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大堂, 衙役們手持殺威棒分作兩班站立。


    少時,陸文正身穿官服帶著師爺和書吏從後堂走了出來, 師爺跟著陸文正走到明鏡高懸的匾額下背手而站,陸文正則在凳子前穩穩坐下。


    書吏見陸文正坐穩,自己在一旁的小長桌前坐下, 攤開麵前的紙,拿起了筆。


    陸文正見眾人準備妥當,拿起驚堂木拍了下去:“來啊,帶原告!”


    “威......武......”


    少時, 堂外的衙役帶著程意走上堂來。


    “學生程意拜見大人。”程意俯首作揖。


    陸文正點了點頭, 南通府新中的舉人名單府衙裏都有, 程意功名在身,見官可以免跪。


    “舉人公擊鼓鳴冤,狀告何人?”


    “回大人,學生狀告同宗伯父, 蓄謀家產,忘恩負義。”程意說著從袖子裏取出狀紙,雙手舉到額前, “現有狀紙, 請大人過目。”


    沈文昶從小門溜出陸家,來到大堂前麵,見程大娘和麗娘在一旁, 鴻飛、富貴和進文在後, 連忙上前問好:“大娘, 弟妹,四弟今日鳴冤,怎地不通知我呢?”


    程大娘見是沈文昶,開口道:“賢侄啊,適才想去找你,念及你今日陪新婦回門,不想衝撞,賢侄切莫多想。”


    “大娘,我與四弟八拜之交,即便我有再重要的事也得來聽審啊。”沈文昶收起紈絝之氣,麵上帶著幾分擔心。


    “你們都是好孩子啊。”程大娘心裏頗為感動,女兒沒和這幾個孩子結拜之前,凡事都是她們娘兒倆商量,如今多了這幾個貼心的晚輩,心裏的底氣莫名足了起來。


    堂上,陸文正讀罷狀紙,內心連連哀歎,程家老爺原是好意接母親兄長來府居住,不曾想引狼入室啊,若是此事是真,當真令人心寒。


    “來人,去傳盛宣堂東家程鑫琣。”


    此話一出,末班衙役領命而出,半柱香後,帶著程意的大伯程鑫琣來到大堂。


    “小民程鑫琣叩見知府大老爺。”程鑫琣跪在堂中央。


    “程鑫琣,今有程舉人狀告你強占宅院,謀奪家產,逼死其父,你可認罪?”


    “回知府大老爺,此事子虛烏有啊,小民冤枉。”程鑫琣跪地喊冤。


    “舉人公,你可有證據在手?”陸文正看向程意問道。


    “回大人,程鑫琣一家目前所住宅院乃是先父向付縣鄉紳購買,父死應子繼,可他強行霸占,且將學生母子趕去莊園。”


    “大人冤枉啊,那個宅院是小民弟弟租住的,小民弟弟去世之後,小民便買了下來。”程鑫琣說著從袖子裏取出房契,“這是房契,請大人過目。”


    “大人,此房契乃是假的,真的房契在學生手裏。”程意說罷也從袖子裏取出房契呈上。


    陸文正將兩張房契交於一旁的師爺,師爺辨別之後道:“大人,奇怪,兩張房契上麵的官印都是真的,向來房契隻有一章,這.......”


    陸文正聞言將房契接了過來,沉思片刻道:“舉人公,可知那付縣鄉紳名諱?”


    “那鄉紳住付縣城西,名喚高承德,在當地頗有威望。”程意不急不慢地回道。


    陸文正聞言看向師爺:“師爺親自去請,一並請那付縣縣令到此。”


    “是,大人。”師爺領命匆匆而去。


    程鑫琣聞言身子抖了一下,這些年他一直賄賂付縣縣太爺,為的就是防止有朝一日程意告狀,可他千想萬想,想不到程意小小年紀便高中舉人,可以越縣上告。最可恨的是那高承德,一把年紀竟然不愛錢財,任他黃金千兩也不願撕毀舊日買賣憑證。


    “程鑫琣,當年令弟接你一家來南通,當是有恩於你,緣何令弟故去,你薄待弟妹與子侄之輩?”


