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陸深和莊瀾也搬來六七日, 宅子裏該忙活的都忙活好, 一切開始井井有條,步入正軌。


    陸深閑下來也能坐著喝喝茶,抱著小娃娃講講故事, 莊瀾也想如此, 但她曾隨口許的諾卻不允許她閑下來。


    上次她應了燕瓏要做魚茸糕給她,這小丫頭機靈著,一直沒忘,自打搬進來一日要問上莊瀾三次什麽時候做給她吃。甚至還將此事說給燕珫和燕瑉, 說三人到時候平分魚茸糕,組成個小聯盟一塊兒來催。


    莊瀾見躲也躲不過,再者三個小娃娃還小, 教育她們要以身作則, 莊瀾不能言而無信, 這日早上忙活完,便計劃著出去買條鰱魚回來。


    幾個小娃娃夜裏仍是跟著莊瀾一塊兒睡在正房,陸深獨自住在東廂, 莊瀾進到自己房間時,陸深正帶著三個小娃娃鼓搗一隻木板凳,矮矮的,也就四寸多高。


    燕珫正誇著陸深好厲害呀, 陸深點點頭, 頗有些得意, 餘光瞧見莊瀾進來, 手中的活計也做完,將小木板凳拿起來放在地上,抬頭麵對莊瀾,“坐著試試?”


    “哪來的?”莊瀾沒客氣,真的走過去坐下,“這麽矮坐著也不舒服呀。”


    “剛在後頭後罩房裏翻出來的,有點鬆了,修過了,你平時洗衣裳做飯的時候可以坐,別總蹲著。”


    原來是為了這個,莊瀾心裏想著陸深還挺細心,若是坐著洗衣裳這個高度剛剛好。


    搬過來以後家務上多是莊瀾在做,陸深一個男人有心想幫但他也不懂,不過也沒有坐享其成,莊瀾操持家務,他便負責照管三個小的。


    莊瀾坐著體驗了一會兒便又想起正事,“收拾收拾我們去街上,買兩條鰱魚回來,一條給她們做魚茸糕,一條留著我們晚上吃。”


    街上人多,怕人來人往傷著小娃娃,莊瀾和陸深既要忙著挑東西又要忙著看好燕珫幾個,最後索性隻買了兩條鰱魚便要回去。


    路上有賣首飾的小販,見了莊瀾忙伸手招呼,“姑娘,來瞧瞧吧。有不少新樣子呢,京城裏正時興的絹花也有的。”


    京城何時時興過絹花了?莊瀾不以為意,從前京城中忽然時興了什麽,大多是因為宮裏娘娘們又得了什麽新鮮玩意,被那些命婦瞧見,出宮後爭相效仿,久而久之成了時興。雖說莊瀾離開京中也有月餘,但時興的東西也不至這麽快就變化,就算真的時興了,按理也不會這麽快就傳到彰陵。


    莊瀾心中不屑,但到底是姑娘家,哪有不愛美的,她摸了摸頭上僅有的一隻束發的素銀簪子,還是沒忍住回頭看了眼那攤位上整齊擺放的首飾……


    “去看看。”


    莊瀾腳步都沒頓,本打算隻看一眼就走過去的,卻不想陸深拉起她不由分說就往攤位那裏走。


    “不用了……”


    莊瀾在陸深身後,想把手從他手裏褪出來,但陸深不許,抓得緊緊的。


    “你那耳墜子不是送了一隻給別人,挑一副吧。”陸深把莊瀾帶到攤位前,讓她挑,自己拎著魚帶著小娃娃站在一旁等。


    莊瀾想著也是,她從宮裏出來隻帶了那麽一副耳墜,送了一隻給葉夫人,隻剩一個戴起來也不好看,她便索性收起來,這些日子耳朵上都空空的,也是該挑一副,不然時日久了耳洞都要長起來。


    小販也熱情,給莊瀾介紹各種式樣,從金鑲玉到銀絲纏珠,但莊瀾見了都隻是笑笑,最後隻挑了一副素銀耳環。一來是考慮到價錢,二來她如今每日隻戴素銀簪子,耳飾上也該素氣些,不該用些花花綠綠的。


    莊瀾正從錢袋裏陶銀子,那小販忽然又挨過來,手裏拿著其他的首飾,“姑娘,您再看看這扁方,您生的白淨,戴著肯定好看。”


