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薑尋音靜靜端坐著,臉上的冷漠隨著父母兩人的輪番夾菜漸漸軟化。


    蘇瑾和薑啟明看著自家女兒乖巧的模樣,臉上堆滿笑意,蘇瑾收到薑啟明遞來的眼色,和顏悅色地開口,“囡囡好像又瘦了,多大的人了,也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


    不等薑尋音開口,薑啟明假意咳嗽,清了清嗓,“回來就好,以後別再和那個姓季的小子來往就行……”


    薑啟明話未說完,就收到來自妻子桌下的一記猛踢,下腳之重,也虧了他皮糙肉厚,才堪堪忍住驚呼。


    蘇瑾給丈夫投去警告之色,又變臉似的轉頭,笑眯眯地看著自家女兒,“囡囡吃飯,別理那老頭。”


    說罷還不忘側身對薑啟明耳語,“囡囡好不容易回來一次,你別哪壺不開提哪壺。”


    “阿姨,”薑尋音並未動筷,她看著一臉緊張的蘇瑾,平地一聲雷,“我同意他的求婚了。”


    蘇瑾教養好,饒是心底驚濤駭浪,也沒有抖掉手中的筷子;倒是薑啟明猛拍了拍桌子,大聲道,“你這不是胡鬧嗎!”


    薑尋音轉頭與父親對視。


    隻兩秒,薑啟明敗下陣來,語氣也稍有軟和,“我是說,你考慮清楚了?”


    薑尋音輕輕頷首,“你們慢吃,我先走了。”


    她站起身,在沙發上拎起包便往外走,留下麵麵相覷的兩人,看著桌上一動未動的菜色,愁眉苦臉。


    一直站在一旁的保姆看到此景,忍不住湊到蘇瑾跟前,“小姐要結婚是喜事啊,您怎麽這副模樣。”


    蘇瑾一肚子苦水正愁無處說,此時見保姆發問,想也不想就開始哀歎,“結婚是喜事,那也得看對象是誰啊……”


    邊上的薑啟明歎了口氣,也沒了吃飯的心思,放下筷子便上了樓。


    保姆眼觀鼻鼻觀心,試探,“對象是誰啊?”


    “是她以前的學生,比她小五歲啊!”蘇瑾保養得當的麵容上染上一抹愁。


    保姆不以為然地笑了笑,“現在年輕人談戀愛哪還看年齡啊,就算以前是小姐的學生,現在小姐也不在學校工作了呀。”


    “你不懂,”蘇瑾搖搖頭,“關鍵這兩人以前……”


    保姆正聽得帶勁,蘇瑾卻突然停下了,她便知道這後麵的話應該是無以對人言了,但身為家裏的“一份子”,安慰總歸還是要安慰的。


    “太太也別太憂心了,小姐大了,也有自己的主意,我雖然不知道以前發生了什麽,但隻要對小姐好,又有什麽不行的。”


    “他現在可不止學生這一個身份……”蘇瑾歎息一聲,對保姆抬了抬手,“這些都收了吧,我也沒心思吃了。”


    保姆哎了一聲,麻利地收拾起飯桌來。


    末了,卻終是好奇心作祟,小聲問道,“那人什麽身份呀?”


    蘇瑾抬頭,以她的角度正好能看到電視頻幕中那張霸屏了一整年的臉,她幽幽歎了口氣,對保姆朝電視機的方向揚了揚下巴,“他。”


    保姆立即回頭。


    客廳中的電視機裏正播著娛樂新聞,主持人聲音不大,卻聲聲入耳——


    【第30屆金曲獎昨日在上海落下帷幕,季循同時斬獲最受歡迎男歌手和最佳作曲人獎,成為史上摘獲此獎最年輕的男歌手……】


    保姆年齡不大,自然認識屏幕上那個拿著獎杯卻眉眼清淡的男人,她倒抽一口冷氣,難以置信地指著電視屏幕,“您說,小姐的結婚對象……是季、季循?”


