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南創大廈的頂樓辦公室裏,餘思危站在那扇足以俯瞰眾生的全景玻璃窗前發呆。


    他思考了很久很久,隨後終於下定了決心,果斷轉頭走到辦公桌前,撥通了專線。


    “宋秘書,進來一下。”他朝電話那頭吩咐。


    .


    宋秘書很快精神抖擻的進來了,跟隨餘思危多年,無論何時何地他都保持胸有成竹狀態。畢竟不管老板吩咐什麽他都能做到,這是他職業生涯十餘年積累的絕對自信。


    “餘總有什麽吩咐?”他笑著開口,


    “去幫我要兩份結婚申請登記表,查一下最近哪個日子結婚最好。”餘思危低頭翻開案上的文件夾,“對了,還要問問律師,如果我宣布馬上結婚,現在的狀況法律上是否允許,有沒有風險?”


    抖擻的精神消失,絕對自信被擊潰,笑容僵在宋秘書臉上,他無論如何都無法做到繼續鎮定了。


    “誰、誰要結婚?”他懷疑自己幻聽。


    “我。”餘思危頭也不抬回了一句。


    宋秘書沉默一下。


    “對不起老板,我知道是我僭越了,冒昧問一下,您的結婚對象是?”


    他感覺自己的腦門上有根青筋在突突的往外直跳。


    “還能有誰,你不是在醫院見過了?”餘思危抬頭看他一眼,麵無表情,“南檣,聖心療養院那個。”


    下巴頓時掉到了地上,宋秘書又把它撿起來,重新裝回到臉上。


    “好,我這就去辦。”他按捺住一肚子的疑問,掉轉頭離開。


    餘思危低下頭,準備重新看文件。


    “老板!”然而下一秒鍾,宋秘書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重新刮回辦公桌前,滿臉的不甘,“我知道我沒資格說,但是!”他還是決定鼓足勇氣開口,“您真的決定了嗎?不再考慮一下?結婚可是大事啊!事關公司股權,董事會震蕩,再說了,前任太太離開也隻有兩年多一點,連個葬禮都還沒舉行,您就不考慮個人形象和社會輿論嗎?”他一臉的痛心疾首。


    餘思危正在翻頁的手微微一頓。


    他抬起頭來,表情冷淡看著宋秘書。


    “小宋,你現在是在用什麽身份跟我說這話?”他沉著臉開口。


    “餘總,這麽多年了,雖然我一直是您下屬,但不瞞您說,我也當您是自己最敬重的大哥!朋友!”宋秘書一腔真摯開口,“您和誰交往都是自己的私事,但結婚?”他搖頭,“請您再仔細想想,這背後牽涉的利益太多,而且您足夠了解要結婚的對象嗎?萬一對方另有目的怎麽辦?通過女人來耍心思爭位置的事兒您也不是第一次見了。”他邊說邊歎氣,“退一萬步說,就算是真愛也不能不做最壞的打算,人心哪有永遠不變的?”


    “你說得對,提醒了我。”餘思危咧開嘴笑起來,“人心確實善變,隻有法律是定死的。那就請律師再擬一份遺囑,如果我出了意外,所有財產將全部留給南檣女士,直接生效,不帶任何附加條件。”


    宋秘書瞪大了眼睛。


    “另外,婚前也不要有任何的財產公證,我們打算直接注冊。”餘思危在文件上龍飛鳳舞留下簽名,然後遞給麵前呆若木雞的宋秘書,神情自若,“好,很完美,就這麽幹。”


    .


    .


    南檣坐在自己的單身公寓裏麵,慢慢收拾著行李,心事重重。


    偶爾她會抬眼去看一眼桌上的年曆,那上麵的12月13號被畫上了一個大紅叉,距離那個終結日還有162天。


    叮咚,門鈴響了。她起身去打開大門,今天是她和小曾約好的聚會日。


    “歡迎回來!”一大袋小龍蝦外賣鋪麵而來,背後是小曾燦爛洋溢的笑臉。療養院裏還沒有人知道她出了車禍,這段時間她休的是年假,大家都以為她回老家了。


    “老家好玩嗎?有沒有不想回來?”小曾提著食物飲料走進客廳,熟門熟路坐下來。


    “還好吧,也就那樣,久了也無聊。”南檣笑著打哈哈,“想買衣服都沒地方買。”


    “唉,我也這樣覺得,家鄉是好,但是哪裏比得上大城市生活方便?吃喝玩樂什麽都有,機會多,選擇也多,不像小地方的日子,感覺一眼就能看到頭。”小曾心有戚戚然附和一句,打開手裏的袋子,“今天的小龍蝦我請了,下次換你請啊,我要吃頓大的,全海鮮自助的那種!”


    “為什麽?”南檣斜睨她一眼,“幹嘛要我大出血?”


    “感謝我給你帶好消息呀!”小曾頗故作神秘的笑了,“你就等著升職加薪吧!”


    “你說什麽?”南檣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什麽升職加薪?”