    莊瀾垂頭看去,那扁方樣式普通,隻在金柄上草草勾勒些紋飾,但這扁方頂端鑲嵌了一顆拇指蓋大小的碧璽,桃紅色,這會有日光照著,瞧著好生動人。


    一時被扁方吸引了去,莊瀾下意識就伸手將扁方接了過來,拿在手裏端詳著。


    “姑娘,要不您戴上瞧瞧?我這有銅鏡。”小販見莊瀾似乎相中,連忙狗腿地要去給莊瀾拿銅鏡。


    莊瀾將扁方插入發中,去照小販拿來的銅鏡。果然如小販所說,莊瀾皮膚白皙,這支金扁方她戴著很好看。


    小販也會見機說話,幫忙捧著銅鏡,“姑娘,我就說吧,這扁方最襯您了。”


    莊瀾對著鏡子比了又比,她心裏也喜歡的緊。其實這扁方無論樣式還是碧璽的質量都比不得從前在宮裏所見,但如今在彰陵能遇上這樣的首飾也不容易。莊瀾手撫上扁方,幾經糾結,開口問價,“這扁方怎麽賣?”


    “不貴,才二兩銀子。”小販連忙笑著吹噓,“這是上好的金飾,碧璽也是好東西,這個價您絕吃不了虧的……”


    陸深這會兒也走過來,莊瀾卻抿了抿唇,斂起笑意,將扁方從發間取下,忙說,“不用了。”


    匆匆付過耳環錢,便拉著陸深要走。


    “怎麽不試,不喜歡?”陸深問。


    莊瀾哪是不喜歡,隻是想到他們餘錢不多,現下又處在隻有花銷沒有進賬的階段,自然能剩一些是一些,那扁方也不是必需之物,素銀簪子也是一樣能用。


    但她裝作不在意:“喜歡是喜歡的,隻是我用不到啊,銀簪子就挺好的,買那麽好個首飾也沒什麽用,我戴給誰看?”


    陸深心想,他不是人嗎?


    莊瀾說完也沒看陸深一眼,將耳環戴在耳上,抱起一個小娃娃往家走。


    快到宅子門口,遠遠看見黃大娘帶著黃蘭正從另一邊過來,想是兩人也去了哪裏,正巧回來。


    莊瀾遠遠地打招呼,黃大娘瞧見她也迎上來,倒沒說什麽別的,隻問了問他們帶著小娃娃是去了哪,不過是話家常罷了。


    “大娘和蘭妹妹是去做什麽了?”


    “去送手絹,前兩天就該有人來收,一直沒等到人,家裏還等著換了錢買米,我就親自給送去了。”


    那邊燕瑉幾個鬧得緊,陸深又提著魚,黃大娘體諒,說讓他們不用拘束,要是急她們改日再聊也成,反正住的近。但莊瀾不肯,她聽出黃大娘話中之意,她們母女三人大約過得不容易,鄉裏鄉親的住著,互相該多幫忙,黃大娘又對彰陵更熟悉些,以後少不得要常麻煩她,莊瀾想問問黃大娘是不是有什麽難處。


    於是先將陸深打發回去,又囑咐他將買回來的魚殺死,等她回去做。


    “大娘,以後你們遇上難處可以和我們說,雖然我們未必幫得上忙,但能幫一定會幫的。”


    莊瀾和黃大娘也沒留在原地不動,慢慢地往前麵走。


    “不用,你們小兩口也不容易,我們母女靠著繡手絹能過活的,天也快暖和起來了,我幫著別人家洗洗衣裳也能換錢的。”


    兩人說了沒一會變走到岔路口,到了這裏,兩戶的房子都能瞧見,隻是莊瀾要往東,黃大娘也是要往西。


    “大娘,剛剛您說的手絹能換錢?是什麽手絹呀?何人來收?”


    “尋常的白手絹而已,拿過來給繡上花,有專門的人來收,兩文錢一個,他們拿去賣,我們孤兒寡母就指望這個換錢,夏天暖和起來我也幫著別人家洗衣裳。”


    孤兒寡母生存有多困難,莊瀾很清楚,對黃大娘生出幾分同情,心裏跟著難受。


    “怎麽繡,按著他們給的花樣子繡還是隨意——”


    “娘!”黃秀不知什麽時候跑過來,攬過黃大娘胳膊。方才她就一直在自家院子裏朝著莊瀾和黃大娘的方向揮手,隻是離得遠,兩人又沒注意,沒瞧見也沒聽見。


    “怎麽了?冒冒失失的,學學你莊姐姐,穩重一點。”


    “我這不是著急嗎,喊你你也聽不見,家裏的大鵝直鬧騰,跟著我後頭滿院子亂叫,好煩。”


    黃大娘去捏黃秀的臉蛋,“你又招惹它了吧,不然它平白無故去追你做什麽?”


