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紅第二天還在劇組看到顧銘燁,有點兒懷疑周總在朋友圈發的“忙,忙,忙,忙瘋了”。顧總閑適自在,坐在導演旁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導演說話。


    身旁的賀明月看見顧總,眼睛一亮,陶醉地靠在覃紅身上:“每天都能見到顧總,真好。”啪嗒啪嗒跑過去,甜甜叫道:“吳導好,顧總好。”


    顧銘燁心裏的小花兒搖了搖,“嗯”一聲,“昨晚睡得好嗎?”


    吳導:這問候……


    “很香。”賀明月笑眯眯,“一覺睡到天亮。你呢?”


    顧銘燁咳了咳,“還行。”


    “怎麽了呢?”


    “公事。”


    “晚上回去還要工作嗎?”


    “嗯。”


    “好辛苦啊。”


    “習慣了。”


    …………


    吳導:這對話……


    兩個人寒暄完了便安靜下來,看演員拍戲。賀明月很喜歡看演員入戲的時候。好的演員一入戲,眼神、表情、氣質都會變成另一個人。他們片刻前作為他們自己的嬉笑怒罵和演戲時的喜怒憂懼形成鮮明對比,賀明月看一次驚歎一次。特別是在片場裏,有那麽多無關的人員和明晃晃的燈光,有時候鏡頭拍著上半身,下半身旁邊還蹲著兩三個人。在這樣的狀態下,他們依舊麵不改色,什麽樣的情緒都能表達出來。賀明月真心歎服。所以她也很能理解有些人入不了戲,表演不自然。


    比如,現在。


    女主角江仙仙的扮演者是一個選秀節目出身的新生代偶像,不紅,當時排名十九,會一點歌,會一點舞,因為某些原因,進這個劇組演女一號。


    今天這場戲,是演江仙仙和周老總重逢。已經ng十次。


    吳導破口大罵,暫停了拍攝,叫覃姐給她講戲。秀十九垂頭喪氣走過來,賀明月小聲道:“加油!”


    覃姐給她講了二十分鍾,秀十九依舊一副無法理解的樣子,開拍後,效果一次比一次差。片場遭遇史上氣場最低。


    賀明月瞧了瞧吳導臉色,又看了看周圍,心下了然:老板視察,演員不爭氣成這樣子,落的是吳導的臉哪!


    片場詭異地沉默了幾分鍾,顧銘燁問:“誰選的?”


    覃紅小聲答道:“鄭總。”


    “會唱歌會跳舞,唱歌跳舞節目那麽多,塞什麽劇組?”聲音如常,劇組裏的人都聽見了。一瞬間更是鴉雀無聲。


    賀明月從來沒見過這麽嚴肅冷酷的顧銘燁,麵色如霜,生人勿進。她就坐在他旁邊,被冷得發怵。


    “外麵想演戲的那麽多,輪得到你在這裏資源浪費?”轉過頭問覃紅,“女一號戲份多不多?”覃紅搖頭。


    “換掉。”


    片場落針可聞。


    顧銘燁站起來,走到片場外,看了看,指住一個女龍套:“進來。”把劇本給她,“十分鍾,演這場戲。”片場人員默默動起來。


    十分鍾後,片場再次鴉雀無聲。顧銘燁點了一下頭:“就你了。你來演女一號。”女龍套演得並不驚豔,但在及格分以上。


    秀十九不敢置信地看著他,顧銘燁冷著臉走掉了。覃紅小聲道:“該,要不是她,劇組早該殺青了。”


    賀明月心裏驚歎:哇哦,酷。


    她追出去,看到顧銘燁站在二樓小陽台,她哼哧哼哧爬上去,說:“今天陽光真好。”熱死個人。


    顧銘燁指著下麵挨挨擠擠坐成一排一排的人:“這裏麵有許多人,是隻夠演龍套的;還有許多人,是大可以演男一號女一號的。”


    賀明月想了想:“顧總是按什麽來斷定的呢?”


    顧銘燁看了她一眼:“演技。當然,一個人能不能演男一女一會有其他因素。但是一個職業,既然工作內容是演戲,那麽演技就應該是最重要的。就像運動員,沒有一個運動員,他會很受全國人民喜愛,因為他家裏有錢、長得很帥、性格搞笑……所有這些因素,當他運動能力得到認可後,才會變成錦上添花的東西。沒有錦,就別說花。”


    “於是我們把另外一些人稱為明星?”


