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寧珘自顧端起酒盞,豈料,他很快就看到,那叫阿昔的少年紅了眼眶,眼中蒙上一層水霧,竟是要哭似的。


    這可真是,不僅長得娘,性格更娘。


    “七爺。”那少年雖不敢靠近,卻再次開口了。這些孌侍都經過調.教,這個阿昔練就了一副要哭不哭,點點清淚閃動,梨花帶雨的模樣,很是嬌俏可憐。


    霍寧珘以前還真沒接觸過這樣的男人。他略微蹙眉,按捺心頭不耐,道:“退下。”


    阿昔這下沒法子了,以往他隻要使出這一招,多少會引來些憐香惜玉。看來,眼前這位爺是真的不好這一口兒。他害怕再招惹對方會引來禍端,隻得失望離開。


    蕭慈再次過來的時候,讓霍寧珘今晚就留宿在王府,重給他挑一位美女,賓主盡歡。


    霍寧珘懶得理會蕭慈,早早走人。不過,他順道去了趟肅國公府,等回到侯府,陸蒔蘭已經離開了。


    ***


    第二日,皇帝再次召陸蒔蘭進宮,詢問五城兵馬司一案後續。


    陸蒔蘭立在殿中,稟道:“目前已有六十九人涉嫌違反紀法,經過初核,二十八人革職收押,立案查辦;餘下四十一人情節較輕,案情也較為簡單,基本已查清了結,給予降職或罰俸處理。其中南城指揮司蒲浚……”


    少女的聲音淡而堅定,在這殿中如泉水緩緩流淌,蕭衝鄴的目光幾乎就沒有從她身上移開過。陸蒔蘭因是低著頭,又是全憑記憶匯報,自是打起全副精力,並未發覺。


    待她稟報完畢,蕭衝鄴便起身來到陸蒔蘭麵前,道:“槿若辛苦了。”


    陸蒔蘭亦笑道:“都是臣分內之事,皇上何言辛苦。”


    “槿若說得對,又不對。來……陪朕說說話。”蕭衝鄴說著,牽起陸蒔蘭的手。


    對方突然的舉動,讓陸蒔蘭身體一滯,隻得跟著皇帝的步子往前而去。


    少年的手幾乎整個包裹了陸蒔蘭的,將那隻柔若無骨的小手緊緊握在手裏,這種滿足又不滿足的感覺蕭衝鄴自己也難以言喻,嬌嫩滑膩的觸感更是令他不想放手。


    陸蒔蘭當然也察覺到了兩人手部的差異和對比,她嘴唇微顫,正要說話。


    聽蕭衝鄴又道:“的確是分內之事,但許多人真正坐到官位上,卻不這樣想了,像槿若這般正直不阿,從不收取半文好處,從不以權謀私的人,如今太少。”


    皇帝的聲音既沉重,又略顯無奈。


    陸蒔蘭的注意頓時被轉移了,忙道:“皇上不必憂慮。雖然廢帝當政時遺留的雜症沉屙頗多,但品性端方的官員始終是有的。且皇上本身勵精圖治,首輔大人也十分重視治吏,上梁中正,下邊必定也會日漸好起來的。”


    陸蒔蘭說得不錯,皇帝自身就不說了,而霍寧珘,也隻欣賞真正有本事的人,對那些想以賄升遷,或是搞裙帶關係上位的,都看不上眼,他本人當然更不會做賣官鬻爵的事。在治吏上,都是尤其嚴厲的。


    蕭衝鄴聽陸蒔蘭提到霍寧珘,便道:“舅舅是朕的自家人,自然是朕所信重的。”


    兩人已走進東閣,殿宇深深,格外寧靜,除了皇帝與陸蒔蘭,連個人影都看不到,隻有樹蔭中鳥雀偶爾的啾鳴。


    這樣私密的地方,又是軟玉溫香在側,蕭衝鄴用了極大的自製力才沒有將陸蒔蘭直接抱進懷裏,僅僅是停下腳步,低頭看著她,“槿若,你願意為朕分憂麽?”


    陸蒔蘭恰好站在皇帝與一座木雕屏風之間,她完全不知當今天子對她抱有多少隱秘晦暗的心思,畢竟她是一個“男人”,皇帝可不似壽王好男風,而且對方身為皇帝,要多少美麗的女子沒有呢。


    因此,除了感到逼仄,她也沒有多想。點頭道:“那是自然,過去,臣常聆聽老師教誨,公忠體國,為君分憂,這是為臣者必須做的。”


    蕭衝鄴看著陸蒔蘭笑了笑,他覺得對方說話時認真誠懇的樣子實在可愛,便領著陸蒔蘭到窗邊的小幾旁旁坐下。


    蕭家人的眼瞳都是琥珀色的,蕭衝鄴的眼神清而幽深,他這才道:“既然如此,朕便交給槿若一個任務,算是特殊交辦,槿若不得向旁人提起。”


