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周肆一大早便被推進了手術室做術前消毒。傅宛陪著周炎和韓佩如等候在走廊外麵,抬手看了看腕表,現在是早上8點45分,而手術按計劃將在九點鍾開始。看了看一臉擔憂的韓佩如和嘴角緊抿的周炎,傅宛想了一下,轉身下樓去買了些早點回來。


    將其中一份早餐給了韓佩如後,傅宛又拎著另外一袋豆漿和包子走向了坐在不遠處的周炎,輕聲說道:“叔叔,吃點早餐吧。”


    周炎搖了搖頭:“不用了,你們吃吧。”


    “叔叔,你還是吃點吧。手術還要幾個小時,這裏一切事情還得您拿主意呢。”傅宛俯低著身子,低聲地勸道。


    周炎聽了傅宛的話後,楞了一下,便抬手接過了她手中的包點,輕輕道了聲“謝謝”。


    傅宛笑笑,輕輕說了句“不用謝”後,便直起身,坐回到了韓佩如的身邊。


    周家其他的人也都陸陸續續來到了現場,傅宛見到了周肆的姑姑周眉以及小嬸鬱藍,至於叔叔周孟則因為還在英國參加學術交流,所以不在現場。裏麵還在進行著手術,不知情況如何,因此見到了傅宛也隻是簡單地打了個招呼,便都沉默而焦急地或站或立著在那裏等待。


    院長也帶了人在走廊一起陪著他們等候,周眉微皺著眉小聲地問道:“手術大概還要幾個小時?”


    被周眉親自問話的院長彎了彎腰,斟酌著答道:“預計需要三到四個小時。應夫人,不如您先坐下來吧,喝點茶水,別把身體累壞了。”


    周眉低低歎了一口氣,擺了擺手:“沒事,院長您先忙吧,我們在這裏等著就好。”


    院長誒誒誒地連聲應好,可哪裏敢真的離開,但也知道他們無心應酬,因此隻是安靜地在一旁等著。


    手術進行了一半的時候,剛下了課的周玖也急衝衝地跑了過來,一見到傅宛便飛撲著奔進了她的懷裏,小聲地問道:“宛姐姐,我哥現在怎麽樣了?”


    傅宛默了默她的頭,柔聲答道:“不清楚,現在還在裏麵做著手術,不過,我相信,一切都會順利的。”


    周玖嘟著小嘴抬起頭:“宛姐姐,我決定以後對我哥好點,其實我很愛他的。”


    傅宛笑著拍了拍她的小腦袋:“會有機會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傅宛起初還會心焦地看看手表,後來索性呆坐著,強迫自己進入放空的狀態,才不會讓自己太過緊張。


    但好在,一直沒有人出來需要周炎簽什麽同意書,這讓大家忐忑的心稍稍感覺安定些。


    終於等來了手術室燈熄滅的那一刻,傅宛扶著韓佩如迎了上去。


    “怎麽樣?”周炎率先出聲問道。


    “腫瘤已經被摘除,接下來會送進檢驗室進行活檢。”負責主刀的腦內科主任摘下麵上的口罩,頓了頓,沉聲說道,“不過由於顱內血管的分布比預期的要複雜,有一條血管在手術中出現了輕微出血的症狀,導致目前病人仍處於昏迷之中,但我們醫院會密切跟蹤病人的情況,請大家不用太過擔心。”


    眾人方落下的心頓時又被提了上來,還在昏迷?那要昏迷多久才能蘇醒過來?


    傅宛不自覺的攥緊了領口,她聽見周炎問:“那要多久才能醒過來?”


    “快的話,當天可能就醒過來,久的話要一周幾個月也有可能,這個要看病人的恢複情況。”麵對著這麽一群人,心也是惴惴不安,但是也隻能硬著頭皮答道。


    但好在,周家人並沒有就此胡攪蠻纏。他們事先已被告知這是手術最容易引發的風險之一,雖然抱著希望,但也算有了心理準備,因此聽完後也隻是麵色凝重的沉默不語。


    院長滿頭冷汗地道:“周董,您放心,我們一定會想辦法讓周總盡快蘇醒過來的。”


    周炎疲倦地擺了擺手:“你們先忙吧!”