    *


    四年前。


    七月末,正值盛夏,太陽不再溫柔,展露出了本就屬於它的那份狠戾。


    但對於高三的學生來說,暑假已經結束了。


    “薑老師,八班的孩子們就交給你了。”吳時亮和藹地笑著,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嘴鼻間的一撮小胡子看起來格外好笑。


    一邊說著,吳時亮一邊將手裏的文件夾遞到了薑尋音手上。


    薑尋音還未動作,就已經感受到辦公室裏其他老師的注目禮。


    她接過檔案,雲淡風輕的樣子似乎對即將到她手裏的爛攤子一無所知。


    薑尋音勾起唇,臉上的笑容滴水不漏,“好的。”


    隻一個笑容,就讓整個辦公室沒了聲音。


    窗外的榕樹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一陣風從窗戶縫裏鑽進室內,平添一份夏日的燥熱感。


    她本就生得美,柳眉大眼,細腰不堪一握更是我見猶憐;這樣一副相貌,笑起來硬生生晃了所有人的眼,將周遭一切都襯得沒了顏色。


    薑尋音一身白色連衣裙,剪裁簡單,也沒有任何花紋,很符合她人民教師的職業形象;那雙清亮的眼睛似有洞察一切的能力,笑起來後五官也跟著生動起來,就像洋娃娃突然鮮活了一般。


    也讓人下意識忽略了她眸中的淡漠。


    許是看薑尋音乖巧,吳時亮反倒有些不自在,心中升起些愧疚感,也有對美人被送入熔爐的憐惜感,又補充道,“八班呐……確實是難管了點,但他們底子差,進步空間也大,就剩高三這一年了,薑老師克服克服困難。”


    “我會努力的。”薑尋音笑容更甚。


    又寒暄幾句,吳時亮大手一揮,和其他幾個老師打了聲招呼便離開了辦公室。


    薑尋音徑直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將檔案放下,主動與隔壁桌的女老師打招呼,“你好,我是薑尋音。”


    她的聲音溫潤細膩,和她的人一樣,毫無攻擊性。


    被打招呼的女老師客氣得笑了笑,“你好,我是六班的英語老師王文琳。”


    薑尋音回以微笑便整理起辦公桌來。


    王文琳的目光沒離開她,此時看她坐下,主動朝她笑了笑,“薑老師看上去挺年輕的,剛畢業就能來二十中任職,難怪主任要將八班交給你。”


    “運氣好而已,之前我在的私立學校被合並了。”薑尋音不動聲色地將檔案翻開,聲音也依舊溫和,“八班怎麽了?王老師為什麽這麽說?”


    得知薑尋音不是走後門進來的關係戶,王文琳心裏鬆了口氣,她勾畫著手中的試卷,狀似不經意地說,“也沒什麽,就是八班那群人難管教,成績也是年級上吊車尾的……”


    王文琳的笑容中帶了絲嘲諷,“幾個刺頭自己不學無術,還要帶著其他同學一起擠兌老師。”


    薑尋音適時表現出疑惑,皺眉問她,“擠兌老師?學校不管嗎?”


    “管?”王文琳諷意更甚,仿佛聽到個笑話似的,“怎麽管?誰敢管?”


