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一過,宮外頭的戰事越發緊張,皇上為此事煩悶不堪,後宮也跟著一起憂慮,正月裏也不敢擺宴唱戲,不似往年熱鬧,早早沒了年味。


    本來正月裏頭莊瀾還能清閑些的,如今卻閑不下來,整日陪著林貴妃一塊兒抄經念佛,起得比從前早,睡得卻又比從前更晚。


    但她也沒什麽可怨的。主子要她做,她如何能不從。再者林貴妃此舉也絕非不必要之事,到了二月先皇後喪期便滿了三年,可冊立新後。如今離後位最近的便是林貴妃和吳賢妃。兩人得寵的程度不分伯仲,一個位分最高,代掌鳳印攝六宮事多年,一個誕育皇子,皇上幾度透意欲立為儲君。


    這可正是表現的好時候。林貴妃和吳賢妃誰也不甘錯過時機,但又不敢在宮外戰火連天的節骨眼上表現地太過,都是私下裏搞些小動作。


    眼下皇上最憂心之事便是宮外連綿不絕的戰事,後宮不得幹政,卻也都是王朝的臣民,後妃有意願為國祈福抄經皇上自然是高興的。況且林貴妃此舉為國為天下百姓著想,也顯得更有母儀天下的風範。莊瀾忠心主子,也願為林貴妃榮登後位之事盡心盡力。


    先太皇太後在時喜禮佛,皇上孝敬祖母特意在後宮裏建了大昭寺,莊瀾這幾日除了夜裏便都待在這。


    林貴妃身子重,來回跑不方便,每日中午都是莊瀾回長春宮去瞧兩位小公主,這一日不知是怎麽,也許就是冤家路窄,莊瀾竟又碰見陸深,而是還是和吳賢妃一起。


    莊瀾那時剛走出大昭寺不遠,便遠遠瞧見吳賢妃懷裏抱著四皇子,身後還跟著幾位宮人往她的方向走來,還有——


    在那些宮人後麵更遠處拿著披風快步疾走的陸深。


    “娘娘。”陸深是男人,中氣足,聲音大,莊瀾離得不近也都能聽到些。


    隻見吳賢妃停下了步子,回過頭,陸深步子加快三兩步便走到了吳賢妃身邊,把披風抖開披在了吳賢妃的身上。吳賢妃隻是笑笑,又接著往前走。這一次,陸深也跟在了後頭。


    莊瀾的嘴角有幾分輕蔑地抽了抽,這個陸深也是不知檢點,要知道吳賢妃這方向可是奔著養心殿去的,他一個侍衛也膽敢大庭廣眾下給妃子披衣裳了。


    但給莊瀾去想這些的時間不多,她和吳賢妃之間已經離得很近,不得不停下來屈膝行禮,“賢妃娘娘萬安。”


    吳賢妃一見是莊瀾,臉上掛起得體的笑,先是說了免禮,而後立刻把懷裏的四皇子遞給陸深,“瀾姑姑這是往哪去?聽說貴妃近日都待在大昭寺抄經呢。”


    “回賢妃娘娘的話,我們娘娘是在大昭寺,想為皇上為王朝分些憂。奴婢是回去替娘娘瞧瞧五公主和六公主。”莊瀾目光一瞥,便看見了陸深,他一個大男人抱著個不滿周歲的小嬰兒看上去還挺滑稽的。


    “真是難為貴妃有心,本宮聽說宮裏有的姐妹也有意想去陪貴妃一起呢。不像本宮,不通佛理,也不懂前朝事,又有四皇子要照料,抽不開身,幫不上什麽忙。皇上也囑咐本宮隻管照顧好四皇子就是,別的都不需本宮操心。本宮別的做不了,皇上這幾日雖是愁眉不展,但見著本宮的四皇子卻都很開懷,這不,本宮正打算帶著四皇子去瞧瞧皇上,免得皇上整日太憂心操勞。”吳賢妃說完轉頭去摸了摸四皇子的小手,又轉回來一臉和藹地看著莊瀾。


    “賢妃娘娘過謙了,佛理深奧,幾人能真正參悟呢,後宮又不得幹政,貴妃娘娘也隻是心慈,想為自己的國家祈福罷了,這是盡為人臣民的心。”


    “好,好,這份心本宮可一定得替貴妃娘娘帶到,免得貴妃費這麽大通周折皇上那頭還一點不知。”


    莊瀾心裏已有不悅,但麵上卻不敢顯露,隻能微低著頭側身讓吳賢妃先走。直到人走遠了,她才舒了口氣。原本以為這就過去了,誰知道莊瀾從長春宮回來,又撞見陸深獨自一人。


    “陸大人這是怎麽?不在養心殿陪著賢妃娘娘嗎?”莊瀾見了他便沒好氣,語氣很不中聽。


    陸深個子高,皺著眉頭垂眸睨她,“我隻聽說瀾姑姑是長春宮的掌事姑姑,怎麽也管起我們鍾粹宮的事來了?”


    莊瀾被這話噎住,狠狠瞪了陸深一眼,嘴上卻不認輸,繼續挖苦,“鍾粹宮的事我自然不管,也管不著,隻是好生同情陸大人,好好一個侍衛,不僅要去內務府跑腿,如今竟也要幫著送披風抱孩子了。”


    “為什麽給我抱你心裏不清楚嗎?”陸深的眉頭皺得更深,目光有些犀利地看向莊瀾,“上次是誰意欲推倒賢妃娘娘謀害四皇子的?”


