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外的營地,大帳裏一片凝固似的冷寒,李偃沒露麵,國陽郡主一身輕鎧,立在那裏,貌美而嚴肅。她親自做使者來談判,身邊隻跟了一隊輕騎,這會兒侯在營地外頭,帳裏隻她一人,身邊跟著一個瘦小長髯老頭——劉氏而今的軍師,若算起來,是魏則的師弟,比魏則入師門晚,天賦極高,工於心計,更是始終把魏則當作勁敵。要不也不會讓魏則栽這一跟頭。


    魏則低頭嘲諷一笑。


    是他對不住主公。


    國陽對於李偃並不露麵也並無感到異樣,畢竟他現下受了重傷,她也沒想著能見著他。


    對著魏則說,“仗打到這個地步,僵持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我也不必說黎民百姓那些冠冕堂皇的話了,李偃、我,如今是我們兩方在爭奪。我承認,我一時無法撼動他。但他也暫時奈何不了我。不如我們各退一步,以嚴水為界,劃而治之。”


    李偃的人肯讓她進來談,就是有意想聽聽她怎麽說。


    國陽並沒有繞彎子。


    年逾四十的她來說,野心已經被無休止的戰爭消耗,她恨李偃,但也沒到拉著汝南百萬軍民墊背的地步,這場仗再打下去,確實不怎麽好。


    戎狄躍躍欲試,剛被李偃打擊了一頓,蜷縮回了草原,但若關內接著混亂,難保對方不生事。李偃雖則現下受著傷,可大概也不至於到窮途末路的地步,而且李偃不同於她兒劉郅,劉郅是個自負到驕傲的人,對下頭人,始終帶著些傲慢,他喜歡鋒芒畢露的人,下頭幾員大將全是猛將,收服的那些俘虜也全是雄才,正因為如此,那些人對劉郅隻有畏沒有敬,全是些隨時都可能倒戈之輩,她現下是能鎮壓得住,可若哪天她鬆了氣,難保不會被那些老狐狸吞吃得幹淨,而李偃這人雖是傳言裏的暴虐荒蠻,可事實上卻並不傲慢,甚至有著虛懷若穀的寬廣胸懷,底下全是精兵將強,也多有知遇之恩,忠誠高了不知幾許。


    不得不說,她有些急了。


    國陽在打量揣測魏則等人,魏則等人自然也在揣測國陽郡主。


    朱嬰率先開了口,“郡主說得輕巧,現下這局勢,誰都知道各自占不了便宜,但各退一步,是誰先退?若我等先退,郡主趁火打劫,我李氏一族,豈不到了下頭也死不瞑目?劃而治之,倒是說得容易,但郡主真的信的過我們,我們可信不過郡主。”但是撤軍這項,兩方誰也不敢先動。


    國陽蹙了眉頭,她確實無法做到先退一步,李偃此人太過琢磨不透,她冒不起險。“你們想怎麽辦?”她問。


    “不如郡主拿出些誠意。”魏則撚著胡須,終於開了口。他還在思量,國陽郡主現下走的什麽棋。


    其實仗打到這個時候,是最沒趣的。各自都一身傷痕,下頭人也全是疲憊不堪,那些豪情壯誌全都被無休止的戰爭消磨得差不多了,餘下的,隻有一口氣。就看那口氣誰先鬆。談判並不少見,割地賠款,你來我往,誰多拿下一個城池,誰失一個關隘,一點一點拉鋸著,試探著,看誰先繃不住。


    流民四起,百姓流離失所,賦稅越來越重,要打仗,就要糧草,下頭被壓迫得緊了,聚眾開始鬧事,局勢一不小心就會失控。


    誰都累,誰都不想放手。


    那唾手可得的天下,還有權力,沒人不心動。


    但主公並不全為這些,國陽郡主怕是不甚了解。


    國陽指尖敲擊著椅子扶手,沉默了會兒,抬頭,“關外並無合用大夫吧?你們主公,還能撐多久?”


    魏則猛地擰了下眉,似是怕被國陽郡主看出什麽,旋即又舒展開,恢複一開始的麵無表情,“無大礙,不勞郡主操心。”


    那些細微的表情變換,全收在長髯老者的眼底,他笑了笑,對著魏則道:“北方十六城,雖全收在江東王手下,但握不握得牢,軍師心裏清楚,關內而今一個能做主的都沒有,關外呢?不好說。”老者勾著唇,笑得漫不經心,“現下局勢,一些小小的變故都有可能一瞬逆轉,師兄”他目光直視著魏則,虛虛以拜,胸有成竹,“還是不要逞強得好。”


    潛台詞,現下不是他們汝南求著江東,是江東自己泥菩薩難保,他們隻是在給個台階。


    魏則大約能明白他怎麽想,國陽郡主自己雖有野心,可打敗李偃及李偃的軍隊,並不是一件易事,可以說是在啃一條極硬的骨頭。成功的代價很大,但又不甘心俯首稱臣。劃而治之,不過是給各自一個休養生息的借口。


    日後必還有一仗要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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