    “明星應該是比演員更榮譽的一個稱謂。”顧銘燁表情淡漠,“演員隻是一個職業,明星的本意,是明亮的星辰。黑暗裏的星辰,指引人前行。它不是一種職業,而是精神引導。什麽樣的人能做平凡人的精神引導?你看看這個時代賦予明星稱謂的那些人,他們使明星成為了花瓶的替換詞。”顧銘燁頓了頓,“而這些花瓶,他們可以演戲、唱歌、跳舞,拿著演員、歌手、舞者眼裏歆羨的資源,賣著‘努力就夠了’的人設,活躍人前。”


    “但這個,好像並不全是他們的錯。”賀明月認真道,“說句不客氣的話,如果我們把明星想成賣笑的,他們賣得用力,觀眾承認,那麽一方得錢,一方得快樂,各得其所。”


    “當然,如果明星是一種產品,他有自己的產業鏈,而不是去演電影、唱歌、跳舞。那麽,才是各得其所。”


    “那明明是演藝圈出了問題。他們為什麽要用明星而不是用演員?賺錢的商人想要錢多,就會想要利用明星身上的粉絲購買力,演藝圈自己敞開了懷抱。”


    顧銘燁平靜了下來,口氣溫和了許多:“往下說下去,你就聽不懂了。”


    “為什麽?”小姑娘的鼻子不服輸地一皺,“我聽得懂。”


    “商人資本、產業、受眾,三者環環相扣。”


    賀明月點點頭:“嗯,我聽得懂。”


    “要想從這個怪圈跳出來,就得有一環帶一個頭。”


    賀明月點點頭:“是這樣。”


    “資本不能帶頭,產業受資本控製,明星從屬產業。”


    “為什麽?”


    顧銘燁看著她:“聽不懂了。”賀明月啞然。


    “沒關係,你以後會知道。”


    賀明月問:“那你剛剛的行為又算什麽呢?”顧銘燁沉默了很久,沒說話。


    賀明月的心軟了一下。她好像有點懂他。成熟的男人,麵對問題時,客觀冷靜,進退有度。冷酷的男人,冷眼旁觀,非親近之人不熱心。他好像不夠成熟,也不夠冷酷。他好像愛著和這個相關的某個東西,不甘心,以卵擊石。


    說得理性,做得衝動。


    賀明月不等他的答案,笑道:“不管為什麽,我覺得顧總做的是對的。我聽不明白的那些東西不去講,從人和事的角度來說,從來沒有某一件事,應該默認,錢色交易是獲得機會的主要途徑。當這種情況很多很多的時候,那不是人出了問題,而是社會。”


    顧銘燁心中一動。小姑娘三觀蠻正。又溫柔、又可愛、又開朗、又善良……好像挺好的。他朝她一笑。


    烈日炎炎,兩個人頂著太陽曬了那麽久,賀明月頭上出了細汗,顧銘燁瞧見,遞過去手帕。賀明月道謝接過,心想:一個會帶手絹兒的霸道總裁,鐵漢柔情,好帶感。


    吳導中途休息,出來找顧銘燁,隨口問:“中午去哪兒吃?”


    “有事。”


    吳總進去了。


    “昨天烤肉店旁邊有家上海菜,去吃嗎?”


    賀明月穩住心跳:“好啊。”偷偷給王溪發微信:“對不起,哥哥,午飯另約。小的給您帶烤豬蹄兒回來。”


    王溪秒回:“四個烤豬蹄兒,再給我帶兩份宜齋的鮮果芋圓燒仙草。”


    賀明月:“好的,向美麗可愛溫柔大方寬容和藹慈祥的溪寶比心心。”


    王溪:“騷話少說[白眼]”


    兩個人吃了一頓相談甚歡的午餐,賀明月借去洗手間為由,悄悄跑去前台結賬,“您好,6號桌買單。”


    前台小姐姐溫柔地說:“您好,今天是我們店老板和老板娘十周年結婚紀念日,今天來店裏用餐的情侶消費打5.2折,請問您和那位先生是情侶嗎?”


    賀明月搖搖頭,“暫時還不是。”笑眯眯道,“追求者和被追求者一起吃飯就不打折了嗎?”前台小姐姐身後的大叔笑了,“沒追上,還好意思打折?”


    賀明月還是笑著:“借著您和夫人的好彩頭,一下子就追上了。”


    大叔手一揮:“打!”


    賀明月甜甜一笑:“謝謝您,祝您和您夫人身體健康,白頭到老。”


    “不給你白打,明年你要是沒追上,回來把錢還我。”


    賀明月吹吹賬單,小痞子似的:“明年還來打折。”


    兩個人出來,顧銘燁神情嚴肅:“下次我買單。”好男人不讓女人買單。


    賀明月笑:“好的,顧總。”總得讓你欠著我,不然下一頓怎麽約呢?


    兩個人再次經過昨晚抓娃娃的地方,顧銘燁盡量使自己語氣自然:“還要抓娃娃嗎?”


    賀明月搖搖頭:“不要啦!”非常心滿意足,“昨天抓的已經很多很多了。”


    “沒有抓大的。”


    賀明月搖搖頭:“床放不下。”


    顧銘燁不死心:“沒關係,放沙發上。”


    兩個人對視一眼。賀明月恍然大悟,忍笑,“好的,我想抓。”為什麽顧總突然有點兒萌?


    十個幣,顧總抓了五個大型佩奇豬。兩個人圍著五隻豬,賀明月想:好了,現在怎麽運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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