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內,舒緩的音樂聲飄散在空氣中,催眠效果卓著,但躺在床上的兩個女人卻絲毫沒有睡意。


    “你今天怎麽突然轉性了?長假第一天,一大早就拉我來做臉,”吳佳旻躺在床上,一邊劃拉著手機,一邊問旁邊閉眼假寐的薑尋音,“不像你啊薑老師,以前你可是打死不來美容院的。”


    鼻尖不斷傳來海泥的味道,薑尋音忍不住聳了聳鼻子,“別叫老師,近期我不想聽到老這個字。”


    吳佳旻噗地笑出聲來,“怎麽?哪個不長眼的說你老了?”


    薑尋音睜開眼瞥她,吳佳旻感受到邊上傳來的寒氣,忙揮了揮手,“我是說,誰他媽膽子這麽大,連你都敢惹?”


    薑尋音臉色稍霽,複又閉上眼,竭力忍受著臉上刺鼻的麵膜味道,卻避而不答吳佳旻的問題,反問她,“你跟餘辰毅,又聯係上了?”


    吳佳旻翻看朋友圈的手一頓,聲音明顯小了,“我這不是上次說原諒他了嗎,大家是朋友,聯係聯係也沒什麽……”


    “嗬。”薑尋音一聲冷笑,打斷了吳佳旻的長篇大論。


    吳佳旻立馬噤聲,不敢再說。


    半晌,薑尋音給身後的美容師打了個招呼,坐起身來,“你悠著點,被人騙第一次是天真,第二次還被騙……”


    薑尋音看向一臉怔愣的吳佳旻,“那就是蠢。”


    “嗯,我心裏有數。”吳佳旻不敢看她,很快轉移話題,“對了,十一你爸沒讓你回去啊?”


    薑尋音無意識地扯了扯唇,在美容師的驚呼聲中生拉硬拽揭下麵膜,“他想和蘇瑾一起去看尋樂。”


    吳佳旻臉上的笑容驟然消失,猛地坐起身看她,“你答應了嗎?”


    一邊說著,吳佳旻揮手讓兩個美容師出去休息。


    房門被打開又很快閉合,薑尋音嗤笑一聲,“你說呢?”


    吳佳旻看了眼薑尋音脖間十年如一日的吊墜,輕輕歎了口氣。


    意料之中,情理之外。


    薑尋音心裏的心結要是這麽容易被打開,也不會想不開去當個高中英語老師了。


    薑尋音需要更多、更長的時間,來消化兩年前發生的一切。


    就像她也需要時間,來重新麵對餘辰毅一樣。


    *


    十一長假是大多數的人的狂歡,卻不包括季循。


    越是到節假日,他要跑的場次就越多。


    季循推了陳琒去旅遊的邀約,每晚疲於跑場,白天則在家酣睡,徹底過上了黑白顛倒的日子。


    假期的最後一天,季循終於在淩晨結束了奔波。


    淩晨的街道上已經沒幾個行人,路上車輛也少,但酒吧一條街的狂歡卻仍在繼續。


    季循背著重重的吉他從酒吧出來,不時有勾肩搭背的男男女女和他擦肩而過。


    不遠處從酒吧走出兩個濃妝豔抹的女人,踩著細細的恨天高,吊帶背心襯得皮膚白得發亮,臉上盡是酒醉的迷離。


    季循目不斜視地走過兩人,連眼皮都沒抬,卻還是很快被兩個醉酒的女人看到。


    稍高一些的女人小跑幾步跟上季循,“小哥哥我認識你!你是那個……唱歌賊他媽好聽的小帥哥!我朋友可喜歡聽你唱歌啦!”


    季循腳步不停,也沒有回頭看她。


    酒吧裏每天都充斥著無數醉酒的男男女女,季循從不在他們身上浪費時間。


    千萬次的經驗告訴他,和喝醉的人講道理,是行不通的。


    女人臉皮薄,一般說了兩句沒有得到回應就會識趣離開,但眼前這個女人似乎和臉皮薄沾不上邊,得不到回應也不放棄,身後不斷傳來鞋跟敲擊地麵的聲音。


    季循加快腳步,高個女人小跑起來,“哎你跑什麽啊,我又不會吃了你!”