    陸蒔蘭點點頭,禦史本就是天子耳目之一,必要時不受長官幹預,隻對皇帝負責,皇帝要交辦特殊任務,她當然要守口如瓶。


    她正等著皇帝說話,梁同海卻在外道:“皇上,江姑娘在外候見,是從太後娘娘那邊過來的。”


    梁同海的聲音清晰傳進殿中二人耳裏。


    蕭衝鄴目光冷了一瞬,對自己跟陸蒔蘭獨處的時候被人打攪,感到極其不悅。


    江姑娘?陸蒔蘭瞬間明了,定然是那位即將成為皇後的江善善。她想著,江善善來了,必定要與皇帝說話的,當即就要站起身來,不料,被皇帝按著肩又坐回去。


    蕭衝鄴道:“槿若在此等著朕,朕一會兒就回來。”


    陸蒔蘭也隻得點頭:“是,皇上。”


    江善善等在偏廳中,她今日著明藍繡裙,青絲如絹,髻上佩兩對藍瑩瑩的碧璽刻紋簪,衣飾仍舊是力求典雅,聽到男子沉穩的腳步聲,她站起身來,儀態優美地行禮:“臣女見過皇上。”


    蕭衝鄴頷首,道:“表妹過來何事?”蕭氏和江家也算拐著彎兒的表親,蕭衝鄴曆來是這樣稱呼對方。


    江善善看向對方,蕭衝鄴雖然尚未弱冠,身姿卻是頎長軒昂,俊逸深刻的麵容更是時常讓她看得臉紅,她看著這位未來夫君,心跳快了許多。


    便答:“善善今日在太後娘娘宮裏做了‘雪梅羹’,娘娘命善善給皇上送來一份。”


    蕭衝鄴知道,江善善很會討太後歡心,太後也正好喜歡江善善這類樣貌清秀氣質溫婉的兒媳,擔心他以後若得了美豔妃子,皇後不易受寵,總是喜歡讓江善善在他麵前聯絡感情,彰顯情分。


    他微微一笑道:“表妹有心了。先放著罷,朕尚在處理事務,晚些用。”


    江善善聞言,就知道皇帝沒有任何多留她的意思,道:“那,臣女便告退了。皇上處理公務,也要注意身體。”


    “好。”蕭衝鄴話語簡潔。


    江善善回到太後的頤安宮,太後亦不料對方這樣快就回來了,問她:“都到用晚膳的時辰了,皇帝還在忙?”


    江善善點頭:“皇上正忙著。”


    太後微微蹙眉,看向一旁侍立的內侍。便有人回稟太後:“皇上召見了都察院陸槿若在議事。”


    太後聽到這名字,便想起霍寧珘說的陸槿若並非邀寵媚上之人。自家弟弟看人的眼光,太後自然是信的。


    就道:“那便是了,皇帝最近也時常召見新科汪思印、趙寒峰等人。不用管他。善善就陪著哀家用膳罷。”


    而另一頭的陸蒔蘭,自然被蕭衝鄴留下來用膳了。


    蕭衝鄴命人備下的菜色不多,也偏於清淡,還有兩道點心,都是合陸蒔蘭口味的。


    他看著對方道:“朕希望槿若與朕,就像從前在陝西一樣。你有什麽話皆可以對朕說,無論是政事,還是私事,比如……你若喜歡上哪位姑娘,想要賜婚,也可以告訴朕。”


    蕭衝鄴的語氣隨意自然,帶著微微促狹,絕無半分破綻。陸蒔蘭聽了這話,更覺皇帝對自己扮成男裝的事毫無所知,便笑了笑,道:“臣知道了,多謝皇上關懷,不過,臣暫時無意成親。”


    兩人用膳之後,皇帝除交辦特別任務之外,又讓她代為看了些賬目。


    ***


    霍寧珘今日回府較早,才酉時就在府裏了。


    他換下賜服,穿了身黑色湖州絲的輕衣,想起什麽似的,問:“陸槿若過來了麽?”


    王奚道:“陸禦史今日尚未到。不過,陸禦史往常若是不來,都會提前告知,今日事先並沒有說。想來是在哪裏耽誤了,稍晚會到。”


    霍寧珘聽了,便沒有多說什麽,用過膳,在校場裏喂了喂自己最喜歡的那匹戰馬,便回房處理事務。


    夜色漸深,快近亥時的時候,霍寧珘又問了一次:“陸槿若到了罷?”


    王奚便說尚沒有。


    想起近日都察院與大理寺接連有官員遇害,而陸槿若也收到過恐嚇信,主仆二人的神色都微變了變。


    站在一旁的藺深忙道:“七爺稍等,屬下這就派人打聽。”


    霍寧珘的眼線與耳目自然非同一般,沒過多時,藺深就回來稟報:“七爺,陸大人今日下午進宮向皇上匯報五城兵馬司的案情,現下仍在皇上宮中,沒有危險。”


    霍寧珘看看窗外暗得沒有一絲星子的天,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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