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瀾醒來時已經是兩個時辰之後。


    她蜷著身,隻覺一陣一陣的顛簸,頭痛欲裂。這馬車裏光線很暗,莊瀾身後墊著一堆幹草,整個人被繩子綁著,動彈不得,嘴裏咬著布條係在她腦後,也無法說話。


    起先以為是夢,但茫然中掙紮幾下,拇指粗的繩子劃過她頸間皮膚,那痛感卻是真實的。莊瀾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忽略疼痛和驚慌,她先是仔細打量身處之地,馬蹄噠噠的聲音和行進中的顛簸讓她意識到自己是在馬車上,隻是不知駕車的人是誰。而後,她又開始回憶,隻能想起昨夜裏沐浴過便睡下,除此之外一無所獲。


    身邊沒有小娃娃,也沒有陸深,但她一刻都未曾懷疑過陸深,而是猛然想到——該不會是宮裏頭發現不妥,她們的行蹤暴露了。


    可若是如此,為何陸深和小娃娃卻不在?


    莊瀾沒工夫去細想究竟是什麽一回事,她隻知道自己處境危險,前途未卜。前因在這時顯得沒那麽重要,關鍵的是該如何自救。莊瀾複又掙紮起來,可她雙手被纏住綁在身後,掙紮無果。這時,她忽然瞧見腳下的車板——這輛馬車不像她們之前的那輛做工精良,很是粗糙,車板是用幾塊薄木板搭成,大約是為了省料,木板之間留有縫隙,足有三指來寬,可以看到路麵。


    下麵是土路,還能瞧見細小石塊,莊瀾猜測是在郊外,如果真是宮中要追捕她和陸深,大可以光明正大走官道。如此看來,她應該是被歹人劫持,或為財或為色。身後的兩手動作間忽然觸到一個冰涼之物,正是那老嫗送的手串。


    這手串陸深見過的,必定有印象,如果他沒有被擄或是他能先逃出來,見到手串至少會知道她大致去向。莊瀾沒有猶豫,雙手在背後慢慢地、一點一點將手串褪下,而後從木板縫隙間扔下去。


    是福是禍,莊瀾自己也不知道,但她總還是要爭取一下,說不準陸深就會來救她。


    而陸深這一邊,他一醒來便直奔莊瀾而去,屋子裏空無一人,他心口像被石頭砸中,陡然沉下去。四處查看房間時發現窗紙上的小洞,又折回自己房間,果然也有同樣的小洞,想起剛醒時自己的狀態,陸深一看便明白,莊瀾是被人擄走,這小洞是用來往屋子裏灌迷煙的。


    會用迷煙擄人的,十有八九是來路不正,陸深也覺得這事與宮裏無關。他推了門,徑直往樓下奔,他鬧出的動靜大,吵醒了在樓下已經趴著睡著的店夥計。


    店夥計被吵醒,極度不耐煩,“誰啊,大晚上不睡覺——”抬頭一看是陸深,那店夥計登時愣在原地,揉揉眼睛不敢相信,咽了咽口水強壯鎮定,為了不讓陸深瞧出端倪,嘴角扯起笑,“客官,這大晚上的,您有什麽吩——”


    “少廢話,人呢?”陸深不等店夥計說完,下了樓梯三兩步衝過去揪起店夥計衣領,將他整個人拽起,腳跟都離了地,“跟我一起的姑娘和娃娃,人呢?”


    “您、您說什麽……小的、小的聽不懂啊。”店夥計齜牙咧嘴。


    “你知道我在說什麽,人是在你們店裏沒的。”


    “什麽人沒了?人沒了,那、那您該去找官府啊,我不知道啊,咱麽這常有人口失蹤的。”


    陸深一拳頭揮過來,直接打在他臉上,“不是你們劫走,至少你們也參與了串通,不然這客棧裏住著十幾號人,如何準確地知道我們住在哪間房?洗澡水裏也加了東西吧,不是你們誰能做得到,嗯?”


    店夥計疼得哎呦一聲,嘴裏還在辯駁,抬手去擋陸深的拳頭。


    陸深是真的生氣,氣到快喘不過氣,又是幾拳招呼過去,全打在讓人最痛的地方,他們聲音大,吵醒了樓上其他人,有人披著衣裳出來瞧熱鬧,見兩人打起來大驚失色,不敢多話。


    “你說是不說?”陸深一拳接一拳,店夥計被打得吐了血,終於還是鬆了口。


    “我……我說。”


    陸深手上鬆了幾分力氣,店夥計便滑落下去跌倒在地,“人、人是我們擄走的,但……但我也不知道去了哪,這得問我們掌櫃的。”


    “掌櫃在哪?”


    “這會兒八成是在青/樓呢。”


    陸深又踹了店夥計一腳,問了青/樓位置直奔而去,從某個房間裏將正逍遙快活的掌櫃從被窩裏拽出來,衣服也不讓他穿,引得掌櫃和床上的姑娘厲聲尖叫。


    “是你?怎麽是你?”掌櫃見是陸深,也是一驚,自知事情暴露,腳下一軟,直接跪下。


    “人被你弄去哪了?”掌櫃自然不肯老實交代,陸深又是廢了好一通工夫才逼他開了口。


    “應、應該已經叫人運走了,姑娘應該去了河鹽方向。我們平時隻負責供貨,後頭運到哪都隻知道個大概,出了鎮往西南有片林子,沒路但隱蔽,那些人大多是從那兒把人運走。幾個奶娃娃真不知道會被送到哪兒,我們也第一次賣娃娃,大概和姑娘不是一路,會被賣去南邊……那姑娘才被送走半個多時辰,應該還追得上、追得上的。”


    “這附近哪裏有馬?”陸深這句是問床上正瑟瑟發抖的青/樓女子。


    “媽、媽媽……有、有馬,在、後院——”


    陸深得了話,奪門而去,有人來攔,他不管不顧掀翻青/樓裏紗幔桌椅,直奔後院,牽了馬便走,按照掌櫃所說往西南去找那片林子。


    天色蒙蒙亮,林子很大,樹木又雜亂無章,一眼望不到頭,陸深怕打草驚蛇又不敢喊莊瀾的名字,隻能策著馬在林中疾行。來回數次,不見人不見車馬。


    陸深急得滿頭是汗,此時莊瀾絲毫不見蹤影,他一時也亂了方寸,責怪自己未能盡早發現不妥。策馬又走一會兒,陸深索性停下,躍身而起,站上周遭最高的一棵樹。


    站得高自然望得遠,他在幾棵樹之間來回,從高處打量著林子。忽然,某一處有什麽東西折著光。陸深心中似受指引,他莫名便覺得,那物什與莊瀾有關。


    策馬朝那而去,離近一看,竟是那根他幫忙帶回去的手串。是塗了桐油的小鈴鐺折出光來。陸深將東西撿起,捏在手心揉搓,又瞧見地上明顯的車轍,終於鬆了口氣。


    “莊瀾你等我,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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