    女人絮絮叨叨地說著,季循一句也沒聽進去,卻不知怎麽的總覺得在哪裏聽過這個聲音。


    “吳佳旻!”


    身後傳來一道熟悉女聲,高個女人和季循同時停下腳步。


    季循突然想起自己是什麽時候聽過女人的聲音了。


    兩人回頭看去,一輛紅色mini停在路邊,車門打開,一身牛仔衣褲的薑尋音走了下來,皺眉看著吳佳旻和季循的方向,顯然對眼前的情況有些莫名。


    許是放假幾天,薑尋音完全脫離了工作環境,看到季循竟有種恍如隔世的距離感。


    吳佳旻看到她,立馬掉轉方向飛奔過去,縱身一躍便給了薑尋音一個熊抱。


    吳佳旻身材高挑,穿上高跟鞋都快趕上季循的高度了,她整個人壓在薑尋音身上,滿嘴酒味,“尋音來啦!想不想我呀寶貝兒?”


    薑尋音抬手拍拍吳佳旻,目光卻越過她,來到不遠處一臉興味的季循身上。


    許是感覺到薑尋音的心不在焉,吳佳旻抬起頭,從薑尋音的目光看過去,發現剛剛一直不理人的小哥哥竟乖巧地站在不遠處看著他們。


    吳佳旻樂嗬一笑,挽住薑尋音的胳膊,另一隻手指著季循,“看!你喜歡的小哥哥!我幫你把他拖住了!”


    薑尋音臉色一僵,看著吳佳旻一臉求表揚的表情,恨不得現在就把她丟在路上,讓她自己回去。


    好在鬧劇並沒有維持太久,吳佳旻說完便失去了意識,徹底倒在了薑尋音懷裏,生生扯斷了季循和薑尋音的僵持。


    季循扯了扯嘴角,眼神在吳佳旻和薑尋音身上一掃而過,轉身離去。


    薑尋音也無暇再顧及季循,趕緊叫了一旁的鄭雅雯來幫忙,兩個人花了好一番力氣,才終於將吳佳旻抱進車裏。


    雖是初秋,薑尋音上車後額頭也出了層薄汗,她調下車窗,詢問車外喘著粗氣的鄭雅雯,“真不要我送啊?”


    鄭雅雯狀似不耐煩地揮揮手,“不用不用,你快點把這姑奶奶送回去吧,也不知道她哪根筋不對,奔三的人了,非要跟人家小姑娘拚酒。”


    薑尋音透過倒視鏡看了眼徹底沒了知覺的吳佳旻,“餘辰毅是不是也在?”


    鄭雅雯一愣,“你咋知道?”


    薑尋音輕笑一聲,搖搖頭沒說話。


    吳佳旻平時腦子挺清楚的,但隻要遇上餘辰毅的事兒就犯糊塗,總算還知道喝醉酒要給她打電話求救。


    鄭雅雯想不通這些,她突然湊近車門,低下頭調笑,“欸,剛剛那小哥,你們認識吧?”


    薑尋音點引擎的手一頓,又很快掩飾過去,“不認識。”


    說罷也不給鄭雅雯開口的機會,直接調高了車窗,一腳油門下去,絕塵而去。


    鄭雅雯促狹一笑,喃喃自語,“嘁,還不承認。”


    淩晨的道路給了薑尋音很大的空間施展車技,她將車開得飛快,腦中卻不自覺回想起剛剛季循戲謔的眼神。


    薑尋音在家整整宅了兩天,卻沒想到隻碰到一個季循,就將她拉回了現實。


    她皺了皺眉,不明白怎麽每次來酒吧一條街都能碰上季循。


    “嗯……尋音……”


