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意和麗娘的婚期定在了小年那天, 臘月的二十三,是程大娘特意去算命先生那裏算來的。


    婚期已定, 程大娘便開始張羅起來,這期間麗娘也一直住在程家隔壁大娘家裏縫著吉服和床褥枕巾等物。


    這日,程意含淚離開書院的第十七天, 也就是臘月的二十二,成親的前一天,南通下了一場大雪。


    衙門的衙役拿著掃帚掃著門前的白雪,遠處, 一輛馬車緩緩朝三橋駛來, 最後停在知府衙門前, 馬夫跳下馬車,撩開簾子,三兩少年率先跳了下來,隨後, 一身穿鬥篷的人也被扶下馬車。


    衙役正掃著雪,視線裏突然出現一雙官靴,連忙抬頭, 瞧見來人, 驚喜不已。


    “大人,您回來了啊!”


    陸文正含笑點了點頭。


    衙役激動不已,連忙回轉身邊跑邊喊:“兄弟們, 快出來, 大人回來了, 大人回來了!”


    陸文正抬頭瞧著衙門的匾額,這一遭仿佛走了一生,苦啊!


    “陸大人,您已經到衙門了,我就先回家了。”唐鴻飛走近,抱拳道。


    “噢,快回去吧,這麽些日子,家裏也急了,過些天,直接來衙門報到。”陸文正拍了拍唐鴻飛的肩膀,他很喜歡這少年,年紀輕輕很有正義感,武功底子也好,是個做捕快的料。


    “多謝大人!”唐鴻飛頷首抱拳,欣喜不已,辭別陸文正便轉身往家裏跑。


    “大人!”衙門裏的主簿、衙役、師爺,全部湧了出來,“恭喜大人沉冤得雪,平安歸來。”


    “大人,我等已將公務整理一番,正等大人回來批閱。”主簿又道。


    “我不在的這些日子裏,你們辛苦了。”陸文正拉起主簿的手,“外麵下雪,咱們裏頭說話。”


    一行人進了衙門,早有人通報內院,陸夫人帶著女兒急匆匆迎了出來。


    “老爺!青喆!”陸夫人瞧見自家老爺和兒子,鼻子莫名發酸,眼淚在眼眶打轉。


    陸文正瞧著妻女,嘴唇哆嗦兩下,連忙帶著兒子迎了上前,一家四口抱在一起。


    “爹!”陸清漪忍不住早已流下淚來。


    “好了,這都沒事了,咱不哭,不哭了。”陸文正低頭揩去眼淚。


    “青喆啊,來,娘看看,瘦成這樣,娘的青喆受苦了。”陸夫人將兒子緊緊抱在懷裏,眼淚怎麽也止不住。


    “娘,青喆沒事,青喆在外一直惦念著娘和阿姐,如今見娘和阿姐安然無恙,青喆便滿心歡喜。”


    “青喆!”陸清漪好不容易止住眼淚,聞說這句,淚水兒便又淌了下來。


    哭了一會,陸夫人拿著帕子擦了眼淚,抬頭時見衙門的人站在二堂口,知道他們找自家老爺有事,便道:“好了,不哭了,青喆,快跟娘回屋裏暖和暖和,瞧你,手兒冰冰涼的。”陸夫人說罷一手拉著兒子,一手拉著女兒往屋裏去。


    陸文正站在那裏平複好久,打發陸慶和陸平回屋休息,自己轉身往大堂去,這麽些日子,公務肯定堆積如山,怕是要忙到除夕了。


    那邊,唐鴻飛急匆匆回了家,唐母剛抱著哭了兩句,唐父便拿著馬鞭出來了。


    “你小子還有膽子回來!”唐父拿著馬鞭氣衝衝朝唐鴻飛走來。


    唐母見狀,連忙去攔:“老爺,孩子在外麵肯定吃了不少苦,剛回家可打不得啊。”


    唐父手緊緊握著馬鞭,幸虧中途收到信,知道其中原委,不然,他都準備滿世界找兒子去了。


    “夫人,這小子真是無法無天,軍營都敢闖,我今天不教訓教訓他,他還不得反了天!”