    這時,周肆躺在病床上被人推了出來。傅宛看著他麵色蒼白地躺在上麵,心如刀絞。


    **


    今天是術後的第三天,傅宛坐在床邊,握著周肆的手,給他念讀書時最喜歡的一本書。


    韓佩如推門走了進來,輕聲問道:“剛才他叔叔來過了?”


    傅宛笑著點點頭:“嗯,剛走沒多久。”


    周孟之前一直在國外參加學術交流,今天一下了飛機便先趕過來看望自己的侄子。這幾天周家其它的幾位家人也是每天都過來探望。


    也許是因為都擔心著同一個人,讓人特別容易生出同舟共濟的感覺,短短幾天,雖然交流不多,傅宛卻與他們每一個人都迅速變得親近得起來,就連周炎看傅宛的眼神,也都多了幾分溫度。


    韓佩如看了眼傅宛略顯憔悴的臉,憐惜地說道:“好孩子,要不回去休息一下吧。”


    傅宛闔上了膝蓋上的書,對著韓佩如微微一笑:“沒事的,阿姨,我不累。”


    “你都呆在這裏三天了。醫院不是有護工麽,叔叔阿姨也都在,你不用擔心,回去好好睡個覺先,不然身體怎麽受得住啊…”


    傅宛笑著搖了搖頭:“沒事的,阿姨,我晚上不是有回去休息了麽?不用擔心我。”


    回頭望了眼仍在熟睡的周肆,她語氣有些感傷地說道:“我怕阿肆醒來,沒有看見我。”


    如果,周肆醒來沒有看見她,會不會很失望?傅宛不願意看見周肆臉上流露出失望的表情。


    韓佩如看著她,過了一會兒,朝她招了招手:“宛宛,過來,和阿姨聊會天。”


    傅宛起身,隨韓佩如一起坐到了沙發上麵。


    “宛宛,當時你來我們家吃飯,叔叔說你這個工作經常不著家,你沒生氣吧?”


    傅宛笑著搖了搖頭:“怎麽會呢?而且,叔叔說得也是實話。”


    睫毛顫了顫,她緩緩地說道:“不過,阿姨,說句實話,我之前隻是覺得那句話正常,但直到現在,我才真正明白叔叔的想法。周肆身上肩負的重任太多了,也太累了,如果作為他的另一半,同樣也是忙到無法不著家的話,雖然周肆不會說什麽,但長久以往,是不行的。所以,叔叔的顧慮是有道理的。”


    韓佩如欣慰地握住了她的手:“好孩子,你能這樣想,阿姨很感動。”


    “阿肆這個位置,別人隻看到了他的風光,隻有我們身邊的人才知道他的辛苦。作為周肆的女友,也許隻要兩個人情投意合就可以了,但是作為他的妻子,作為養著幾千號員工的周正集團的女主人,你還需要承擔起更多的重任,對內關懷他的飲食起居,對外要隨他交際應酬,還有對於未來孩子的培養等等。”


    “我們不會反對你繼續從事你喜歡的事業,更不會要求你像阿姨這樣做個全職太太,現在年輕人有能力也有想法,阿姨相信你能處理好家庭和事業。雖然我們家不需要你操心家務和柴米油鹽,但像之前那樣,生活中隻有工作,可能還是不現實的。就像你看到的這樣,他雖然在外麵風光無限,前呼後擁,但其實他也是人,也會有脆弱和需要關懷的時候。”


    傅宛循著韓佩如的視線望回到病床上,周肆依然安靜地躺著,他總是摟著自己輕聲說說:“別擔心,有我在”,他總是在自己受到欺負時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


    他像一棵樹,也像一座山,總是默默地為自己遮風擋雨。


    但現在他卻靜靜地躺在床上。


    傅宛突然想起了那句話,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所以夫妻,不僅是交頸纏綿的甜蜜依存,更是風雨同舟的甘苦與共吧?


    她輕輕點了點頭,語氣真摯地說道:“阿姨,謝謝你,和我說這些。”


    韓佩如也動容地撫了撫她的頭發:“好孩子,你能懂,阿姨很開心。”


    靜謐的午後陽光裏,傅宛和韓佩如小心而輕柔地為周肆按摩著手腳的肌肉,韓佩如看著傅宛熟稔的動作,輕聲問道:“你學過?”