    身後傳來吳佳旻的呢喃聲,打斷了薑尋音的思緒。


    薑尋音從後視鏡裏看她一眼,將油門踩得更深,紅色mini飛馳而過。


    *


    霓虹燈的閃爍下,幾個男人偷偷摸摸從路邊的小巷中躥出,為首的一個小光頭朝眾人揮手示意,幾人快速跟上了前方背著吉他步行的季循。


    季循耳朵上別著耳機,音樂聲很大,在靜謐的夜裏格外突兀。


    身後幾人越走越近,季循卻好像完全沒有意識到危險正在逼近,仍不緊不慢地走著。


    他耳機裏的音樂來到副歌部分,餘光卻看到路燈下拖得老長的幾道人影。


    季循眯眼,猛地停住腳步回頭。


    身後幾個小混混模樣的少年一驚,紛紛停在原地。


    為首的光頭向前幾步,笑得陰沉得意,“又見麵了。”


    季循看清來人臉色不變,他緩緩摘下耳機,“什麽事?”


    語氣平靜地好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什麽事?”高鵬目露凶光,眼裏全是不忿,“陳琒搶我馬子的事兒!”


    “怎麽?”季循冷笑一聲,“找不到陳琒,就找到我這兒來了?”


    “你他媽給老子閉嘴!”高鵬目眥欲裂,腦門兒上數條青筋暴起,“你以為代雨欣那娘們兒是個什麽好東西?專撿老子的破鞋,還挺有成就感?”


    高鵬來找陳琒的次數不計其數,包括上次薑尋音看到的那次,放假最後一天陳琒還特地叫來了季循,和高鵬交了次手。


    本以為已經解決的事情,倒是沒想到今天高鵬又卷土重來,瞄準的目標還從陳琒變成了他。


    季循慢條斯理地將耳機折好,放進口袋,和高鵬的憤怒相比顯得優雅自得,“這個問題我們上次討論過了,代雨欣和陳琒在一起之前一直是單身。”


    “放你/媽的屁!她吃我的喝我的小半年,別跟我說陳琒什麽都不知道!”高鵬猛地向前走了兩步,試圖給季循施壓,走近卻發現自己比季循矮了一大截,又不尷不尬地後退兩步,頗有些惱羞成怒的意味,“陳琒那孫子有背景,老子辦不動他,還他媽辦不動你嗎!”


    說罷,高鵬向身後幾個小跟班擺手,“把他給老子辦了!”


    季循臉色不變,小心翼翼地將吉他放到地上。


    動作間,已經有人衝了上來。


    季循飛快起身躲過一拳,借力將左右兩人的背領一拉,又堪堪避開身後兩人的圍攻。


    幾人一擊不中,立馬再次出拳,季循以前沒少打架,但以一敵五他也隻能被動防守,完全沒有反擊的空隙。


    高鵬在一旁看得不耐煩,掏出別在腰間的軍刀,猛地衝上前朝季循刺去。


    寒光一閃,季循側身避過,額間已經出了些細細密密的汗。


    他跑離幾步,看著高鵬手中的小刀,眼神微冷,一隻手已經伸進褲兜,試圖摁下緊急聯絡鍵。


    邊上一個小跟班看穿了他的小動作,立即大叫,“摁住他!這孫子想報警!”


    幾人一擁而上,季循分身乏術,為了躲避閃著寒光的刀尖,結結實實挨了好幾拳,很快被人摁倒在地。


    高鵬本也不想把事情鬧大,眼看季循已被製服,他收起軍刀,踱步來到季循身側,臉上掛著得意的冷笑,“還打嗎?孫子?”


    季循陰沉地看著高鵬,也不說話。


    明明已經被眾人摁倒在地,他的眼神裏卻一絲恐懼都沒有,倒叫人看著心裏發寒。


    高鵬暗罵了句“操”,“老子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給我打!打到他服軟為止!”