    唐鴻飛眼見的母親攔不住父親,連忙邊躲邊道:“爹,我知道錯了,不過,不過,好人有好報嘛,陸大人許我過幾天去衙門當差,爹,你這要打壞我,我可就去不了拉。”


    果然,這話一說,唐父停了下來,狐疑地問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了,爹,我馬上就是捕快了,您長臉不?”唐鴻飛小心翼翼地看著父親的臉色。


    唐父放下馬鞭:“看在你要去報到的份上,打可以免,去祖宗靈堂給我跪一個時辰好好反省反省。”


    “噯,謝謝爹!”唐鴻飛連忙應著。


    等唐父出了門,唐母偷偷將唐鴻飛放了出來,在暖閣裏,唐鴻飛狼吞虎咽地吃著飯。


    “娘,這飯真好吃。”


    “慢點吃,慢點吃。”唐母一邊擦著眼淚一邊道。


    “娘,你哭著啥,我這不好好的嘛。”


    “你以前吃飯可不這樣,準是在外麵餓狠了,娘想想,就心疼。”


    “娘,沒事兒,兒子都熬過來了,眼下挺好的,還得了份差事。”唐鴻飛放下筷子蹲在母親膝下,仰頭看著母親。


    “是啊,回來就好,娘一定給你好好補補!”


    唐鴻飛見母親不哭了,便想出去,他有很長時間沒有見婉兒和兄弟們了。


    “怎麽,你著家又要出去?”唐母挑眉。


    “娘,我想去見見滿倉他們。”


    唐母聞言想起那幾個孩子每隔幾天帶東西來看她,到是些不錯的孩子。


    “去吧,不過,要早點回來。”


    “謝謝娘!”唐鴻飛說罷便跑了出去,直奔聲樂坊,交了銀子,上了二樓,隻見右邊一間屋子張燈結彩,門窗上還貼了囍子,唐鴻飛往前走了幾步,見婉兒喜笑顏開地從裏麵出來,頓時愣在那裏,婉兒要成親了?


    “婉兒!”唐鴻飛不淡定地跑了過去。


    婉兒一見唐鴻飛恍惚好一會,直到唐鴻飛站在她眼前,她才回過神來,這人回來了,縱然她知道唐鴻飛為了兄弟出去奔波,可她心裏頭仍然有些惱,時間太長了。


    “你要成親了?”


    婉兒聞言又是一愣,回頭看了眼喜房,順便明白唐鴻飛想歪了。


    “胡思亂想什麽呢!”婉兒不樂意了,“這是給麗娘準備的,今天晚上她過來,明日從這裏出嫁!”


    “麗娘?那潑辣戶要出嫁了?嫁誰啊?”唐鴻飛十分好奇,麗娘那性子,嫁得出去?


    婉兒板著臉,瞧了眼唐鴻飛道:“麗娘嫁給誰,你問你那些個好兄弟去啊。讓開,我還得去給麗娘搬東西呢。”婉兒說罷繞開唐鴻飛,往樓下去。


    唐鴻飛懵了,麗娘嫁給誰,為啥要問他兄弟?回過神,連忙追著婉兒出了聲樂坊。


    到了地方,唐鴻飛拉住婉兒道:“麗娘該不是要嫁給我四弟吧?”


    “不能嗎?”婉兒回頭看著唐鴻飛。


    “不,不是,不是不能,是,我沒想到,我四弟和麗娘這.......”唐鴻飛語無倫次了。


    “明兒個他們成親。”婉兒打斷唐鴻飛的話,“你回來的還是時候,就看要不要來喝喜酒了。”


    “那,那能不來嗎,程意那是我結拜弟兄。”唐鴻飛心裏覺得這太不可思議了,自家四弟那性子,麗娘那性子,這兩個人,能湊到一起?