    黃大娘和女兒說了兩句,又轉頭回來看莊瀾,“沒有固定的樣子,想繡什麽繡什麽,大娘我沒見識,就會繡幾朵花,但這樣繡得快些,快的時候一天能繡兩隻帕子呢。”


    莊瀾聽了點點頭,在心裏自己琢磨著,不曾想,黃秀忽然發問。


    “莊姐姐多大了?可會繡花?想學的話,我可以教你,我跟我娘學繡花學得可好啦。”


    “比你大幾歲,二十了。繡花還是會繡一點的,將來姐姐想學了,一定找你。”莊瀾淡笑。


    和黃大娘分別後,莊瀾匆匆趕回去,一進院門,繞過影壁,直奔廚房去。


    還沒等走進去,就聽見裏頭傳來小娃娃嘻笑聲,莊瀾皺起眉頭,這陸深怎麽讓小娃娃也進廚房去。


    “好了,這隻已經殺好了,我們給下一條開膛破肚。”陸深站在砧板前,袖子擼起,露出兩節手臂,手上濕漉漉,沾著些鱗片,三個小娃娃圍在一塊兒站在旁邊瞧著,被陸深逗得直笑。


    莊瀾進來瞧見這架勢,眉頭皺的更緊,她甚至瞧見燕瑉手裏還捏著一個辣椒在把玩。


    “回來了?和大娘聊什麽了,這麽久。”陸深早聽見她腳步聲。


    莊瀾沒理,徑直走過去將燕瑉手裏的辣椒奪過來,“你怎麽讓他們也跟著進來,還不看著點?”莊瀾把辣椒往陸深眼前舉,“這辣椒拿在手裏他待會揉眼睛辣到怎麽辦?哭了你來哄?”


    燕珫三個被莊瀾鎮住,誰也不敢多話,老老實實站在原地沒有動。


    陸深瞟一眼那根辣椒,咽了咽口水,嘴硬狡辯,“我顧著殺魚,沒看見……”


    莊瀾已經端了盆水過來,給燕瑉洗著手,又拿過帕子幫他擦幹淨,將三個小娃娃領到門口,囑咐到,“剛才不是衝著你們發脾氣,不用怕,隻是廚房有很多危險的東西,以後不能隨便進,知道嗎?”


    看著小娃娃乖巧點頭,莊瀾才笑了,“行了,去玩吧,就在這院子裏,不可以亂跑。珫兒,你是姐姐,要照顧好弟弟妹妹。”


    莊瀾又回到廚房裏,陸深已經將另一條魚收拾地差不多,她沒多說,舀了米去淘米。


    “你那毛毛躁躁、風風火火的性子得改改,家裏頭有小孩子呢,他們照樣學樣,很容易被你教壞。”


    “還不是因為你不夠細心我才——”莊瀾淘米的手一頓,語氣冷靜下來,“說起來珫兒都快五歲,也該去學堂讀書了,將來小瑉也要讀書的,不知道彰陵有沒有私塾,趕明兒有機會問問黃大娘。”


    民間的小孩子很多不會讀書,或是讀書很晚,但宮裏的皇子皇女不同,從小便習字讀書,燕珫在宮裏時就已經開始習字。莊瀾和陸深也不愚昧,知道讀書有用,即便出了宮也不會不讓三個小娃娃不讀書。


    “好。”陸深這一次不必邊殺魚邊逗弄小娃娃,魚殺得很快,他整齊地擺在盆裏,又將砧板周遭都收拾幹淨,而後才去生火。


    莊瀾瞧著陸深這一水的動作,忽然覺得他竟也是個細致男人。


    “以後他們都上了學,花銷就大了,咱們的銀子現在看是夠用很久,但架不住一直隻出不進。”莊瀾將米淘好,放到鍋上,“我今天聽黃大娘說,繡好的手帕可以換錢,有專人來收的,兩文錢一個。”


    莊瀾走過去剔魚,將魚肉與魚皮魚骨分離,“我繡活還不錯,等過兩天再仔細問問大娘,如果可以我想試試,雖然錢不多,但總比沒有好。”


    陸深已經將火生起來,走到莊瀾身邊,看她切魚。半晌才說,“再等等看吧,繡活做多了對眼睛不好。”


    “我就是先試試,我繡的東西人家也未必看得上的。”莊瀾將魚切片,抬頭去看陸深,“這裏我一個人就行,你去陪他們幾個吧。”


    “不需要我了?”


    莊瀾抬頭看陸深一眼,又低頭去切魚片,“你也幫不上什麽忙。”


    可陸深出去之後沒多久,莊瀾卻又把他叫進來。


    陸深似笑非笑,“不是說不用我?”


