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於原致維而言, 總有些東西值得他粉身碎骨。


    生命的前十幾年裏, 他是嬌生慣養的富家公子, 生平最大的煩惱是藏了雜書被父親發現, 舉著藤條追的他滿院子亂跑, 不過也不用擔心,過一會母親就會過來把父親攔住了。遭逢大變後的前五年, 他恨到不顧一切,隻想著複仇, 再過五年後,又不一樣了, 他體會到了責任兩個字要怎麽寫。


    妹妹是個女孩子,早在原致維第一眼看見繈褓中的嬰孩時,就下定決心,要一輩子保護她。可惜他一直覺得自己太弱了,沒能給妹妹遮風擋雨,但總不至於連累她。


    坐在趙家正堂裏,開著門, 可以看見外頭一片兵荒馬亂。一群女眷哭哭啼啼的被帶進了院裏, 有的還能保持鎮定, 有的已經慌得不行了。他想到了自己家出事的那一天, 母親拉著妹妹站在院子中間,奶娘的小孫女嚇得哭起來了, 母親拉著她的手, 哄了幾句, 依舊是平時端莊的樣子。


    “原致維,你是……原家的孽種?”原致維走到院子裏,有個人盯著他,死死看著,臉上還掛著淚眼,狼狽至極。


    “閉嘴!”旁邊的衛兵厲聲喝道:“安靜些!”


    “沒什麽。”原致維仔細看了她兩眼,道:“你,便是趙雍的正室麽?”


    對方沒出聲,原致維看著這一家子的人,輕蔑的笑了笑。


    抄家過後,真正看見罪魁禍首,就是在大牢裏麵了。許是一夕之間從高處墜落的人,都有些相同之處,趙雍臉上滿是頹敗,冷笑道:“你真覺得你是贏家嗎?”


    原致維朝著旁邊的獄卒看了一眼,那獄卒直接那鞭子抽上去了,直到原致維說了停,他才停下。這趙雍身居高位已久,哪裏受得了這個,初時還為了麵子強忍著,後麵實在是忍不住,慘叫起來,直到原致維說停了,他喘息了好一會,才平複了呼吸。


    “形式如此,你何必說我不愛聽的。”原致維道:“說罷,你與合一堂堂主之間,有些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


    趙雍道:“並無此事。”


    原致維頭也不抬,直接到:“繼續。”


    獄卒便又動了鞭子。


    趙雍能走到這一步,性格裏並非沒有可取之處,至少他忠心是出了名的。在鞭子之下,他儀態全無,挨了百十餘下,原致維才又讓人停了,淡淡道:“就我們現在找見的證據,嚴格按著律法,至少可以判你個流放——你家已經是被抄了,證據正在整理,若是再找到些旁的,判你個滿門抄斬不算難事。”


    趙雍對他吐出口帶血的唾沫,慘笑道:“老子輸了,輸了就輸了,要殺要剮,你直接來就是。”


    原致維從桌上的文書中抬起頭來,冷淡的瞧著他:“我就不知道你們這些人怎麽,就愛給自己添個大義凜然的帽子 。你是什麽東西,你心裏不清楚麽?”


    “我能是什麽東西?”趙雍又道:“我差一點,成了你的後爹呀——啊!”


    原致維直接拿著鞭子上了,他後頭,他屬下急忙把他攔住了:“大人……你可別?”


    “落人口實麽?”原致維道:“自從我摻和進了這樁事,我還何至於害怕這個。”


    屬下無奈,隻得又拉了他兩下。


    外頭進來個人,跑到那下屬身邊耳語幾句,下屬從他手中接過信,給了原致維。原致維看過,又轉頭瞧著趙雍。牢房裏沒有什麽光,隻有昏黃的燭火,趙雍依稀瞧見原致維的表情,忽覺得讓人心驚。


    “你就嘴硬著把。”原致維說:“證據已經是有了,你便等著消息吧,夷三族還是五族,許是還得商量商量。”


    趙雍看他這樣子,忽然就慌了。


    他再想說什麽,原致維已經不理她他了,直接向外走去。趙雍在後頭大聲喊道:“你以為你憑什麽能接下這差事,還不是看你身份麽,小心兔死狗烹了去!”


