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兩日過,到了那幾人午門斬首的日子。


    斬首要到午時,然天方大明,啟宣城的大半百姓便匯聚到了午門看熱鬧。


    人山人海,場麵尤其壯觀。


    午門外不遠處某個高樓樓閣上,有三人坐於一席。正是燕浮沉、陳天權和葉瑜。


    其實這三人在此遇到純屬巧合。


    有這樣的熱鬧,陳天權和葉瑜自是要來看看,這處視野好又不繁雜,隻是沒想到燕浮沉也會在。


    既然撞見了,總不好不打招呼。既是打了招呼,這裏又僅有這一個雅閣是朝著午門,自是要相邀坐於一處。


    於是就有了三人坐於一席的畫麵。


    燕浮沉沒覺有什麽,陳天權也神色如常,唯有葉瑜一人莫名的渾身不自在。


    若放在從前她斷不會如此,可如今她已知曉師兄對她的感情,而她曾經對燕浮沉是什麽心思師兄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不自在,其實更多的是怕陳天權心裏會不舒服,是以一坐下去,她更多的注意力是在陳天權身上,時不時看他一眼。


    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見此,燕浮沉端著酒樽的手,手指輕輕敲了一下杯麵,眉頭輕挑。


    樂見其成。


    在確定葉瑜跟在他身邊這些年不是別有用心後,他對她實則是心懷感激的,甚至從某種層麵上來說,他還將她當了自己人,自是希望看到她好。


    他既不能給她想要的,她不再執著於他對她來說是最好的。


    哦,不對,或許當局者也有清的。


    譬如陳天權。


    在燕浮沉正挑眉放下心時,陳天權突然朝他看了一眼。


    燕浮沉輕笑,朝他舉了舉杯,陳天權也沒扭捏,舉起酒杯回應。


    大家都是聰明人,一切盡在不言中。


    倒是葉瑜,看到兩人這番“友好”的相處,更懵了。不是她腦子不夠靈光,而是她完全沒看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


    在她的印象中,師兄縱是在她想跟在燕浮沉身邊時給予支持,但麵對燕浮沉,師兄自來沒什麽好臉色。


    現在怎麽……


    想不通,當然也容不得她再多想,因為他們要看的熱鬧來了。


    午門處,犯人逐一被押上去,伴隨而來的還有百姓們的罵聲和爛菜臭雞蛋。


    在趙氏恨不得將臉埋在脖子裏,趙曾城和林青乾一臉呆滯時,樓閣裏,葉瑜突然疑惑出聲:“怎隻有這三人?傾城公主的旨意裏不是隻放過那林天南?”怎連趙邵霖和趙菁菁都不在了?


    後半句她未問出來,但兩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先看看吧。”陳天權安撫道。


    “嗯。”


    不隻葉瑜,陳天權和燕浮沉都心下有疑,不過他們並不會多去探究,總歸不管是什麽緣由,過了今日便都能知曉。


    葉瑜看向跪在那裏沒什麽生機的三人,不由感歎,“不愧是萬毒穀,僅三日功夫便將人折磨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兩人不置可否。


    那邊百姓們也有同樣的疑惑。


    “怎隻有這三人?少將軍和太子呢?”


    “噓!你說話當心著些,如今哪裏還有什麽少將軍和太子?不過這兩人怎不在此?難道是攝國公主對他們格外開恩了?”


    “我覺得沒有這種可能。縱是那兩人未參與當年之事,太……罪太子弑君謀逆,罪人趙邵霖謀逆犯上之事總做不得假。無論他們中的誰,都是誅滅九族的大罪。”


    “這位兄台說得對,可為何人未在此?”


    “不知,等等看吧。”


    ……


    “攝國公主到!”一聲長長的通傳,喧鬧的人群忽而安靜下來。


    人群讓開一條道,一個八人轎攆就這般抬過來,打開少許的帷幔能隱隱瞧見轎攆中坐著兩人。


    轎攆卻是直接停下,並未穿過人群往前。


    於是在眾人正疑惑轎攆為何突然停下時,隻見那轎攆中驟然躍出兩道人影直直往高台而去,速度之快讓人都未來得及看清兩人相貌。


    直到兩人落於高台之上,底下有會武的百姓反應過來不由得大聲讚歎,“好俊俏的輕功!”


    “你這不是廢話麽?也不瞧瞧那是何人!君臨戰神,武功深不可測,有這般輕功才是應當。不過,這兩人實在長得……”


    那是人麽?是不知來自何處的仙人或妖邪吧?


    這是在場幾乎所有人的心聲。


    顯然,這裏的仙人是指氣質淡雅出塵,容貌傾國傾城的顧月卿,而那妖邪……不言而喻。


    就君凰那張妖冶的臉,更多的是透著一股子妖邪氣。


    邪佞惑人,又有一股莫名的威懾力。


    待穩穩落地,君凰便扶著顧月卿坐下,接著淡定坐在她身側,氣息微有收斂。


    轉瞬間旁人更多的注意力就放在了顧月卿身上。


    “不愧是我天啟傾城公主,這般姿容氣貌世間怕是再沒有一個女子及得上。”


    “攝國公主年紀輕輕便有這一身氣度,實乃我天啟之幸啊!”