    莊瀾摸摸鼻子,去給火裏添柴,“剛才不用。魚要剁成泥,從前在宮裏有工具,這會沒有,我剁的手腕又疼又酸,你幫我一下吧……”


    陸深倒沒說別的,拿起菜刀剁起來。


    陸深習武,雖然他未必會剁魚泥,但力氣卻夠用,速度比莊瀾快很多,莊瀾剛填完柴轉過身,那邊魚泥已經剁得差不多。


    陸深有點得意,邀功一樣,“還覺得我沒用嗎?”


    莊瀾被他逗樂,一邊把魚泥裝進碗裏用筷子攪勻,一麵和陸深說,“有有有,行了吧?你最有用。”


    到吃晚飯時候,莊瀾端出一盤雪白的魚茸糕,三個小娃娃直直地盯著,喜笑顏開。另一條魚莊瀾也切片做了酸菜魚,大的小的都有魚吃,這宅子四四方方一片天地裏充滿和樂與溫馨。


    莊瀾沒有耽擱,第二天上午便抽空去了黃大娘家裏,也沒有空手,將昨天做的魚茸糕拿了幾塊給黃蘭。


    去時正巧碰見黃大娘帶著黃秀在繡帕子,黃蘭一個人蹲在屋子裏不知在玩著什麽。


    莊瀾將魚茸糕遞給黃蘭,摸摸她的頭,小娃娃道過謝就又自己去玩,倒是乖巧。


    “大娘,這些沒繡的白帕子是哪裏來的?”莊瀾坐下來,開始一一問出心中疑惑。


    “有些是他們給的,有些是我自己做的。現在秀兒大了,得給她攢點嫁妝,為了多賺些我就都用他們的。”


    莊瀾瞧著大娘手邊放著的一隻繡好的帕子,上頭不過是尋常花樣,沒什麽難度,更加覺得她也可以繡來賺錢。


    隻是她心中仍有疑惑。


    “這些帕子都是拿到哪裏去賣?竟然需要這麽多。”


    沒等黃大娘開口,黃秀已經搶先,“大部分是賣去青/樓的。”


    莊瀾愣住,黃大娘也瞪了黃秀一眼,“好好的姑娘,別整天把那地方掛在嘴邊上。”


    黃秀吐了吐舌頭,繼續繡自己的。


    “秀兒沒說錯,確實是大部分都賣到青/樓去,那裏頭的姑娘總喜歡有點象征性的東西送給恩/客,咱們彰陵這一帶就時興送帕子,還有不少人以能收到頭牌姑娘的帕子為榮呢。”黃大娘繡好了一朵花,拿過剪子將線頭剪斷,“剩下的也有些拿到市麵上去賣。”


    這麽一說,莊瀾便懂了。


    “大娘,我能不能從你這拿走幾個白帕子?我也想繡著試試……”莊瀾笑著說。


    黃大娘停下手裏的動作,仔細瞧莊瀾,“閨女,這活不好做,我瞧著你這模樣不像吃過大苦的人。”


    莊瀾苦笑,“吃點苦沒什麽的,您也知道,我們那還有三個小娃娃要養。”


    黃大娘沒推脫,讓莊瀾盡管拿,有什麽不懂的也可以來問。


    莊瀾道過謝,拿上帕子正想走,黃秀拉住她,“莊姐姐,陸大哥做什麽呢?”


    “他看著珫兒幾個。”莊瀾臉色變了變,但也是黃秀這話讓她想起燕珫上學的事。


    “大娘,城中可有私塾?”


    黃大娘不解,但轉念又明白過來,“有的,怎麽?你想送娃娃去讀書?可我看小不點也太小了,話還沒說全,學堂裏頭未必收的。”


    “不是的,小瑉還不急,隻是珫兒到年歲,該去讀書習字了。”


    “女娃娃?哎呦閨女,這女娃娃學堂是不收的,再說姑娘家讀書做什麽,不都是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上學堂花的錢也不少,你們小兩口何必呢?”


    “女子怎麽不能讀書了?我就很想讀書的,西城豆腐坊家的二小子說什麽書裏有黃金屋,有顏如玉呢,我就想讀。”黃秀停下繡活,趕忙反駁自己母親的話。


    “姑娘家家,學好廚藝女紅就行了,讀書能當飯吃?男娃還能考個秀才,女娃娃就是讀得再好,連朝廷也不要你的。”


    黃秀聲音拔得更高,“那是從前的大燕,不肯女子入仕,可大燕如今都沒了,興許就是因為大燕黃帝太過迂腐,才被新皇帝打倒了,大齊皇帝說不定是個開明之人,就允許我們女子入仕呢。”


    莊瀾聞此,扯了扯嘴角,努力不讓自己露出什麽端倪,拿好帕子找了理由趕忙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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