    程鑫琣暗暗壓下心中慌亂,回道:“大人,實是他們母子將吾弟去世之怨恨在吾身,不願受我恩惠罷了。”


    “大人明鑒,家父去世後,他辭退舊時下人,霸占宅院鋪子,苛待我母子二人久矣。”程意握緊拳頭,小人詭辯,著實可恨。


    “舉人公稍安勿躁。程東家,舉人公告你霸占鋪子一事,你可有說法?那盛宣堂應是令弟之業吧。”陸文正說著給一旁的陸平使眼色,陸平會意轉身離開。


    “回大人,吾弟去世之前盛宣堂欠債累累,故而憂憤致死。吾弟去世,小侄年幼,故而萱堂做主由我接手。”


    “雖說舉人公當日年幼,不得不讓你接手,可這家業畢竟是令弟的,不知眼下舉人公在鋪子裏可有分成?”陸文正叩著手在狀紙上輕輕地敲著。


    “回大人,第一年是有給,可他們母子不要。”程鑫琣回話,“況且,小民接手時,盛宣堂就是個爛攤子,小民接手之後方才回春,小民以為給他母子吃穿已盡仁義。”自接手盛宣堂後,他賄賂了不少付縣官員,軍隊衣物糧草皆從他這裏購買,軍中采辦和付縣官員暗地吃回扣,而他已是一縣富翁。


    “嗬,在伯父嘴裏,我母子二人便是傻子,理所當然的分成難道不要?”程意回懟道。


    程鑫琣聞言偏頭不語。


    這時,師爺匆匆而進:“大人,高老先生和付縣縣太爺請到。”


    話語落,高承德拄著拐杖走上堂來:“拜見大人。”


    “高先先請起。”


    “下官參見大人。”付縣縣令向上作揖。


    “貴縣請起,此事出在你縣,一旁聽審。”陸文正說著看向師爺,師爺從二堂搬了把椅子放在下首,付縣縣令滿懷心思坐下。


    “高老先生,此番請你過堂,是想請教,當年是程舉人父親向您買房還是程鑫琣程東家向您買房?”


    “回大人,老朽不認識什麽程鑫琣程東家,隻認得施粥救災的程鑫理程東。”


    陸文正聞言看向地上跪著的程鑫琣,拿起驚堂木拍了下去。


    “程鑫琣,你還有何話說?”


    “大人,小民冤枉啊,吳弟去世之後,這匹夫找到家門,說租期已到,若不出租銀,便要趕走我們,小民信以為真,故而出錢向他買房,當日一手交錢一手交房契,小民還特地讓人驗了房契真假,那人可說官印不假是真的。”


    “你!!!”高老先生聞言捂著心口,滿臉漲紅道:“小人汙蔑,其心可誅!”


    陸文正瞧著不好,站了起來:“師爺,快將高老先生扶到二堂,速請郎中前來。”


    “是,大人,”師爺匆匆下台,扶著高老先生離了大堂。


    程意一臉憤怒瞪著眼前的仇人,她怎麽也想不到,人證物證都有,此人還能狡辯。


    堂外,程大娘氣的身子晃了一下,幸好被麗娘扶住。


    “娘,你怎麽樣?”麗娘麵色慌亂,扶住自家婆婆關心問道。


    程大娘擺了擺手:“沒事,就是被這畜生氣到了。”


    “這人怎麽如此無賴啊,真恨不得揍他一頓。”沈文昶氣憤難平,世上怎麽有這種嘴臉的人呢。


    “就是,氣得我手癢癢。”唐鴻飛搓了搓手,他平生最恨不平事,尤其事情還出在自家四弟身上。


    陸文正重新坐穩,拍下驚堂木道:“向來房契隻有一張,這宅院的房契為何有兩張?即便按你所說是高老先生搗鬼,難道衙門也受其擺布不成?”


    “大人,這小民就不得而知了。”


    陸文正聞言不得不佩服,好一個不得而知啊。


    “貴縣可否給本府解釋一下。”陸文正看向付縣縣令。


    付縣縣令接過師爺呈上來的兩張房契,額頭上的冷汗直冒,當年程鑫琣找他做假房契,他一口答應,他本以為有他壓著,此事當如沉水之石,再無見天日之期。


    “此事下官失察,下官有罪,請大人責罰。”付縣縣令坐不住了,站起來朝上跪了下去。


    這時,陸平回來了,身後跟著兩位婦人、一對老夫婦還有一位中年男子。


    “大人,適才去付縣,多方打聽得知,程家老爺去世之後府上下人幾乎全部辭退。卑職本以為無功而返,誰知在回衙途中遇見程家舊人,說是要為小主人和主母作證。”


    陸平話音落,程家舊時下人紛紛跪下:“參見知府大老爺。”


    “嗯,當年你們因何全部被辭退?可是發生了什麽不為人知之事?”