    傅宛微微一笑:“以前給長輩按摩過,前兩天護士還專門來教了我。”


    “你真是有心了,不過這個耗力氣,下次還是交給護工吧。”


    傅宛搖搖頭:“護工力道沒個輕重,而且阿肆頭上有傷口,我怕他們不小心弄到了。”


    韓佩如靜靜看著她,眼裏是柔和的光。


    晚上,徐聰過來接班照顧周肆,臨走前,傅宛附在周肆耳邊悄聲說道:“周肆,我的片酬已經拿到手了,隻要你醒來,我現在就拿八抬大轎娶你回家。”


    說罷,傅宛良久地注視著周肆沉睡的臉,抬起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唇邊輕輕吻了一吻:“所以,請你快點醒來吧!”


    傅宛當晚做了許多光怪陸離的夢,夢見自己一直在找周肆,可是找不到他,於是一直走一直走,走得口幹舌燥,好像追日的誇父。


    又夢見自己穿著白色的婚紗在一個教堂準備結婚,新郎的臉模糊不清,神父正說著“現在,新郎可以親吻新娘了”,突然周肆走了進來,眼神哀怨地說道:“宛宛,你當真不要我了?”


    忽然又夢見回到了初見的那個夏夜,自己跌入了他的懷裏,他捂著自己的嘴,用那深如古井的雙眼望著自己,抿著嘴默默不說話。


    自己反倒突然流了淚,無聲地闔動著嘴唇,嘴唇貼著他溫熱的掌心,帶著令人懷念而喜悅的微麻觸感。


    “啊肆。”她無聲地說道,一遍又一遍。周肆卻始終沉默地看著她,眼底是深不可測的幽深漆黑。


    忽然,周肆微微翹起了嘴,笑著低聲說了句:“我在。”


    醒來時天才蒙蒙亮,傅宛淚流滿麵地起身,驚覺臉頰一片冰涼。傅宛回頭看了看床頭的鬧鍾,才剛過5點。


    胡亂地抹了抹臉上的淚水,傅宛起身下床,打開水龍頭掬起一把冷水潑向麵部。


    望著鏡中的女人,眼睛微微紅腫著,臉色也因休息不好而稍顯暗淡。傅宛低頭擠了洗麵奶開始洗臉。


    用洗臉巾將臉拭幹,她坐在鏡子前,開始塗水,塗精華,塗麵霜,然後開始遮暇,遮黑眼圈,上粉底液。


    最後輕輕往兩側臉頰掃上淡淡的胭脂,一個麵若桃花,美目顧盼的美人兒便躍然出現在鏡子裏麵。


    傅宛朝著鏡中的自己扯了扯嘴角。還是這樣好些,方才那個樣子實在不適合與男友見麵。


    開車抵達病房時,徐聰正睡眼惺忪地睜開眼睛,準備去衛生間裏洗漱,見到傅宛,頓時唬了一跳:“傅小姐,怎麽這麽早就過來了?”


    傅宛笑著點點頭:“睡不著,就過來了。”


    將手包放在桌上,傅宛俯低身子,摸了摸周肆英俊的臉。


    窗外晨光柔和,給屋內的一切鍍上了一層溫柔的底色。


    傅宛伸出了手指,輕輕的遊走,先是寬闊的額頭,然後是濃密的眉毛,深邃的眼眶,高挺的鼻子,最後是淡紅的嘴唇。


    即使熟睡著,他的唇角也依然緊抿,使得五官看起來更為深刻剛毅。這也是大多數人對周肆的印象。


    但隻有她清楚,在這副冷峻麵容下,這個男人還有輕鬆愜意甚至孩子氣的一麵,以及那些迷亂的,深情的,無賴的,隻有她一人見過的生動表情。


    她忍住流淚的衝動,閉上雙眼,親吻上他的唇角,可終究沒忍住,淚水還是順著烏鴉鴉的睫毛滑落了出來。


    她顫著唇停留在原地,貪戀著愛人身上的溫暖。


    忽然。


    “下雨了嗎?”一個熟悉而虛弱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傅宛嚇得睜開了淚眼朦朧的眼,晶瑩的淚珠無聲地奪眶而出。


    周肆正望著自己,臉上帶著淡淡的令人懷念的笑容。


    “阿肆…”她頓時哭出聲來。


    徐聰被聲響驚得跑出了洗手間,也被這期待已久的一幕驚喜得說不出話。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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