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如煙是直接衝到隊伍最前,她的那些話走在最前的周子禦聽得最真切。


    一直沒有動靜是他還有少許猶疑,擔憂此時被君黛知曉後,不管是否是誤會,京博侯府怕是都再不複往日和睦寧靜。


    直到後麵馬車上傳來晉嬤嬤的聲音:“讓人過來。”


    周子禦方起身撩開車簾走出去,君黛和春蟬已在暗香的攙扶下走下馬車,正往隊伍最前而來。


    倒是顧月卿的馬車沒有絲毫動靜。


    彼時,聽到外麵動靜的秋靈詢問的看向顧月卿,卻見她正盤膝坐在軟榻上入定練功,並未出言叨擾。


    左右是京博侯府的事,她們也沒必要多管。


    *


    見君黛和春蟬過來,周子禦迎上去,“母親、妹妹。”


    君黛對他點點頭,春蟬拂身見禮。


    罷了皆將視線轉向由著侍衛放過來的如煙。


    如煙蒼老的麵容及一身破舊的衣著裝扮,滿頭的白發淩亂不堪,若是細致看,還能瞧見她滿是褶皺的臉上還有幾道青紫痕跡,像是被什麽東西撞擊留下的。


    春蟬交握在小腹前的雙手緊緊握著,猶記八年前的她還年輕貌美,雖則帶著她日子過得清苦些,卻不會如這般狼狽。


    總在責怪是她拖累她,那將她賣了之後日子不是該過得更好麽?


    此番模樣又算什麽?


    如煙看著君黛,光陰好似並未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跡,依舊那般明豔照人端莊高貴,再看自己……


    不由羞愧的垂下頭,適才那般張揚大喊的氣勢瞬間便弱下來。


    但她並未忘記今日來的目的,又一咬牙將心底那抹羞愧壓下,抬頭看過去,目光停留在君黛身側著一襲淺藍色羅裙由一婢女攙扶的春蟬身上,有一瞬恍惚。


    如煙隻覺得春蟬熟悉,卻想不起在何處見過。


    八年不見,曾經在她身邊瘦弱的小丫頭現在長得亭亭玉立舉止端雅,隱隱間還透著少許與君黛一般的高貴,如煙一時沒能認出她來也是尋常。


    君黛麵無表情的看著如煙,“便是你要見本宮?”


    如煙最是不喜歡君黛這副居高臨下的姿態,心底滿是嫉妒,掩下眼底的情緒,匍匐跪地,“奴婢如煙,見過長公主、見過大公子。”


    周子禦名聲大,縱是未見過他,如煙也能一眼便認出他來,因著第一公子素來一把桃花扇不離身天下無人不知。


    如煙之所以在侍衛放她過來後未大喊大叫,緣由便是突然看到周子禦。


    據聞第一公子與攝政王交好,這樣的人必然不是什麽好相與的,她不敢太過放肆,生怕一個不慎適才那些侍衛的刀劍便又架在她脖子上。


    “如煙?本宮記得多年前確有一名喚如煙的婢女伺候在側,後來本宮女兒滿月,本宮便遣了她去伺候,豈料那婢女手腳不幹淨,竟是盜了本宮予女兒的玉佩被趕出府去。”


    “那玉佩原是先皇所賜,偷盜之人原該以命相抵,本宮念及女兒方滿月不欲造殺孽,故而隻將其打發出府。前些年皇上偶然問起先皇所賜玉佩之事,得知被婢女盜去,皇上一怒之下便道,倘若再遇到當初那手腳不幹淨的奴仆,便將其手腳斬去……”


    “時日久遠,本宮記得不甚明晰,你既換作如煙,莫非便是當初那盜取玉佩的婢女?”


    先發製人。


    如煙麵色可謂難看至極,根本沒想到君黛語氣平平,說出的卻是這樣一番話。


    既是如此,她若承認自己便是當年那個婢女,豈非要落得一個手腳被斬的下場?


    不可否認,如煙此番是恐懼的,但她既尋上來,斷不想前功盡棄。


    左右她再回去也是生不如死,倒不如拚死賭一把,再不濟也能得一個兩敗俱傷。


    不是感情篤厚麽?她倒要看看他們究竟篤厚到何種地步,可能厚得過不在意對方的背叛與欺瞞?


    站在一旁聽到君黛這般說辭的春蟬麵色愈發蒼白。


    不自覺的去感受那塊掛在脖頸上的玉佩。


    母親……曾盜過這塊玉佩?


    如此可是說這玉佩原就不屬於她,而是母親盜來予她的?可依照母親從前待她的態度,會冒著被殺頭的風險將這般貴重的玉佩盜來贈與她?


    還有,夫人既知玉佩被盜,作何還能那般確信她是她的女兒?


    春蟬的心思百轉千回,想到最後,竟是有些害怕這玉佩當真不是她的。


    不是貪戀京博侯府的榮華富貴,亦非舍不得長公主嫡長女這般高貴的身份,而是……她十六年的人生裏,終於有願意對她百般好的親人……


    讓她留戀。


    盡管她不斷在心底提醒著莫要貪戀,還是會止不住。


    如煙心一橫,道:“回長公主,是奴婢。”


    突然抬起頭來否認,“不過當年奴婢並未偷盜大小姐的玉佩!”


