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蒔蘭也不扭捏,行了禮,說:“那,我便要在首輔跟前獻醜了!”


    她重新舉起弓,瞄準靶心又是一箭。但這一回,箭仍舊偏得有些遠。


    霍寧珘負手站在一旁,僅是瞟了瞟,便道:“力量太差,勁兒使得也不對。勾弦時指法不熟,兩指將箭尾夾得太緊。開弓時滑了弦。還有呼吸,亂得很。”


    見對方一下指出這樣多失誤之處,陸蒔蘭的臉難免微微紅了一下。道:“多謝首輔指正。”


    霍寧珘便來到陸蒔蘭身旁,正了正她的弓,又略微托高她的右臂,道:“勾弦時絕不能滑弦,兩臂用力要均。再來。”


    陸蒔蘭就拈了一支羽箭在手,繼續……


    結果令人大失所望。再取一支箭,再繼續……


    霍寧珘對人的耐性向來不好,略微挑眉看了看她:“怎麽在開弓的?這是第幾回滑弦了?”


    這樣聰明的人,怎學個箭術這麽難?


    霍寧珘走上前去,伸出手直接覆到了她的手背,陸蒔蘭瞬間感受到對方手掌的薄繭,還有那修長手指的力量感。她頓時一愣。


    相比起霍寧珘手心的粗礪,陸蒔蘭手背的肌膚實是柔嫩得跟豆腐似的。應該說她整個人都是如此,臉蛋更是吹彈可破。一種如花朵清甜的獨特體香,幽幽可聞。


    霍寧珘緊接著人也靠近到陸蒔蘭身後,帶領著她,做了個標準的引弓動作。


    霍寧珘這個姿勢,就跟圈著陸蒔蘭沒兩樣了。兩個人身高的差距,讓她看起來像整個人陷入他的懷抱裏一般。陸蒔蘭懵了一瞬,對方強烈的男性氣息如一團烈火般籠罩了她,令她的雙頰瞬間就滾燙起來。


    身後的胸膛也是她完全不熟悉的堅實。陸蒔蘭心跳停窒了一瞬,隨即呼吸就亂了。


    “射箭要專心,不要走神。你在想什麽?”霍寧珘的嗓音從她頭頂傳來。他垂著眼看陸蒔蘭,眸色是寒夜般的純黑。


    利箭“嗖”地激射而出——陸蒔蘭甚至覺得霍寧珘都沒有認真看前方,那支箭已嘯著銳利風聲,深深紮入對麵的靶心正中,長長的箭尾不堪重負般的嗡嗡顫動。


    陸蒔蘭的心跳聲極大,她無意識地抿了抿下唇,掩下這奇怪而陌生的情緒,抬頭望了身邊的人一眼。


    霍寧珘已退開兩步,問她:“可學會了?”


    陸蒔蘭答:“學會了。”她記性好,剛剛射那一箭,每個角度都刻在了她腦子裏。


    霍寧珘頷首,道:“要掌握技巧,還得靠多練。”他還有別的事要忙,說罷,便轉身離開了。


    陸蒔蘭便答:“是。”她看了眼霍寧珘的背影,收回視線。


    實則,陸蒔蘭感覺先前兩人靠近的時間不短,但實際上,霍寧珘上前就是那麽少頃的幾息。就算在藺深看來,兩個人的動作也正常極了。就是霍寧珘帶著陸蒔蘭射了一箭而已。


    當然,以霍寧珘的高傲,是很少親自指點誰的,更別說這般手把手教了。


    藺深頓時覺得,他家七爺對這個前小舅子果然不錯。


    陸蒔蘭卻是這才想起,她過來找霍寧珘的初衷,是為了告假。


    ***


    接下來,果然如陸蒔蘭所料,她忙得時常連喝水都忘記了,哪裏還能來幫霍寧珘譯書。


    第二天都察院和北鎮撫司的人便正式碰頭了。錦衣衛遠多於禦史,本次督查,仍然是一名禦史搭配多名錦衣衛為一組。


    謝遇非正是負責此次督查行動的人,錦衣衛指揮同知。


    他特地對眾人介紹著陸蒔蘭,道:“這是我自小的兄弟,對他客氣些,知道麽?”