    “那就進來吧。”婉兒見唐鴻飛雖然整個人還在懵中,但態度總算是表出來了,不像那些個文人,湊到一起那此事當笑話聽。


    唐鴻飛和婉兒進了程家,在院子裏,就聽見屋裏頭的歡聲笑語,甚至滿倉、富貴和進文他們也在。


    門響了,眾人回頭一看,見是唐鴻飛,先是一愣,隨後一個個迎了上去。


    “鴻飛,你回來了啊?”富貴上前,一把摟住唐鴻飛。


    “回來的真及時,正好趕上四哥大喜日子。”許進文笑道。


    唐鴻飛聞言朝程意和麗娘看去,二人正穿著吉服,又是一懵:“到底兒是今兒個成親,還是明兒個啊?”


    “明兒個。”程意忙道:“今天試試吉服。”


    “合身,合身,恭喜四弟,恭喜弟妹。”唐鴻飛拱手向程意和麗娘道喜。


    “多謝大哥,大哥一路辛苦,坐下說吧。”程意引著唐鴻飛坐下。


    沈文昶瞅準機會,扯了唐鴻飛低語道:“鴻飛啊,你回來了,那,陸大人呢?”


    唐鴻飛聞言笑了:“自然是,也回來了。”


    “真的?”沈文昶大喜。


    “自然。”唐鴻飛點頭。


    沈文昶得了準信,按奈不住地欣喜,她想立刻回家讓老父去提親,可想想程意這邊,便忍了下來,等明兒個程意成親後,她再去陸家提親也不遲。


    “看起來,四哥成完親,滿倉也快了。”許進文湊到沈文昶身邊笑道。


    “嘿嘿,你看得還挺準,是快了,快了。”沈文昶抑製不住地歡喜起來,“來,大家今天幫四弟收拾收拾家,傍晚把麗娘成親的東西搬到聲樂坊,明兒個讓四弟歡天喜地成親。”


    “你瞧,滿倉聽說陸大人回來了,這勁頭,原先他來幫忙可沒這興奮勁兒。”祝富貴對著許進文低語道。


    “噓,別讓他聽見,他這幹活的勁頭挺好的。”許進文低聲回了一句,便過去幫忙收拾。


    到了第二天,程家一早就放起了鞭炮,程意一身吉服穿戴整齊,在院門口聽媒婆講東講西,她身後站著唐鴻飛、祝富貴、沈文昶和許進文,四人一水的紫色棉袍。


    “時辰到,轎夫抬起轎,吹樂的前頭走著。”媒婆喊了一聲。


    原本定的時,沈文昶他們代程意去接親,可程意想了想給否了,她要自己去接麗娘。


    沒有高頭大馬,隻有一頂小轎子,程意帶著四個結拜弟兄一路也是歡歡喜喜地朝聲樂坊去。


    聲樂坊裏的姑娘們,十分興奮,一早起來,幫麗娘梳頭穿衣打扮,程意他們到了樓底下時,吸引了一批看熱鬧的人。


    之前樓裏的姑娘們被人贖走也都悄悄的,頭一次有姑娘從這裏嫁出去的,實在新鮮。二則,這姑娘不是給人做妾,而是被人贖出去做正房,這倒稀奇。三則,這娶妻的人是個新科舉人,有功名在身的舉人老爺啊,這下更有看頭了。


    “程意,你為了個女人和山長斷絕恩義,今日還有臉在大庭廣眾之下娶妻?”人群裏一書生走了出來,高聲罵道。


    程意正滿心歡喜地在聲樂坊門口等人,聽此言回頭看向,無聲歎了口氣,這十七天以來,有上門罵的,有在街上瞧見他譏諷的,仿佛讀書人見了他不說他幾句就少塊肉一般。


    “喂,有沒有臉啊,今兒個我四哥成親,你們也來罵,吃你們家肉了還是睡你家媳婦了?”許進文氣不平,上去理論,剛說了幾句,便程意他們拉了回來。


    “你,你,你們這些個流氓痞子。”書生氣得滿臉通紅,“你們家的媳婦才被那個了呢。再說,我罵得是程意這樣不尊師重道的敗類,罵你們了嗎?”