    君黛麵色不變,語氣不見起伏,“既是不曾偷盜,當時卻又為何要認?若本宮未記錯,那時並未有人逼迫於你,是你自行站出來承認,還請命離府而去。這些又作何解釋?”


    春蟬直接抬手扯下玉佩,鬆開暗香扶著她的手緩步上前,將玉佩攤在手心,就這般看著跪在地上的如煙,“你既是未偷,便說說玉佩為何會在我身上,母親。”


    如煙猛地瞪大眼睛,滿是不可置信的看著春蟬,好半晌才顫著手指著她,“你……你是那個該死的賤丫頭!”


    春蟬苦澀一笑,麵色又蒼白幾分,“賤丫頭?這麽多年不見,母親對女兒的厭惡還是半分未減。”


    “女兒一直想問母親,既是如此厭惡女兒,當初何故要將女兒生下,還是說,女兒……並非母親親生?”


    感受到君黛周子禦等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如煙有些驚慌,“你個賤丫頭!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嗎?我拚死拚活的把你拉扯大,你卻來說這樣的話,你不是我親生的,我會背著寡婦之名也要養著你?”


    “是啊,女兒也很好奇,不是親生的又為何要背著那樣被人指指點點的名聲也要養著女兒?可若是親生的,那又為何對女兒動輒打罵?方八歲便要將女兒賣到那種地方去?”


    “那是勾欄院啊!母親,你可知被賣到那種地方,女兒這一生便毀了?如若是親生的,為何在女兒拚死也不願跟著那些人走撞得暈過去時,母親卻是連多看一眼都不曾?”


    為何不看不管,自是因為當時如煙瞧見京博侯府的馬車就停在不遠處,她那般行為已是違背約定,恐周予夫會找她算賬。


    後來如煙知曉春蟬被帶回京博侯府,本想尋機去找麻煩,但以她的身份根本靠近不得京博侯府。


    待通過友人探到京博侯府的消息,得到的便是春蟬被君黛派遣去伺候周花語。


    如此,如煙心底自是暢快的,長公主的女兒去伺候她的女兒。


    這些年通過探到的消息,她知春蟬一直伺候著周花語。周花語在侯府也愈發得寵,周予夫並未與君黛提及春蟬的身世,好似對春蟬也沒有特別的照顧,她方沉寂下來。


    若非這番知曉周花語被關在房間,周予夫和君黛一反常態的不聞不問,她也不會行此險招。


    可此刻她卻瞧見春蟬如大家小姐一般的裝扮跟在君黛身邊,再聯想到周花語如今在京博侯府中的處境,腦中隻回響著一個想法:他們已知曉真相!


    難怪昨日她尋到周予夫,他不再受她的威脅!


    那知曉真相後的君黛卻是這般淡然的模樣,可是說她不在意?


    不!早年她在君黛身側伺候過一段時日,知曉身為長公主的君黛是如何高傲,又是如何在意京博侯,斷然容不得背叛。


    想到這裏,如煙再沒有任何顧忌的冷笑,“既然話已說到這份上,我也沒了再瞞下去的必要。”


    “不錯,你確實不是我女兒。”


    春蟬神色有少許變換,她不知道此番她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她一麵盼著不是如煙親生的,一麵又不希望當真不是她親生。說到底這麽多年來如煙在她看來就是親生母親,即便她待她並不好,即便她不惜將她賣掉。


    “可是很好奇你並非我女兒我卻為何還要養著你?”


    “那是因著我與別人有過約定,我的女兒由別人養著,我自然也要將人家的女兒養好,否則你若有個三長兩短,我女兒的榮華富貴便會斷送。”


    “你與何人的約定?你女兒又是何人?”縱是心底已有猜測,春蟬還是想做最後的掙紮。


    如煙卻並未回答她,拍拍膝蓋起身,看向一旁麵色微僵的君黛,“長公主難道不好奇?”


    還不待君黛回答,如煙又大笑著繼續道:“長公主,你出身高貴又如何?不是一樣幫奴婢養著女兒?”


    掃向一旁麵如死灰的春蟬,“如今這賤丫頭既是這般跟在長公主身邊,想來長公主必是知曉了什麽。沒錯,這賤丫頭就是長公主的女兒,真正的京博侯府嫡長女,可是那有能如何呢?得奴婢不是打就是罵的教養了八年,又被長公主親自送去為奴為婢伺候奴婢的女兒八年……這般算來,吃虧的可不是奴婢。”