    話音剛落,兩名學生敲門而入,給王文琳送來暑假作業。


    王文琳頗有深意地看薑尋音一眼,結束了話題。


    薑尋音低下頭,目光停留在班級名單上,嘴角的笑容漸漸沒了蹤影。


    所有人都不願意接的燙手山芋,於是丟到了剛剛空降的新人身上,很符合邏輯。


    王文琳剛剛的態度,明麵上是告訴她利弊,但暗地裏何嚐又不是幸災樂禍。


    對她年紀輕輕就能當班主任的好運氣感到失衡,又因為她接下的是燙手山芋內心得到稍許平衡。


    盡管是學校,但也是職場,有這樣的想法人之常情。


    早自習的鈴聲響起,薑尋音斂了斂眼,拿起教案和點名冊,起身朝高三八班的方向走去。


    *


    高三的走廊彌漫著一股緊張感,從第一個教室往後,幾乎每個班都會傳出響亮的朗讀聲,這是這群十七八歲的少年們人生最重要的轉折點之一,所有人都卯足了勁奮力一搏。


    和其他班偌大的朗頌聲不同,八班的教室內也嘈雜混亂,其中卻夾雜著幾聲調笑。


    “聽說了嗎,這次又給我們換了個女班主任。”陳琒嘴裏叼著根煙,囫圇朝一旁正在畫眼線的夏茹說道。


    夏茹一手拿著鏡子,另一手執著眼線筆緩緩勾勒出眼尾的弧度,連多餘的眼神都沒給他,“小胡子是不是已經忘了上次那個老妖婆怎麽走的?”


    陳琒斜眼睨她,輕笑,“上次下手還不夠狠唄。”


    夏茹最看不慣陳琒這副富二代身上吊兒郎當的勁兒,停下手上的動作抬眸看他,“最後一年了,你收斂點。”


    一邊說著,她飛快起身,伸手奪下了陳琒叼著的煙,“跟你說了多少次,別在班上抽煙,我不想抽二手煙。”


    語畢,她還意有所指地瞧了眼身後趴在桌上的少年,見他並未醒來,才悄悄呼出口氣。


    “嘁,”陳琒撇了撇嘴,順勢將打火機放回褲兜裏,調笑道,“是你不想抽二手煙,還是不想讓季循抽二手煙?”


    夏茹無所謂地聳聳肩,餘光卻突然瞥見門外一閃而過的人影,她朝陳琒使了個眼神,“來了。”


    班上大部分人都在閑聊,時不時還會傳出些嬉笑聲;剩下沒出聲的有些在玩手機,有些在睡覺,更有甚者還在吃東西。


    薑尋音走進八班教室時,看到的就是這副場景。


    除了陳琒和夏茹眼神在她身上一晃而過的停留,幾乎沒有人將注意到她。


    她假裝沒看到學生手裏的手機和早點,緩步走向講台,放下教案拍了拍手,試圖吸引學生的注意力,卻收效甚微。


    無奈之下,她再次敲擊桌麵。


    “嘭嘭嘭”的敲擊聲傳出兩秒,教室裏的說話聲終於弱下,59雙眼睛不約而同地看向講台上一臉緊張的女人。


    隻有一人正趴在桌上,沒有動靜。


    薑尋音沒在意,笑著說出早已打好腹稿的開場白,“你們好,我是你們的新班主任兼英語老師。”


    她的嗓音溫柔輕緩,讓人聽著舒服極了,她手裏拿著教案,白色連衣裙的裙角被一陣微風帶起,淺笑著的雙頰嵌了兩道酒窩的陰影,優雅純淨。


    全班的視線都不由自主聚焦在她身上,連陳琒和夏茹也饒有興致地對視一眼。


    他們班在年級上都是出了名的問題學生,高中兩年過去,換了大大小小近十個班主任,卻無一例外被他們逼走。


    到了高二下半學期,幾乎已經沒有老師願意接下他們這個燙手山芋,近半年時間都在頻繁調換老師。


    眼前天仙似的老師,一站在那就能看出是張白紙,顯然是不知他們深淺的新人。


    “我姓薑。”薑尋音的聲音再度回響在室內,一支皓白纖細的手臂執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薑尋音”三字,和她給人的感覺一樣,工整雋秀。


    夏茹伸手懟了懟旁邊目不轉睛的陳琒,調侃他,“美女老師啊……”


    陳琒冷笑,“就你他媽話多。”


    “今天開始大家就是高三的學生了,高中的最後一年,希望大家能夠全力以赴,我也會盡我所能幫助大家,希望接下來這一年和大家相處愉快。”


