記眼下最重要的事是趕緊租一個幽靜些的院子,少爺他喜歡清靜,東市邊上的那些都不必考慮,還有租金——”


    “租金不用考慮,若是這院子看著好,買下來也無妨。”李清凰之前賣書畫存了不少銀子,就是買下一座八進的院子都不是難事。


    “少夫人你這話就不對了,”端墨老氣橫秋地搖了搖頭,“你是沒當過家,不知柴米油鹽貴,要久居在長安城那可不容易。少爺為官清廉,不像那些巨貪手指縫漏下一點銀子都能養得起幾十個百姓。當初少爺存了好些銀子,都因為安定公主——”端墨說到安定公主,立刻就牢牢地住了嘴,還伸手打了自己一巴掌,“看我胡說八道,看我多嘴多舌!呸呸呸,怎麽什麽話都往外冒?少夫人你千萬別生氣,少爺是捐給邊關的將士,和公主的關係其實也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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