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秋靈心下不由一訝。


    夏葉自來冷著的眸子亦是劃過一抹類似驚訝的情緒。


    若柳亭當真早便知曉主子會前來,定是已發覺萬毒穀在查他的行蹤。自來萬毒穀查探消息或尋人,行動都極為隱秘,尋常人難以察覺,不然他們也不會掌握那麽多秘辛而不被發現。


    能得主子這般態度相待的人,果然不能小覷。


    顧月卿自是聽到了秋靈的話,不過她並未放在心上。


    她早便知柳亭知她會前來。


    在天啟,若說還有什麽人是她敬重的,便隻有柳太傅和柳家老夫人,然若說還有什麽人是她記掛的,唯有柳亭。


    “久等了。”柳亭將被汗水打濕的衣衫換下,依舊是一身粗布衣。


    在另一側落座,提起一旁溫茶的壺翻開桌上茶盞,倒了一杯遞給她,“不知傾城公主此來尋草民所為何事?”


    顧月卿卻並未直接應他,而是接過他遞來的茶盞輕抿一口,“十年不曾喝過,二公子煮的茶還是這般苦。”


    柳亭倒茶的動作一頓,卻未抬頭看她一眼,將壺放回碳火上,“山間野茶總不及宮廷高院裏的清甜,卻是草民所喜。”


    顧月卿抬眸看他,收回目光對身後二人道:“你們先出去。”


    夏葉和秋靈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意外。自來做事,主子都不會避著他們。


    不過疑惑歸疑惑,卻是不會違逆顧月卿的命令,拱手齊聲:“是。”兩人出去,順道將房門帶上,自覺的站得遠些。


    “這些年二公子可還好?”


    “有勞公主掛心,草民很好。”


    “二公子不問問本宮這些年可好?”


    柳亭將茶盞放在桌上,一手輕輕握著,神色不變的看她,“公主此番安然出現在此,自然也是好的。”


    顧月卿一默,也將茶盞放下,“本宮此來,是希望二公子能出山相助。”


    柳亭眸光一閃,“以公主之能,而今應沒有什麽能夠阻撓公主,草民不過一介山野村夫,便是沒有草民,公主亦能萬事順暢。”


    “本宮需要一個有能力又信得過的人為本宮守著天啟朝堂。”


    有能力……信得過……


    “公主高看草民了,草民沒有公主所認為的能力,更當不起公主的信任。”


    “柳二哥不是說過會幫我?”


    十年前,父皇母後身死,鎮北王繼位。彼時靈堂之上,她一人失魂落魄的跪著,十四歲的柳亭出現在她身邊。


    那是當年唯一一次,她將父皇母後遇害的真相告知旁人。


    柳如風是太傅,柳亭由他親自教養,便也常跟著一道入宮。第一次看到柳亭是她兩歲時,當然那時的記憶已經模糊。


    後來柳亭便成她兒時最好的玩伴。


    說是玩伴,其實更像兄長。柳亭大她整整八歲,每每入宮總會給她捎帶許多新鮮玩意,還常給她煮茶讀書。


    可以說,她所知曉的許多人情世故都是從他那裏學來的。


    她將真相告訴他,他便讓她莫要再告訴旁人,還道他會幫他。後來他離開靈堂,她又在靈堂待了兩日,是林天南來將她帶走。


    後來他便極少再入宮,偶爾一兩次在宮裏看到,也多是見他憔悴的模樣,那時她在宮裏過得也不好,為免他擔心,她便未靠近說話。


    隻是她不與他說話,他便也不主動尋她。


    其實那時她就已有些後悔將真相告訴他。


    父皇母後遭賊人殺害,林青乾繼位,趙家勢大,柳家的權便被削減大半,柳家自身難保。他年歲不大,一邊要守著柳家,一邊要查林青乾和趙曾城謀殺父皇母後的證據,壓力定是極大。


    萬毒穀查這麽多年都查不到的東西,那時的柳亭又如何能查到?