    “瞧著攝國公主的身子,孩子應是快足月了吧,那裏頭的孩子許就是我天啟未來的君主呢……”


    “你小點聲!當心禍從口出!”


    聲音倒是壓低了,“我也沒說錯啊……不過也確實說不準,攝國公主這一胎若是個皇子,那就是君臨第一個皇子。你們可莫要忘了,而今攝國公主還是君臨皇後,她的第一個兒子豈非就是君臨帝的嫡長子?嫡長子,指不定就是君臨的太子……”


    君凰內力深厚,耳力自是極好,縱然離底下百姓有一段距離,他還是聽清了他們的對話。


    心下輕哼,他隻會讓卿卿生這一個孩子,不管是皇子還是公主,都將是君臨的儲君。


    當然,待他們一統這天下,他們的孩子就會是這天下之主。


    樓閣中的幾人看到君凰刻意斂了氣息,甘願站於顧月卿身後不搶她風頭的舉動,心情可謂複雜不一。


    陳天權是放心,葉瑜是感慨加豔羨,唯有燕浮沉,斂下眼睫不知在想什麽,罷了抬起酒樽一杯飲盡。


    葉瑜不由多看他一眼,想要說什麽寬慰他的話,動了動唇,卻終是什麽都未說。


    收回目光安靜的飲茶吃點心看戲。


    留意到她這番反應的陳天權端著酒樽的手微頓,唇角微微勾起。


    *


    “想來在場諸位都十分疑惑,今日行刑之人為何隻有他們。”


    她話音方落,底下便有人應聲,大抵是“確實如此”“還請攝國公主告知”“他們是死罪不該活著”之類的言辭。


    顧月卿淡定聽了少許,緩緩抬起手。


    分明隻是一個簡單的動作,底下如此多圍觀百姓竟是齊齊靜下來。


    君凰看到這一幕,眼底帶笑,心中與有榮焉。


    不愧是他的人,就是有這樣的魄力,縱是一個尋常的舉動也能叫人不自覺遵照她的意願行事。


    “趙少將軍已自絕於天牢中。”這一聲趙少將軍,是顧月卿如她此前所言,若他們之中真有人有膽色自我了結,她會對他們高看幾分。


    說起趙邵霖趁著人給他施刑時順手藏了一把匕首,回到牢房中直接一匕首了結之事,顧月卿還是在正要出傾城宮時聽到底下人的稟報。


    有些意外,卻不足以影響她的情緒。


    那幾人裏,若有誰有膽色自我了結,也唯有趙邵霖。就連林天南最後寧願被一生監禁也選擇了苟且偷生。


    無疑,顧月卿此話一出,底下先是一陣靜默,接著就是一派嘩然。


    葉瑜也有些意外,“想不到那趙邵霖還有幾分血性。”


    “十歲便上戰場闖出一個天啟少將軍名頭的人,多少有些能耐。”陳天權道。


    燕浮沉沒說什麽,倒是想到一年前趙邵霖主動尋求他合作之事。


    那時趙邵霖既是在事前便尋上他談合作,就是說他是知道若由他將傾城公主送到君臨定是一路艱險。他為何還選擇親自相送燕浮沉不清楚,卻能肯定趙邵霖算得上一個有頭腦的人。


    趙邵霖很清楚這世上論武功,隻有他一人能與君凰相抗衡,是以即便已安排趙家軍接應,也仍尋到了他。


    一萬旦糧食換他一次出手,可不是什麽人都有這樣的膽魄。


    不過即便如此也無法否認趙邵霖的愚蠢。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他明知絕不是顧月卿的對手,卻還要冒險一賭。


    若他一心為臣,沒有那麽大的野心,憑他之能,趙家再興盛百年並非難事。便是因著他父親與顧月卿有仇,天啟許再容不得他,他也能在別的國家一展其能。


    更況顧月卿也不是那等無故便取人性命之人。


    不管是趙邵霖還是趙菁菁,亦或是林天南林淺雲,若他們不曾對顧月卿有惡意,她也不會對他們趕盡殺絕,縱是她一再強調要“斬草除根”。


    這是燕浮沉的直覺。


    世人總是誇大了萬毒穀的“惡”,凡有人提及萬毒穀穀主月無痕,也總以為她是個心狠手辣之輩……當然她展現給世人的也是這樣一個形象,這從那日在天啟皇宮她出手毫不留情便能看出。


    但燕浮沉還是深信在她內心深處,對人是懷著善意的。


    若旁人不與她為惡,她亦不會無故與人為敵。


    不過,如今她的人生中好似多了個例外……君凰。


    燕浮沉縱是心裏再難受也不得不承認,因著他曾對君凰下手以及他往後注定會與君凰為敵,顧月卿將他當了敵人。


    不隻他,凡與君凰為敵的都將成為她的敵人。


    她對君凰的好……可真叫人嫉妒。


    見眾人差不多接受了這個事,顧月卿又淡淡道:“至於趙家大小姐,小產傷了根本,昨日已氣絕。”