    “你少血口噴人,我從沒有過要謀害四皇子的想法!那次隻是個意外。”莊瀾知道陸深說得是什麽,那時是林貴妃壽宴,吳賢妃抱著四皇子從桌邊起身,而莊瀾恰好經過賢妃身邊被灑在地麵上的酒水滑了個趔趄,身子一時沒控製住往前撲了一下,撞到了吳賢妃。好在旁邊有人眼疾手快,趕忙扶住了吳賢妃,才沒讓悲劇發生。


    “我還要去大昭寺陪貴妃娘娘抄經,為國祈福,沒空陪陸大人在這白費口舌。”


    莊瀾本還欲與他爭論幾句的,但又覺得這樣毫無意義,索性不想去理,昂著頭準備從陸深身邊繞過,卻隻聽陸深在背後嗤笑一聲,“果然是婦人之見,當真以為抄幾卷經書誦幾段佛經便能解這天下戰亂之苦了?”


    “能不能解戰亂之苦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我家貴妃娘娘好歹還有這份心,知道替國擔憂,不像有些主子隻知道靠兒子博皇上寵愛。”莊瀾性子衝動,陸深幾句話便說得她泛起怒意,轉回身又走過來站在陸深麵前,惡狠狠地說了這樣一番話。


    “你瘋了?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也敢說?”陸深很是意外莊瀾會說出這些話。可莊瀾卻又被激怒幾分,語調揚得更高。


    “怎麽?忠心耿耿的陸大人打算去告訴賢妃娘娘嗎——”


    “我沒有。”陸深打斷莊瀾,歎了口氣,“瀾姑姑以為戰亂是說著玩的?和後宮裏頭娘娘們爭寵一樣的?涉及家國,咱們通通都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一榮俱榮。”


    後麵那句一損俱損陸深沒有說出口,誰也不想一語成讖。莊瀾也明白,她不再嗆聲,也沒有接話,哼了一聲自顧自走了。


    不知是不是林貴妃懷著身孕帶宮人抄經祈福感動了菩薩,原本一直焦灼形勢不利的湖東一戰竟然勝了。朝廷已經連連敗戰了近兩個月,此戰得勝著實振奮了人心,恰逢正月二十九又是四皇子守歲宴,後宮眾人好生熱鬧了一番,將正月裏壓抑著的沉悶一掃而空。


    莊瀾一整天跟著忙前忙後,中宮之位空懸,林貴妃是後宮裏位分最高的,這等闔宮的喜事必定是需要她出麵張羅,主子的事不就是奴才的事?好容易等到天黑,看著宮人把東西都收拾妥當,才往長春宮去。


    今日雖說是四皇子的周歲宴,但林貴妃出的風頭一點不少,甚至都要超出四皇子的生母吳賢妃。皇上不僅褒獎了林貴妃之前抄經誦佛之事,說她有悲天憫人之風,作為後宮中位分最高的貴妃為做出了表率。


    自己主子出風頭,莊瀾也跟著高興,往長春宮走的路上想起皇上對林貴妃的誇讚和當時吳賢妃的臉色便忍不住嘴角上揚笑了出來。莊瀾獨自想著,有些入神,身邊有些小宮人同她打招呼,畢恭畢敬地喊她瀾姑姑,她也都隻是淡淡地點頭應一下。


    卻不想,低頭走著走著,忽然身前多了個人,那人見了莊瀾連避讓也不避的,莊瀾險些就撞了上去,一抬頭才發現這人正是陸深。


    “你都不看路的嗎?”莊瀾沒給陸深好臉色,“沒看見我在前麵嗎?還往我身上撞。”


    “怎麽成了我撞你?分明是你隻顧低頭走路。”


    “你都看見我是低頭走路的,為什麽不能讓過去一點,從旁邊過去,非要過來撞我?”


    陸深被莊瀾氣笑了,指了指腳下的路,“我說姑奶奶,你想什麽呢那麽入神,連自己走在什麽路上都不知道?你看看這路該往哪避?”


    莊瀾順著看向地麵,原來她已不知不覺走上了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路,寬度隻夠一人通行。莊瀾已經進宮十年,對宮裏各處都很熟悉,這條路她就更是熟悉不過了,以至於她隻憑著本能便走了過來,自己還毫無察覺。


    “行行,我的錯,我的錯好了吧,給陸大人賠個不是。”莊瀾說著還真是往下福了福身,“隻是陸大人也不是沒錯吧,你既瞧見我了,又知道這路窄,或是該喊我一聲,或是該停下,這樣咱們才好錯身而過。”


    “你這是遇上我,要是過來的是個主子,你也這般頭都不抬地往上撞?也不怕衝撞了人。”陸深比起莊瀾,有一不同之處便是雖然他也時常逞口舌之快,但大多都很平和,不會像莊瀾一樣忽然急躁盛怒。


    “可沒有哪位主子像陸大人這樣無聊的。”


    莊瀾覺得她和陸深就像是天生相克,總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她不願再去理會他,剛好陸深也有同樣的想法,兩個天生相克的人仿佛忽然就能心意相通了一樣,各自側讓出半邊身子,兩人就這樣擦肩而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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