    聽到這番話,比之君黛逐漸變得毫無血色的臉,春蟬反而慢慢平靜下來。


    這種可能,她想到過。


    夫人在不知她身份時救過她一命,之後又給她一容身之地,她是感激的。


    再則,夫人這般良善,知曉親手將女兒送去為婢伺候人後,定是會萬分痛苦自責。


    就如此番,夫人看向她時,眼底滿是痛苦和自責。


    此番情形早在周子禦的預料之內,故而他一直不曾出言打斷,僅安靜站在一旁。


    然瞧見君黛這番深受打擊的模樣,不由深皺著眉頭,有些懷疑這般打算是否正確。


    他或許不該如此著急,該將整件事處理好再來慢慢告知母親。隻是他等不得了,妹妹已吃這許多年的苦,他想快些給她正名。


    他也不想再看到父親母親繼續冷戰,母親一邊對妹妹心懷愧疚,一邊還要忍受與父親冷戰。


    如此雙重折磨下,不過幾日功夫母親便消瘦許多,他不想再拖。


    此番若非母親在此,這個喚作如煙的婢女必然不會道出如此多隱秘事。


    看到君黛的反應,如煙隻覺十分暢快,“長公主,可是十分痛苦?不急,還有更痛苦的。”


    “長公主不問問與奴婢有過約定的是何人?”


    君黛其實已猜到,隻是她不願在一個婢女麵前輸下陣來,深吸口氣,繼續維持著端莊高貴的姿態,“哦?那你不妨說說。”


    這番之下,便成了如煙想要說與君黛,而君黛勉為其難的聽著一般。


    君黛又一次將主動權掌在手中。


    “不說?既是不說,那便自何處來便回何處去,往後莫要再出現在本宮眼前,否則……”


    “長公主這般著急將奴婢趕走,可是不敢麵對?”


    已點出周花語並非君黛親生,往後周花語在京博侯府便不能再繼續享受嫡長女之尊,甚至極有可能會被遣送出府,如此豈非得不償失?


    如煙想看到的自不是這般結果,又怎可能不繼續說下去?


    隻是一再讓君黛占主導,這讓她心裏很是不暢快。


    “能在京博侯府將嫡長女換下而不被人覺察,有這樣本事的人可不多。不妨告訴長公主,與奴婢有約定之人不是旁人,正是侯爺。”


    君黛的身子微不可查的一晃,除卻攙扶著她的晉嬤嬤,無人感覺到。


    晉嬤嬤很是心疼她。


    她如何也沒想到這一切還有侯爺的參與。


    大小姐可是侯爺的親女,他如何狠得下心不養親女而養別人的……


    想到這裏,晉嬤嬤心下一驚。


    侯爺斷不會棄親女不養而去養旁人的女兒,如此,豈非是說周花語……亦是侯爺的女兒?


    那侯爺這般,是背著長公主與眼前這個叫如煙的婢女……


    晉嬤嬤雙手都是顫的,侯爺怎麽能夠!長公主待他那般情真意切!


    周子禦眉頭越皺越深,縱早有猜想,得到這般答案後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反倒是春蟬,僅愣了一瞬,神色便又恢複常態。


    看著他們不甚相同的反應,如煙又張狂笑著道:“長公主還不知吧?那年長公主亦是如今日一般去萬福寺祈福,王爺一人在府中,有一夜應酬喝得多了回府,是由奴婢伺候著的……”


    君黛終是再堅持不住,“別說了!”


    “長公主急什麽?奴婢還未說完呢!豈料第二日侯爺穿上衣服便不認賬,欲要將奴婢打發。奴婢便將長公主搬出來,說來侯爺待長公主倒是一片癡心,生怕長公主知曉此事便給了奴婢許多銀錢堵住奴婢的嘴。”


    “本來奴婢想著這樣也不錯,左右奴婢出身這般低,也不可能在侯府奪得一席之地,不承想奴婢竟是有了身孕。”


    “長公主可還記得,在您懷胎那段時日,婢女以家中父母病重告假四月有餘。實則並非奴婢家中父母病重,而是奴婢要養胎等待孩子降生。說來那段時日還是侯爺給奴婢安排的住所,還派了婢女嬤嬤伺候著……”


    “本宮讓你別說了!”


    “長公主別急,奴婢還未說完,後來侯爺怕奴婢將此事告知您,便應下奴婢的要求,將奴婢的女兒與您的女兒調換……哈哈哈……”


    君黛身子重重一晃,險些摔倒。


    周子禦忙過去扶住她,寬慰的拍拍她的手背,“母親勿要著急,這不過是她的一麵之詞。”


    聽到他的話,君黛沉下去的心方緩和些許。


    春蟬看著君黛這般,眼底閃過不忍,遲疑一瞬便也走到另一側扶住她,“夫人且放寬心。”


    君黛看著她,感覺整顆心都是顫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這一整件事裏,難道女兒不是受傷最深的那個麽?竟還反過來安慰她。


    都是她這個做母親的太無用。


    周子禦抬眸居高臨下睨著如煙,“你確定事情當真如你說的一般,本公子的父親碰過你還安排地方給你將養生子?那你不妨說說父親將你安置在哪個院子?又指派哪些婢女嬤嬤去伺候著?”


    如煙目光略有閃躲。


    ------題外話------


    *


    2018隻剩1天了,光陰似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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