    薑尋音的話打斷了兩人的針鋒相對,陳琒和夏茹卻齊齊耷拉了眼。長相身段倒還算過得去,說出來的話卻還是老一套。


    夏茹重新將注意力放回自己未畫完的眼線上,陳琒也低頭翻開漫畫書看了起來,明顯對薑尋音失了興趣。


    薑尋音狀似隨意地瞥了眼夏茹和陳琒的位置,拿起點名冊,“高三時間緊迫,我就不耽誤大家早自習的時間了,接下來的時間大家……”


    話音未落,一陣鈴聲響起,手機似乎被人放在抽屜裏,伴著震動的響聲,回蕩在教室裏。


    薑尋音循聲望去,正好與陳琒四目相對。


    陳琒手裏的漫畫書正大喇喇的攤著,嘴邊還掛著一抹嘲諷的笑容,臉上一副看好戲的樣子讓薑尋音主動移開目光。


    她低頭翻看教案,佯裝沒聽到鈴聲。


    隻是等了好幾秒,手機鈴聲仍堅持不懈地響著,全然沒有偃旗息鼓的念頭,薑尋音指尖朝下,在講台隔板之後敲了敲桌麵,像是在思考些什麽。


    班上同學已經開始騷動,交頭接耳地竊笑著。


    薑尋音抿唇,“學校明文規定不能帶手機,把手機交上來,放學後來我辦公室領。”


    這話是對著陳琒說的,鈴聲也是從陳琒所在之處傳出的。


    室內安靜下來,蜂鳴聲持續傳來,更顯突兀。


    陳琒挑了挑眉,緩緩抬手,從兜裏掏出黑著屏幕的手機,還挑釁似的朝薑尋音晃了晃。


    鈴聲仍舊響著,很明顯,“肇事者”並不是他。


    薑尋音眉頭又深一寸,她放下點名冊和教案,循著聲音邁了幾步,最後停留在陳琒身後趴著睡覺的少年麵前。


    少年整個頭都埋在雙臂之間,除了一頭黑色碎發什麽也看不到,走到近處,薑尋音甚至能看見他抽屜裏一閃一閃的屏幕。


    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在薑尋音和趴著的季循身上。


    薑尋音抬手拍他肩膀,她動作很輕,抬手間還能嗅到一絲幽然的冷香,聲音卻依舊軟糯,“同學,醒醒。”


    那人不為所動,顯然睡得極沉。


    夏茹對薑尋音的動作煩躁不已,“啪”一聲摔下了手中的鏡子,重重“嘖”了一聲。


    薑尋音睨她一眼,又加重力道拍季循,“同學。”


    教室裏依舊安靜,陳琒嘴邊卻掛著狐狸般的笑容。


    隨著薑尋音的動作,那人終於悠悠轉醒。


    季循抬起頭,眼睛還是閉著的,緩了好幾秒才撐開一些,顯然是還沒睡醒。


    薑尋音也終於看清他的臉。


    他皮膚很白,額頭因為枕在胳膊上起了些許紅印,卻又因他冷俊的棱角抵消了大半滑稽感;他的眼眸漆黑深邃,眉毛濃密,鼻梁高挺,湊在一起無疑是上帝最傑出的作品。


    許是長時間趴著,他本應蓋住眉目的劉海有些上翹,衝淡了些他本身的冷硬。


    季循意識還有些模糊,一睜開眼,一隻纖細嫩白的手掌便已經在他眼前攤開,頭頂傳來一道柔和又緊繃的女聲,言簡意賅,“手機。”


    季循回神,耷拉的眼皮朝上一翻,便看到一身白裙的薑尋音。


    教室很靜,依稀還能聽見隔壁班語文老師大嗓門的朗讀聲。


    季循冷冷瞥了薑尋音一眼,掏出手機看也不看便掛斷了電話。


    薑尋音見他掛斷電話臉色稍霽,卻不想眼前之人突然起身,她一米六二的身高堪堪隻到季循頸脖處,徒增不少壓迫感。


    下一秒,季循將手機揣進褲兜,頭也不回地走出教室。


    其間竟是連第二眼都沒有多看站在他身邊的薑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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