    本來這群錦衣衛,個個都是看不起人的,聽了謝遇非的話,自然都不敢造次。


    陸蒔蘭這才發現謝遇非並非任何時候都像對她一般的赤誠熱情,在辦案的時候,在對著部屬和陌生人的時候,他其實很冷漠。


    謝遇非招呼完了錦衣衛的人,又道:“槿若,我還有別的事,未必能一直與你們一道。有什麽事,隨時讓人告訴我一聲。”


    陸蒔蘭笑道:“好。”


    知道陸蒔蘭現在對京城不熟悉,謝遇非又帶著她上了城樓,給她一一介紹四處建築分布。


    最後道:“你看,那邊——就是懷惠河的兩岸。”謝遇非指著遠處玉帶似的河流,道:“那裏聚集了全京城最好的酒樓和楚館,其中漳洵台的酒,夢琅嬛的歌,玉腰樓的舞,堪稱三絕,都是最負盛名的銷金窟。”


    “等哪天把五城兵馬司這事兒辦完,哥哥帶你去見見世麵。”


    陸蒔蘭忙道:“算了罷,我身為禦史,自當清正崇廉。”


    謝遇非擰著眉道:“你看看你,從小就是死腦筋。就當去看看,又不真要你做什麽。”又道:“說好了啊,咱們這次清查完畢,我就請你去逛逛。”


    陸蒔蘭也隻好先答應下來。


    ***


    自打蕭衝鄴這唯一的兒子滿了十八歲,太後就格外注意挑選出色的貴女,用以進宮延續天家血脈。


    太後並不相信選秀那樣短的時間裏的表現,她便時不時將小姑娘們召進宮裏。以便更好地觀察,哪些人更適合做自己的兒媳婦。


    當然,順道也是給自己的幼弟霍寧珘挑選妻子。


    霍太後剛巧從人處聽說了陸蒔安曾找霍寧珘逼親的事,心頭不悅,抬起手指,撥了撥花房剛獻來的一盆碧玉牡丹,淡聲道:“那陸蒔蘭也是沒福氣,若她還活著,自然就該她嫁給七郎。人都已經死了,她那妹妹陸蒔安居然還想代替姐姐嫁進霍家,著實癡心妄想。”


    那旁邊的嬤嬤知道,霍太後是長姐,霍家嫡長女,她與幼弟霍寧珘年紀相差大,將對方也是當兒子一般看的。便附和了兩句。又道:“娘娘,您這回召進宮的各位姑娘都到了。”


    太後便叫傳。


    太後宮中很快便聚集了七、八位高門貴女。


    太後看著這群小姑娘,便讓人呈上來一批昳麗的新絲,道:“這些都是新進貢的料子。有沉州絲,朝雲霧縠,冷霜紈。哀家讓人給你們一人挑了兩匹,就看你們這些個小姑娘喜不喜歡這些花色了。”


    姑娘們哪裏敢說不喜,便都叩謝著:“謝太後娘娘賞賜,娘娘的眼光與格調曆來是高於咱們。您看中的,自然是最好。”


    這些料子都是適合即將到來的夏天,輕盈剔透,質感細膩的。送到宮裏的東西質地好,姑娘們夏日也熱愛這樣涼爽的打扮,既解暑熱,又能夠勒出美好的體態。


    今天這批姑娘,卻是太後為自己弟弟看的。蕭衝鄴的皇後人選已定,就是霍寧珘那邊,遲遲沒有定下正妻,看起來是對蕭檀君不那麽滿意。她便決定再親自看看。


    蕭衝鄴這邊,也讓織造局私下留了不同花色的好幾匹。


    粉色,薑草黃,冷碧色,水藍,紫色,蕭衝鄴看著這卷卷的絲羅霧紈,想象了一下它們裁剪成衣,穿在陸蒔蘭身上的情景。


    陸蒔蘭的衣裳都太素太暗,若穿上這些裙子……隻會令他更加著迷吧……蕭衝鄴的手慢慢在絲羅上遊移,一寸寸的,仿佛已經得到他想得到的人。


    他叫了梁同海過來,寫了個尺寸,本想叫對方照著做。但想著太後,想著霍寧珘,還是按捺下了這股衝動。隻叫對方將這些貢絲收起來。


    正在這時,外頭來了稟奏,說是都察院和錦衣衛查出了大案,陸蒔蘭正是主辦人之一。


    蕭衝鄴聽了,立即叫人傳召都察院和錦衣衛的人,要親自聽取案情,當然,也就包括陸蒔蘭。


    這連日來,都察院和錦衣衛的確清查出了許多問題。


    一條一條,白紙黑字,全都列舉出來,一一記錄在冊。


    有收受地痞惡霸賄賂,為其打掩護,走漏案情的;有因失職致使被看押人員死亡卻隱瞞不報的;有擅自役使總甲、火甲做私活盈利的;還有京師九門中有三處私設了收費站所,勒索進出京城商人錢財,等等……


    其中,最嚴重的,便是陸蒔蘭順著藤牽出了一條大線索,南城兵馬司裏,有人涉及弄虛作假或非法變更戶籍信息,甚至做倒賣人口的營生。


    發現線索後,錦衣衛連夜審訊,陸蒔蘭則作為監審陪同,她又迅速將案情形成了報告。


    須知,上邊兒的人,對這戶籍信息是格外重視的。摸清了人口,才能征稅,才能調兵。


    這條線索,都察院直接呈給霍寧珘看過了。現在又聽說皇帝過問,陸蒔蘭又隨著馮征昊一同進了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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