    聽到她這番話的趙氏眼睛都瞪紅了,但她沒有氣力怒罵出聲。


    不管是看著趙菁菁在眼前氣絕,還是親眼看到趙邵霖將匕首抹在脖子上,對趙氏來說都是莫大的衝擊。


    這兩人都死了,天牢裏自是少不得她的尖叫哭喊。


    能到現在都還保持著清醒也是她內心裏那點自尊心在支撐著,她一直惦記今日在刑場上要怎樣做才能不那麽丟顏麵。說到底她就是不願承認她會以這種方式結束性命。


    趙菁菁活不久是不少人都知道的,倒是沒多大意外。


    “那太……罪太子呢?”人群中有一人問,是道女聲。


    顧月卿抬眸看過去,便看到站在人群中著了一身尋常布衣的女子,她麵上覆著一方麵紗。


    適才就是她在開口。


    縱是麵紗覆麵,她閃躲的眼神也已足夠顧月卿猜到她的身份。


    柳家二房大小姐柳若。


    就算心中無人,到此刻顧月卿也能看得出柳若對林天南是什麽心思,更況如今她已有心上之人。


    最是難得一顆真心,更難得那真心在被那般殘忍對待後還未完全壞掉。


    那日大婚之禮上,柳若被怎樣無情的對待所有人都看在眼裏,沒承想她心裏竟還念著林天南的安危。


    “本宮幼時受過他照拂,不會殺他。”


    柳若眼睛一亮。


    “但本宮也不會放他。”


    柳若眼眶微微濕潤,這樣便好了。以他尷尬的身份,不將他放出來才是他最好的結局,還活著就好,其他的又有什麽打緊。


    “……攝國公主,罪太子犯的是死罪,理當以死謝罪。”這次開口的人一聽就知是與林天南有仇的,畢竟不是什麽人都有膽色在此情此景下還敢冒著生命危險來與攝國公主如此說話。


    “所以,你是覺得本宮在徇私枉法?”


    那人心一緊,“草民不敢。”


    “本宮不管你敢與不敢,他害的是他父親,謀的也是他父親的權,莫要忘了他父親也是個罪人,他們之間的仇怨與本宮何幹?”


    是啊,那父子兩人都野心勃勃,他們之間的爭鬥又與傾城公主有什麽關係?要知道他們之中還有著殺害傾城公主至親的仇人呢!


    這時,有人高聲喊:“時辰到,行刑!”


    顧月卿起身,順手接過站在她身側秋靈懷裏抱著的琴,“本宮親自動手。”


    眾人還未反應過來,她便已躍上刑台中的石柱上。


    接下來的一幕,在場的人怕是此一生都無法忘記。


    一道道琴音攻擊,分明可一招致命,她卻不直接給人痛快。


    尖叫、血水、無數傷痕……


    以及那道立於石柱上冷戾殺伐的紅衣女子。


    誰都看得出,她對這三人有多恨。


    君凰看著她那雙自來平靜無波的眸子布滿殺意,一張小臉冰冷淩厲,拳頭不由攥緊,生怕一個控製不住就躍過去將她擁住。


    他最是看不得她這副清冷殺伐冷戾的模樣,這樣的她看起來就像是世間所有人所有事都與她無關一般。


    但他也知道,親手了結仇人一直是她想做的事,所以縱是再看不得她這樣,他也要忍著。


    倒是經此之後,傾城公主心狠手辣的形象已深入人心。


    這樣的行刑帶給來的痛苦不亞於千刀萬剮。


    “……錯……了,我們……錯了,不該……我不該……謀害陛下和……皇後,求……求傾城公主給、給個痛快!”


    林青乾和趙氏也跟著求饒。


    聽到他們悔恨的求饒聲,顧月卿撫在琴弦上的力道才加重,“錚錚”兩聲,三人齊齊倒在刑場上。


    死相慘不忍睹。


    有不少膽子小的圍觀百姓已止不住惡心。


    所有人看向顧月卿的眼神都充滿了敬畏。


    是的,敬畏。


    他們是覺得她手段殘忍,然她出手時眼底的恨與痛他們都看在眼裏,再想到她曾經的遭遇,便覺得她這樣對待仇人的手段也在情理中。


    收了琴正要躍下石柱,便覺腰間一緊,耳邊便傳來君凰的聲音:“走吧,該用午膳了。”


    顧月卿:“……”


    這寬慰人的方式也是沒誰了,對著三具慘不忍睹的屍首,他竟如此麵不改色的提醒她該用午膳了……


    兩人坐上轎攆離開。


    人群漸漸散開。


    這時從角落裏走出一個身姿窈窕戴著麵紗的女子,她手裏拿著一條長鞭,“傾城公主倒是個狠人,若有機會本小姐倒想與她討教一番。”


    “大小姐,傾城公主我們不宜得罪。”她身後跟著的婢女有幾分忐忑的開口。


    “急什麽?本小姐還沒那麽蠢,再說,本小姐此番也沒那多餘的心思去對付別人。”語罷掃向某處樓閣,眸光淩厲。


    “走吧!”


    “是,大小姐。”


    ------題外話------


    *


    卷二完。


    二更六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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