    原致維始終沒理他。


    他何嚐不知道這道理,不過終歸是不在意罷了。他還有更重要的東西要在乎。若是報不了這仇,他這輩子都難心安。


    原致維升官後,早就搬出了王府,今日回到自己的宅院,進了屋,燭光剛被點起,不甚明亮,使得整個房間都顯得沒什麽人氣。他坐了會,外頭有人敲門,他覺得許是丫鬟來叫他吃飯了,就叫了聲進來,然而進來的不是丫鬟,卻是牧雲閑。


    “師父。”原致維趕緊站起來了。牧雲閑瞧他一眼,道:“今日怎麽沒去王府?音音覺得你心情定是不好,是該去一趟的。”


    原致維道:“我心情好的很。”


    “好麽?”牧雲閑道:“我看你這表情可不像是好。”


    原致維沒接著這話題說下去,而是道:“師父不滿意麽?我年紀輕輕就爬上這位子,王爺讓我由趙家著手,查清合一堂堂主所作所為,是我得了重要的差事,從趙雍手上拿到證據之後,再扳倒合一堂堂主豈不是易如反掌?師父不為我高興嗎?”


    牧雲閑道:“這不是什麽好差事。”


    “難不成師父還擔憂我麽?”原致維笑:“我始終覺得,師父該擔憂的是王爺的大計……”


    “他的大計是扳倒合一堂堂主換上自己人,從此江湖中人在朝廷中全無說話的餘地……”牧雲閑道:“到了如今,還有什麽好擔憂的麽?”


    原致維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不過表情卻是輕鬆了一點,他道:“我知道師父是想說什麽……我大仇可報,但要是我非要自己動手親自去報,便容易引火上身。不過我不在乎。”原致維臉上的表情堅毅起來:“要是不能親自報仇,我意難平。”


    牧雲閑也對他笑了笑:“你打小就是這性子,如今看來,也不差。”


    牧雲閑走後,原致維想了半天,也沒想清楚,他這神秘的師父究竟想說點什麽,最後索性是不想了。總之他已經下定了決心,誰也別想攔住他。


    這場風波最初開始醞釀時,誰也沒想象到,到最後竟然會鬧得那麽大。


    原致維得官職時時改了名字的,於是旁人都不知道,為何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吏,為何會與合一堂堂主鬧到這等地步。他自從合一堂堂主心腹趙雍手下得到證據開始,一步一步走的極穩。他背靠著齊王,旁人不能輕易解決掉他,隻能眼睜睜看著他把事情鬧得越來越大。


    原致維心底承受的壓力,隻有他自己知道。不過他都忍下了,無論是和妹妹還是牧雲閑,都一個字都沒有提過。


    當然也有人勸過他,因為這件事要是成了,牽連甚廣,於是有人拿大義壓他,更有甚者,明明白白的與他說:“都知道你心裏有恨,可誰心裏沒有,難不成你要為了一己私利,讓武林與朝廷之間失了平衡嗎?”


    原致維一句話都沒說


    後來有個意想不到的人找到了他,那人自稱是他的叔叔。


    原致維第一次看見他那張臉,他就認出來了。這位小叔叔,曾經是到他家裏來過的,父親也時常提起。他這些年要說不惦念,也是假的。


    “我叫原霽。”那個自稱是他叔叔的人對他說:“我聽過你做的事。”


    “所以呢?”原致維道:“你要說什麽?”


    原霽好似有些難為情,什麽都沒說,原致維倒看出來了,他直接就離開了。後麵他找到牧雲閑,與他說有個人找到了他,牧雲閑一聽原霽的名字,笑道:“我知道他。”


    “怎麽?”原致維愕然。


    “他就是個蠢材。”牧雲閑道:“他行事向來是一板一眼,與你是一樣的,大抵今日來,是受人所托,來勸你來了。不過他腦子還是不會拐彎,也知道要你放棄報仇這話他是說不出口,所以才沒說。”


    原致維神情有些遲疑。


    牧雲閑道:“我且問你,你當初為何要接下這樁差事?”


    “我要親自為自己複仇。”原致維道。


    “你若要放棄,可能是因為什麽?”牧雲閑道:“前途嗎?你並不在意。又或者是家國大義?”


    “不是。”原致維道:“我的所作所為,皆出自律法,全無半點出格之處。反倒是他們這等人,視律法如兒戲,像我父親這樣的官員,他們害了無數,讓他們在這位子上,才是真正的害了所有人!”原致維堅定道:“正是如此。”


    “那親人呢?”牧雲閑繼續問道:“你可曾想過音音?要是你有個好歹,音音要如何?”


    原致維毫不猶豫道:“音音懂我。”


    “這不就結了。”牧雲閑笑:“你心愛的妹妹都已經阻止不了你了,你要做什麽還需要再多想麽?直接去做就是了。一個十幾年未曾謀麵過得叔叔算什麽。”


    原致維恍然大悟:“正是。”


    他又想了片刻,問道:“您一向是說我執拗,為何今日,對我的執拗竟是突然不在意了似的?”


    牧雲閑笑著拿書敲了他一下:“我是怕你把自己玩死了,是要改了你的骨氣嗎?你要沒了你的執拗,你可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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