    漆黑的夜,空無一人的小巷,不斷傳來拳腳相擊和季循的悶哼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季循的意識開始有些抽離,全身上下都充斥著撕裂感,他卻始終不肯開口求饒一句。


    他不服軟,高鵬也不鬆口,甚至幾個小跟班打累了,動作都慢了下來。


    “你們沒吃飽飯?”高鵬大喝一聲,咬牙切齒道,“接著打!”


    季循撐著眼皮,不讓自己失去意識,思緒卻不自覺越飄越遠,明明是漆黑一片的夜晚,他卻好像看到了一絲亮光。


    說是亮光,倒不如說是火光。


    季循一愣,費力地眨眨眼,試圖看清遠處的那絲火光。


    火光一閃即逝,昏黃的路燈下,遠遠出現一道影影綽綽的模糊人影,看形態是個女人。


    間或有星火和升騰的煙霧縈繞在女人周身,季循很快意識到剛剛的火光應該是女人點煙的動作。


    身著牛仔衣褲的女人越走越近,步伐散漫,卻帶著獨特的慵懶意味,仿佛完全沒有將眼前的鬥毆現場放在眼裏。


    腹部再次受到一擊重踢,季循啐出一口血來,眼神卻依舊盯著女人不放。


    時間分秒不停,女人的臉終於半明半暗地出現在季循視線裏。


    地上奄奄一息的人呼吸一窒。


    是薑尋音。


    高鵬顯然也看到了薑尋音的闖入,盡管正在氣頭上,看到薑尋音的臉後卻還是下意識收斂了怒意,“美女,我們這邊正忙著呢,要不你繞個路?”


    薑尋音但笑不語,又深吸口煙,也不直接沒入腹中,讓煙霧緩緩飄散而出,再用鼻子吸入。


    尼古丁的灼熱感沉入肺腑,再吐氣時,口中的煙霧已了近於無。


    每一個動作都誘人犯罪,就是配上這身中性的牛仔衣褲,也足夠讓人目眩情迷。


    高鵬看出了神,張張嘴忘了說話。


    倒是薑尋音吐出口煙,指尖一彈,將煙蒂順勢飛出,正好打在高鵬裸/露在外的小腿上。


    高鵬驚呼一聲跳開,嘴上罵罵咧咧說了幾句髒話,“你他媽有病啊……”


    話音未落,薑尋音一個箭步走近高鵬,趁他不備一把奪過高鵬手中捏著的軍刀,用力往後麵一甩。


    下一秒,一個漂亮的過肩摔,高鵬摔倒在地。


    季循一瞬不眨地盯著薑尋音的動作,黑眸中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暗光,就算意識渙散也始終不肯閉眼錯過哪怕一秒。


    高鵬身後的幾個小弟被眼前急轉而下的情形驚到,竟一時忘了動作。


    高鵬忍痛捂著肚子,“還愣著幹什麽?上啊!”


    幾個小弟正欲行動,便看到薑尋音手中已經接通電話的手機,屏幕上,是明晃晃的110三個數字。


    薑尋音朝幾人晃了晃手機,“還打麽?”


    幾個小弟見勢不妙,一哄而散,隻餘扔匐在地上的高鵬。


    薑尋音紅唇勾起,緩步走近,睥睨著眼前一臉驚疑不定的高鵬,臉上滿上不屑,“這麽多年過去了還是老一套,現在的高中生還真是沒點長進呐……”


    高鵬眼底劃過一絲忌憚,也看出眼前的女人不是善茬,立馬掙紮著爬起身來,踉踉蹌蹌跑離現場,一句話都不敢多言。


    薑尋音一哂,將還未掛斷的電話放到耳邊,“行了,你休息吧。”


    那頭的鄭雅雯偷笑,“還嘲笑人家老一套,你數數假報警這套自己用過多少次了……”


    薑尋音沒給她說完的機會,直接切斷了電話。


    她走近季循兩步,盯了他兩秒後蹲下身子,臉上掛著諷刺的笑容。


    “原來,年輕人也需要老阿姨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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