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的荒野並不適合行軍。過了這座山頭,前方的氣溫越來越低,路麵隻要有點水,就能結起冰霜,這路就會變得很難走了。使納王子坐在溫暖的篝火旁,心中正在翻江倒海,明明應該是必勝的一仗,他卻不得不敗逃,這對於他來說,他在父王心裏的地位就要岌岌可危了。


    原本謝勳剛到平海關,根基未穩,這個時間大軍壓上,可謂是最合適的時機了。但他卻偏偏吃了個敗仗,甚至還差點命喪在李清凰手上,就這幾天,他發覺自己的手下的士兵看他的眼神都有了變化。突厥人向來是崇尚強者為尊,因為你強悍,就能占據更多的草原更多的牛羊更多的女人,甚至更高的地位。可是他現在打了敗仗,不管對方為何,就證明了他其實並沒有什麽強悍、


    隻要他一靜下來,他就會不斷回想起那時候李清凰那雙飽含冷酷意味的眼眸,明明當初在長安,他甚至還會被她的容貌迷得神魂顛倒,轉眼間,這美貌女子就成了修羅,向他來索命。


    他啃了兩口幹糧,覺得食不下咽,又問身邊的親兵:“沒有羊肉了嗎?”


    親兵從身上掏出一個髒兮兮的口袋,裏麵倒出來兩三塊小小的肉幹,那肉幹顏色已經變得很奇怪,風幹得厲害,硬邦邦的,一看就讓人沒了胃口。


    使納王子擺擺手:“算了,我們再往前走走,就會碰到野牛群了,到時候牽幾頭回去吧。”


    對於他們這種如狼似虎的青壯年男人來說,每天隻有一點幹硬的麵皮,實在是太痛苦了。吃不飽不說,就是想咽下去都很困難,灌上半壺水又覺得那胃裏消化不好的麵皮吸飽了水分,漲得慌。


    他安排了沒受傷的親兵輪換著守衛,自己則鑽進簡陋的帳篷裏睡覺去了。


    睡到半夜時,他忽然被一陣細細碎碎的動靜驚醒。他在朦朧中仿佛聽見了有什麽東西拖過地麵的聲音,緊接著又是嘭得一聲,像是什麽東西被砸在了地上。他猛地清醒了,坐起身拉開帳篷往外看去。


    帳篷外麵的那團篝火依舊還熊熊燃燒著,隻是比之前黯淡了一些。


    他很快碰到了今日巡夜的親兵,問道:“剛才你們可有聽見什麽聲音?”


    那十幾個親兵凍得鼻尖通紅,眼皮卻不斷想要往下沉去,見是使納王子問話,勉強打起精神來:“回稟王子,並沒有,我們什麽都沒聽見。”


    使納王子揉了揉太陽穴,隻以為是自己幻聽。


    等到天色一亮,他還沒睡醒,就聽見外麵有人驚呼。他頓時覺得大事不妙,連衣服都沒穿戴齊整,就衝出了帳篷,隻見離他們休憩的地方不遠,十幾個突厥兵正直挺挺地躺成一排,那些人身穿鎧甲,手邊放著馬刀,仿佛隻是睡著了,可是他們的頭和身子是完全分離的。


    使納王子臉色鐵青,上前查看了一番。所有的士兵都是身首分離,脖子上的切口整整齊齊,更可怕的是,他們的胸腔裏的心髒全部都被剜了出來,不翼而飛了。


    他氣得踢了其中一具屍體一腳:“這是誰幹的?昨晚巡邏的人是誰?為什麽都沒發現?!”


    糟糕的事情還不斷在發生,他們正要離開這座山頭從一塊低穀地帶借道,忽然頭頂上飛下來一塊巨大的岩石,直接把前麵好幾個開路的士兵砸成了肉醬,有一些運氣好,隻是輕微的一點擦傷,可是有些運氣不好的,直接被砸斷了雙腿,再也沒法趕路了。


    事出無常必有妖,連著發生減員的事情,顯然是有人在背地裏搗鬼,隻是不知道這搗鬼的是西唐人,還是別的部落的人來撿便宜。


    使納王子點了一隊親兵爬到那岩石落下的山頭仔細搜了一遍,周圍並沒有任何人跡,隻有偶爾幾點野獸的爪印。那塊岩石底部的確是風化得厲害,會突然掉下來也不足為奇,唯一有疑點的就是岩石風化的痕跡邊上有幾條淩亂的黍麻葉子,但是黍麻在這裏是唯一能夠存活的植物,就算有些葉子其實也並不算特別異常。


    他心中隱約不安,又說不清這股不安來自何處,隻能繼續趕路。他決定白天加快趕路的速度,早日回到領地,到了自己的地盤,再是牛鬼蛇神也不敢現身。


    他的想法是很好,可是現實卻事與願違。他很快發現,隻要他們晚上停下來修整,一夜過去就至少會死上十幾個人,每一個都是被砍掉腦袋,又被整整齊齊地擺在營地附近,胸腔裏的心髒不見了。甚至,到了白天趕路的時候,也會莫名其妙少人,那些人剛開始還在隊伍之中,後來莫名其妙不見了。


    一股極端的恐懼開始在他的隊伍中蔓延開來,甚至他還聽到有人在背後悄悄議論,說這分明是草原之神的報複。草原上,流傳過許多不知道從哪裏傳出的故事,有些故事淒婉,有些故事卻是美好的,草原之神就是其中一樁,說是草原上曾經有一位美麗的姑娘,她嫁給了最英勇無畏的勇士,可是那位勇士卻被他的族人害死了,他被砍了頭,挖出了心髒,心髒被禿鶩叼走,頭顱被野獸啃食,麵目全非。那美麗的姑娘苦等不到她的愛人,便孤身一人在茫茫草原上尋找,她聽見了禿鶩在頭頂上盤旋,仿佛在為她指引方向。她一直走,一直走,跨過無數山頭,又淌過無數小河,從春意濃濃走到冰封萬裏,她終於找到了一具隻剩下骨架被啃食得破碎的骸骨。


    她突然明白了,這具屍骨就是她的愛人,而天上指引她尋找到愛人骸骨的禿鶩叼走了她愛人的心髒。


    所以當她看到禿鶩在她的頭頂盤旋,聽見它在頭頂的長鳴,會感覺到那樣熟悉。


    到底是誰殺了她的愛人?到底是誰令他們生死相隔?


    美麗的姑娘再也沒有回來,隻有深入到荒野深處的旅人會莫名其妙丟了性命,胸腔裏的心髒被禿鶩叼走。


    大家都說,那是這姑娘回來報仇的,她找到了自己的仇人嗎?她的仇人是否還活著?根本沒有人能有答案。


    這之後,使納王子的隊伍開始人心渙散,他們都是在極端惡劣的環境裏討生活,迷信鬼神之說,一旦開始相信這在背後殺人的是摸不著看不見的鬼魂,他們都崩潰了。開始有人承受不住看到同伴死亡的慘狀,悄悄脫離這個隊伍,開始投誠去附近別的部落:使納王子既是不詳的,他們就應該早點做打算,離得他遠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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