    依照他的性情,答應幫她之後又尋不到證據,還不能將真相告知旁人以免打草驚蛇,定然十分自責。


    柳亭自嘲一笑,“幫你?公主太高看草民了,公主能安然都是仰仗上天的眷顧。”


    他不僅沒能找到證據將賊人繩之以法,還連她的命都未保住,時至今日,趙家勢力漸大,為免牽連柳家,他連拚死將真相道出的勇氣都沒有,因為他空口無憑。


    他死不足惜,卻不能讓柳家為他陪葬。


    “如今公主有能力報仇,草民很高興,卻再沒資格說幫你。”到得如今,他還清晰的記得當初接到她的死訊時是怎樣的心情。


    萬分悔恨。


    若他不將所有心思都放在保住柳家上,稍微關注她的安危,她也不會險些喪生火海。


    他在想什麽顧月卿自然清楚,心下一歎,“當年之事與你無關,說到底都是那時我思量不周。若不是一時沒忍住將真相告知你,你亦不用背負如此大的壓力。”


    改朝換代,作為先皇最信任的家族,新皇登基,柳家處境也不好。


    “公主不必為草民開脫。”那時她不過六歲,麵對那般痛苦的真相能忍著隻告訴他一人就已足夠叫他意外,若連他都不說,她豈非要一個人扛著?


    親眼看著雙親慘死……這並非尋常事。


    “我並非為你開脫,確實是我思慮不周。不承想他們行事會如此警惕,竟是沒有留下半分蛛絲馬跡。便是我查了多年都未查到什麽證據來,更況當年的你。”


    “柳二哥,我會給父皇母後報仇,也會將天啟皇權奪回,但我需要一個可為我守住天啟的人。旁人我信不過,希望柳二哥能來助我。”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她不可能一直守在天啟,總得有個人來幫她守著。


    “我知柳二哥不重名利,就且看在當年的情分上。”


    這是頭一次,顧月卿認真的尋求他人相助,也是頭一次,她打著“情分”的招牌。


    她自來做事果決,從不受人威脅。若站在她身邊,便是友,若站在她對立麵,便是敵,就像她之前去尋左津一般。


    成便成,不成便罷。


    但柳亭不同,誠如她所言,他有那個能力,她也信得過他。


    “我實不想將你卷進這些紛爭中,這些年才一直未尋你,隻如今發生太多預料外之事,與我從前所想有許多偏差,才不得不如此。”


    這中最大預料外的就是遇到君凰。


    她當初隻想著,待將天啟皇權奪回,便一心治理天啟及北荒七城。若有朝一日有明君一統天下,她不會與其發生戰亂,隻要百姓能過上安樂日子,她便將天啟拱手相讓,隻守著北荒七城偏安一隅。


    如此一來,天啟也不需她管太久,自有人來接管。


    可現在不同,她要幫君凰奪天下,屆時這天啟依舊他們的,還得由他們來管。


    她需早早尋一個不隻她信得過,天啟臣民也信得過之人。


    “柳二哥的才學也不該埋沒在這山野之中。”此時實話。


    “我的提議,還請柳二哥能好好考慮,我便不打擾柳二哥了。柳二哥既能知我會尋來,應也知曉如何能尋到我,我便回去等柳二哥的消息。”


    見她起身要走,柳亭的視線終於認真落在她沉靜無波的麵容上,拳頭緊握。


    小時候的傾城公主是何等愛笑,此番不僅在她臉上看不到一絲笑意,竟是連一抹別樣的情緒都難瞧見。


    她這些年過得好嗎?


    不,他知道的,她過得定然不好。


    不是多番在生死邊緣徘徊,又怎有得如今的權勢地位及一身難有人能敵的高深武功?


    “公主在君臨這幾個月,過得可還好?”


    “很好,柳二哥不必掛心。”


    她唇角那抹柔和的笑雖極細微,卻被柳亭注意到了,“如此便好。”


    她歸來時柳亭未查到她有何倚仗,但這些年他一直派人在寒山寺附近搜尋,她若當真在寒山寺下的農戶家中生活將近九年,他不可能不知。


    是以他知道,她歸來絕非表麵看到的這般。


    既是有倚仗,她會去和親應就是她的意願而非旁人逼迫,所以他才沒有現身阻止。


    而今看來,他未阻止是對的。


    遲疑一瞬,顧月卿道:“我要幫君凰奪天下。”即便君凰好似並不那麽看重權勢,但他那樣耀眼的人,生來便注定不該屈居人下。


    她不會讓他敗在別人手中。


    都是聰明人,她不需說太多,柳亭也能明白她的意思。


    她心在天下,便沒有多餘的心思看顧天啟。


    “這麽多年,我答應公主的事都未做到,公主還信我?”


    “自然,否則我又怎會出現在此?況且我方才便說過,那些事本就與你無關。”


    柳亭薄唇輕抿,微斂下眼睫,良久,抬頭看向她道:“我明日便啟程回去,最遲十日,朝堂上必有我一席之地。”


    她既還信他,他又怎好辜負她的信任?


    也是時候履行當初的承諾了。


    顧月卿唇角勾起一抹細微的弧度,“好。”


    ------題外話------


    *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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