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腳的鎮子莊瀾從前聽說過,知道叫土坡鎮,但沒有來過,幾人坐著馬車進了鎮子,打算先去找當鋪當首飾換錢來用。


    鎮子不算繁榮,但人口不少,街上熱鬧,陸深打聽過,駕著馬車很快找到了鎮上唯一一家當鋪。


    莊瀾獨自拿著挑出來的瑪瑙鐲子進去,陸深留在外麵看著小娃娃。莊瀾那一把抓了不少首飾,足有七八件件,但有幾樣皇家氣息太重——


    鳳凰銜珠鑲紅寶藍寶掐絲金步搖、九鸞戲珠金臂釧和東珠製成的赤金纏枝滴珠耳墜一看便是皇家所用,就連尋常樣式的羊脂白玉鐲子和鎏金墜玉蘭花簪也因玉料奇珍,能用上的也是非富即貴人家。


    最後挑挑撿撿勉強能算不那麽顯眼的,竟隻有一隻瑪瑙鐲子和金鑲玉纏絲雙扣鐲。莊瀾準備拿來當的是那隻看起來普通實則成色品種上佳的瑪瑙鐲子。


    這種小鎮的百姓大多能自給自足,平時來當鋪的人應該不多,今日莊瀾前麵卻有個老嫗,穿著青黑色麻布粗衣,背景佝僂,看頭發顏色大約五六十歲,手伸進小窗口,一口鄉音和裏麵的夥計說著什麽。


    土坡鎮的鄉音和彰陵已經很接近,莊瀾多少應該能聽得懂才對,但她離開太多年,鄉音早就變成夢見雙親才會偶然飄來的遙遠回憶。老嫗聲音哽咽,幾近哀求,夥計厲聲嗬斥,“就二兩,愛當不當,不當快走,別耽誤我生意。”


    兩人鬧得不愉快,夥計已經開始推著老嫗,莊瀾看不下去,但她如今處境不容許她去管這些‘閑事’,隻好在一旁冷眼旁觀,站著等。


    沒多久,那老嫗先妥協,接過夥計遞來的銀子在手裏反複摩挲才揣進懷裏,抬手抹了抹眼角,又對夥計說了一句。這一次,莊瀾聽懂了一點,大約是說要夥計好好保管,她將來一定會來贖回。


    夥計不耐煩,嘴裏念叨著知道了,抬手轟老嫗快走。莊瀾湊近窗口,聽見那夥計輕蔑地笑了聲,“那麽大把年紀了,能活幾天都不知道呢,還想著贖回去……呦,姑娘,您當什麽,咱這價格可公道。”


    其實夥計早看見莊瀾進來,這會抬頭見她已經走到窗口前,還是裝模作樣討好,大約是看莊瀾麵容白淨姣好,覺得她當的應該會是好東西。


    莊瀾沒多和夥計廢話,從袖中摸出那隻瑪瑙鐲子遞進去給他,“這隻鐲子,勞您給看看,能值多少錢。”


    夥計接過鐲子,左瞧右看,一會又去扯扯自己耳朵,“姑娘,您這是好東西啊。”


    “您看著能給多少?”


    “這個您得等等,我去問問我們掌櫃的。”說著,頭也不抬回身掀起門簾子走到裏屋去了,沒過一會兒又走出來,“姑娘您稍等,要不,我陪您說會兒話吧,省得您無聊。”


    “不用。”莊瀾不願意搭理他,自顧自站著,過了會兒卻主動開口,“方才那老嫗是當什麽?”


    老嫗手裏拿著的東西被她擋住,莊瀾沒瞧見,也不知怎麽突然就有些好奇。


    “一隻破玉簪子,有年頭了,都磕出不少豁牙子,早不值錢了,也就是我們好心,不壓價還給她二兩銀子,不然——”


    身後傳來動靜,從裏屋走出一個瘦高男人,從麵相上看便是個精明人,眼睛裏帶著狡猾,“姑娘,這東西我們瞧過了,料子不錯的。”


    莊瀾聽了心裏有些得意,這是當年西南的貢品,瑪瑙色澤一等,細膩油潤,絕對是好東西。誰知那掌櫃的,轉瞬便一盆冷水潑過來。


    “我們做生意很公道的,這鐲子十兩銀子您看怎麽樣?”


    “十兩?這也太少了。”莊瀾火氣躥上來。


    “那要不姑娘您說個價?”


    莊瀾琢磨了一下,沒敢多說,折了很多價,“五十兩。我這鐲子少說也值兩百兩,你們不虧的。”


    “姑娘,最多也就三十兩。您得講講道理,瑪瑙這東西不值錢的,又不是玉,連玉髓都比不上……”


    “你們這麽黑心也敢說價格公道?我這不是普通的瑪瑙,這可是南紅瑪瑙,是赤玉——”


    莊瀾說得激動,忽然一隻溫熱大手伸過來握住她放在櫃台上的手,“就三十兩,掌櫃您開票吧。”


    “誒,誒,好嘞。”


    轉頭看去,竟是陸深。在外麵等得有些久,陸深擔心出事便進來看看。


    莊瀾被掌櫃氣得正激動,氣息還喘不均勻,她詫異地看著陸深,但陸深沒說話,隻用眼神安撫她,握著她的那隻手不斷用拇指摩挲著她手背,也是安撫之意。


    等到拿了銀子和當票出來,莊瀾才開口問,“那鐲子哪裏隻值三十兩了,你這麽爽快就答應了……”


    “南紅瑪瑙是尋常人家能用的嗎?差不多得了,咱們急著用錢,能當多少算多少,先用著。”


    走到馬車邊上,莊瀾沒急著上去,還欲辯駁,陸深見她還有些炸毛的樣子直接開了口,“先上車,以後都會贖回來的,乖。”


    陸深沒斥責莊瀾衝動,他知道要當掉林貴妃的東西她心裏不好受,如今又是這般賤賣……但為了眼前生計,也沒別的法子。


    馬車重新奔走起來,這一次要去找客棧落腳。馬車前行帶起的風吹開一點簾子,燕瓏對外麵的世界有點好奇,站在座位上手扒著窗往外瞧,莊瀾怕她站不穩,往前傾身,扶了下她後背,無意中卻瞧見外麵路邊一個倒地伏哭的老嫗,青黑色衣裳,鬢角斑白,正是方才當鋪裏看見的那一個。


    莫名地,莊瀾想起她偷偷擦眼角的動作,和拜托夥計妥善保管她的玉簪等她來贖時的哀求,還有——


    年幼時她高燒不退,母親愁於沒錢抓藥也是這般抱著她痛哭的樣子。


    “陸深,陸深,你等等,先停車。”


    陸深聞聲停下,莊瀾下了馬車往回小跑幾步,扶起涕淚橫流的老嫗。


    “大娘,您……有什麽難處嗎?”莊瀾這才瞧見老嫗身邊躺著一個少年,渾身是血,奄奄一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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