    “閉嘴!”沈文昶快步走上前去,“還說啊你,能不能留點口德?罵了這麽些天了,你們不累啊,程意不就是娶個媳婦嗎?給挖了你們家祖墳似的。”


    “你,你,沈文昶,你,哎呦,疼。”書生手指著沈文昶,被沈文昶輕輕一掰,疼地彎了腰。


    沈文昶見那書生疼得倒吸氣,便適時地鬆了手,“快走吧,別在這礙眼。”


    書生一邊揉著自己的胳膊,一邊嘴裏嘀咕著,卻不敢大聲說出來。


    沈文昶輕輕拍了拍程意的肩膀,程意含蓄一笑,往後差不多都這樣的情況了,如果每次都較勁生氣,這日子也過不舒坦,不如不理會他們,他們罵他們的,權當沒聽見。


    “新娘子來咯!”媒婆扶著麗娘的手走了出來。


    程意的注意力順便被一身吉服蓋著紅蓋頭的麗娘吸引了過去,嘴角止不住地上揚,在兄弟的催促下,連忙走了上去,低語:“麗娘,我來接你了。”


    麗娘深知程意承受了些什麽,將手緩緩抬起,摸索著程意的手,緊緊交握在一起。


    程意心領神會,往後地日子得一起走了。


    “新郎背新娘上轎啊。”媒婆高喊一聲。


    程意笑著轉身,微微下蹲,麗娘小心翼翼靠了下去,程意手往後一勾,將麗娘背起,往轎子走去。


    麗娘上了轎,轎夫便將轎子抬了起來。


    沈文昶拿出一袋銅錢幣,分了些給祝富貴他們,四個人站在轎子後麵,走幾步揚一把。


    前麵歡天喜地抬轎子往前走,後麵的百姓們瘋了一般地搶著地上,一路熱熱鬧鬧地把程意和麗娘送到了家門口。


    程意將麗娘背了出來,直接進了屋,


    屋裏頭,程大娘端坐在主位上,程意和麗娘在下麵站好,二人手裏扯著紅綠帶。


    沈文昶充當司儀,站在左邊,捏了捏嗓子,一本正經地喊道:“一拜天地啊!”


    程意和麗娘緩緩轉身,朝外一拜。


    “再拜高堂!”


    “夫妻對拜,夫妻對拜!”沈文昶往程意那邊湊近一步,過些日子,她和衣衣也得這樣拜,想想就激動。


    “嘿嘿!”沈文昶傻樂著。


    程意和麗娘聽得兩聲夫妻對拜,拜了又拜,起來又聽見司儀下一步指示,沒有辦法,拜了又拜!


    “喂,喂,滿倉,該送入洞房了。”許進文拉了拉沈文昶的袖子,這個重要的當口,你一個傻樂什麽,一屋子人都等著呢,最重要的是一對新人夫妻對拜次數未免太多了吧。


    “啊?”沈文昶回神,看了看眾人,臉上一紅,道:“噢,噢,來,來,送入洞房,送入洞房啊!!!”


    程意聞言舒了一口氣,她這夫妻對拜這麽久,險些以為這禮啊要砸在這愣神的沈文昶身上了。


    “三哥著什麽急,今日我小登科,要不了多久就輪到你了。”程意扯著紅綠帶轉身之時,對沈文昶低語道。


    “就是,這一頓夫妻對拜,差點把四哥腰給折了,真折了還咋洞房啊。”許進文朝程意眨了眨眼。


    程意聞言想起許進文送給她的春宮圖,頓時臉紅,連忙扯著紅綠帶往裏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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