    “回大人,小老兒是府上的管家,老爺去世之後,本來家裏上下俱聽從夫人安排,老爺下葬之後,老夫人傳我前去,說是老爺新逝,家裏不能無主,讓我帶頭尊程家大爺為主。小老兒受程家恩惠,怎肯做出逼迫主母交權之事,況且府上還有小主人,認程家大爺為主不合道理。小老兒拒絕之後老夫人大發雷霆,以死逼迫夫人將我辭退,我夫婦二人一走,程家下人盡數被辭,改換門庭了。”


    “大人,休得聽他胡說,分明是他看吾弟去世,心起歹意,偷盜錢財,被我母親知曉,遂被辭退。”


    “你!!!”老人聞言氣憤難平,“你血口噴人。”


    “大人,我等都願作證,老爺去世之後,他與老夫人合起來逼迫夫人。不僅如此,老爺好心讓他進鋪子,誰知他和大掌櫃勾結,私吞貨款,將好幾單生意隱下不報,老爺就是被他們活活氣死的。”旁邊跪著的中年男子突然出聲,“我等被辭之後,曾去縣衙告狀,不料被縣太爺打了出來。至此忍氣吞聲,本以為無處鳴冤,誰知我家小主人爭氣,此番高中舉人,真是老爺在天有靈啊。”


    程意聽著舊事,眼中泛淚。想起舊事,悲憤難言,那時雖小,亦知家裏住著一匹狼,最可惡的是她祖母,若不是她以死相逼,母親怎會交權,這世道不孝為大,誰能不從?


    自高中舉人之後,為了鳴冤,暗地尋訪了當年的仆人,好在有良知者不少,紛紛都願為她作證人。


    “貴縣,這裏麵怎麽還有你的事啊?”陸文正眯著眼,“有人告狀為何不審反而將人打出大堂?”


    付縣縣令聞言忙道:“大人,此事距今久矣,卑職想不起來了。”


    “好一個想不起來了。”陸文正哼了一聲,看向跪著的程鑫琣開口問道:“程東家,適才程家舊人所言,你可認?”


    “回大人,定是我那好侄兒買通了這些人,他們並無真憑實據。”


    “回大人,小人有,當年他和大掌櫃暗地的賬簿在小民手裏,請大人過目。”中年男子顫巍巍從懷裏取出兩本賬簿,打開外麵包裹著的藍色布,小心翼翼將賬簿舉了起來。


    “你,好啊,當夜原來是你。”程鑫琣不淡定了,站起來,兩隻手狠狠地掐著中年男子脖子。


    “放肆!”陸文正大怒,陸平連忙上前將程鑫琣扯開,“跪下,公堂重地,豈容放肆。”


    書吏見程鑫琣被製服,連忙上前將賬簿取了過來,當堂算了一通,連忙呈給陸文正:“大人,上麵記錄著數十筆隱而不報的貨款,已然屬於盜取,最後一頁,還記錄著孝敬付縣縣太爺白銀兩千兩。”


    此言一出,那縣令大人身子晃了晃,程鑫琣也癱坐在地上。


    陸文正拿起驚堂木重重拍下:“貴縣,你好大的膽子。”


    付縣縣令腿一軟,跪了下去,書生寒窗苦讀數十載,如今全完了。


    “大人。”這時,師爺從二堂匆匆出來,“高老先生緩了過來,呈上當年交易憑證可以證明清白。”


    陸文正接過一看,對程意和程鑫琣道:“事已至此,還當將房契一事問個明白。買賣雙方,向來互留憑證,你們二人可能拿出來?”


    堂外的程母聞言顫抖著手從袖子裏取出憑證:“大人,我們有,我們有啊。”


    師爺見狀連忙上前接過,交予陸文正。


    陸文正比對之後交予付縣縣令:“為公證起見,你告知眾人,此筆跡印章是否一樣?”


    付縣縣令匆匆一看邊擦著額頭上的汗邊道:“一樣的一樣的。”


    陸文正隨後看向程鑫琣:“程東家可有憑證?”


    程鑫琣心知完了,默默無語。


    陸文正拍下驚堂木:“程鑫琣忘恩負義,與人勾結,謀奪家財,人證物證俱在,先行收押,待本府上報刑部,再行定罪。即日起,名下所有財產悉數歸程意所有。”


    程意聞言此番跪了下去:“謝大人為學生做主!”


    堂外,程大娘也跪了下去:“謝青天大老爺!”


    “付縣收受賄賂,證據確鑿,收押待審,退堂!!!”


    “威武......”


    沈文昶站在堂外,瞧著已然站起來的嶽父大人,第一次覺得自家嶽父好生威武,自家嶽父堂上那氣勢,嘖嘖,訓縣太爺跟訓孫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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