    她的第一個條件反射是——餘思危朝聖心施壓了?這個念頭讓她感覺很不好,臉色也隨即垮了下來。


    “這可是來自人力資源部的絕密內幕!”然而小曾朝她洋洋得意的眨起眼睛,“顧勝男不是去做副院長了嘛,綜合部經理這個職位空了出來,以往這種崗位都上頭直接指定,但這次杜院長突然說要改革,要推舉年輕人,所以胡經理就在全院搞了個365度匿名口碑調查。你知道發生了什麽?”她說到這裏,笑得眼睛彎成月牙,“有人推薦你!而且最後你的綜合得分還靠前!”


    “我?怎麽可能?”南檣愣了一下,隨即搖頭,綜合部可是院內的樞紐大後方,哪輪得到她這隻有兩年經驗的菜雞來?


    “是啊,經理肯定輪不到你。但是推薦你的人是建議你做vip客戶組組長!”小曾笑起來,“這個建議出來後,馬上得到好多人讚同。胡經理親自去問了一圈口碑,財務部,市場部幾個部門上上下下的都誇你呢!看樣子上次你搞定餘老太太那件事大家都還記得!”


    南檣聽得怔住了,她沒想到時隔這麽久,經過顧勝男和劉平的隻手遮天,療養院的同事竟然還記得真相。


    “誇我什麽?”她喃喃問了一聲,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誇你聰明靠譜,主動負責。”小曾邊說邊笑,“說把事情交給你辦就等於放心,反正說了不少好話,怎麽,聽著可開心了吧?。”


    南檣沉默了。


    在她心底有一朵小小的花開了出來,雖然非常微弱,然而卻在風雨飄搖中堅持著高昂頭顱——那是存在,也是自我。


    “你知道提名我的人是誰嗎?”她忍不住問了一句。


    “知道,是綜合部李姐。”小曾笑眯眯回答,“她本來就代理vip客戶組組長,未來升綜合部經理的可能性也很大,所以她的推薦還是很管用的!”


    南檣輕輕啊了一聲。


    她想起了那個四十多的中年女人,在聖心療養院休養的時候,對方小心翼翼給她捧來一盒紅絲絨蛋糕,說是排隊很久才買到的,然後她用渴盼的眼神望著自己,希望自己能夠給她出出主意,看怎麽能治住瀕臨發怒的餘思危。當初對這樣陌生的小人物,她本來可以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但她最終選擇了出手相助。


    沒想到當初自己的無心之舉,如今造就了這樣一個善果。


    “要是顧勝男分管綜合部的話,恐怕不會讓我做vip客戶組組長。”南檣想到這裏,多少有些遺憾。


    “你怎麽知道?”小曾並不認可這個推測,“胡經理私下給她看過這次的提名了,你猜怎麽著?顧勝男/根本就沒說半個不字!”她邊說邊搖頭,“不知道怎麽回事,最近魔女那邊風浪小了好多,還經常不在辦公室裏,我看她好像根本顧不上工作。”


    ——也許是認為自己和杜立遠鬧掰了,沒了威脅,所以也不攔自己了?南檣忍不住在心裏推測。


    “哎呀,反正不管最後提沒提拔,有這個結果已經相當不錯了。”小曾一邊喝著飲料,一邊絮絮叨叨說著,“全院投票靠前!這是多大的肯定呀!就算提拔,但你已經進入了培養名單,下次也多半沒跑了!”


    “討厭,你盡瞎給我希望!”南檣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胳膊。


    兩個姑娘對視一眼,隨即快樂的哈哈哈大笑起來。


    .


    在她們嘻嘻哈哈的時候,s市中心的豪華公寓頂層裏,“魔女”顧勝男正坐在沙發上獨自發呆。


    茶幾上放著一張來自醫院的檢驗報告單,她盯著那張報告單看的目不轉睛。看得久了,上麵的黑色油墨小字仿佛蒸騰起來,變幻成一朵朵烏雲飄散在房間裏,遮住了窗外陽光燦爛。


    空氣中浮現出朱太太披頭散發歇斯底裏的臉:“你這個破壞別人家庭的女人,你以為背後有人撐腰就可以過好日子了?你逃不掉的!賤人自有天收!你不得好死!你要遭天譴!”


    她拚命搖晃腦袋企圖甩掉那些雜音,而後雙手緊緊堵住耳朵,整個人蜷縮成一團。


    .


    .


    這天晚上送走小曾,南檣從園區大門口慢慢往公寓的方向走,抬起頭來,不期然看到一輛熟悉的轎車停在了門口。


    像上次一樣,她停在了原地,並沒有靠前。


    汽車門應聲打開,一雙長腿伸出,餘思危拿著文件袋走了過來。


    “嗨。”


    南檣看著迎麵而來的男人,雙手環抱在胸前,這一刻她終於不再需要偽裝,就像相識多年那樣,她偏起頭打量對麵英俊的男人,臉上露出了閑適的微笑。


    雖然這位英俊男士的臉色非常差,簡直是快要爆炸。


    “辦好了。”餘思危將文件袋遞給她,語氣冰冷,“你檢查看看。”


    南檣接過文件袋,抽出裏麵的紙張翻了起來。“不錯,重要的是過程。”她給了個評價。


    餘思危緊抿著嘴沒有說話。


    “亮相定在什麽時候?南檣繼續邊翻邊問。


    她的視線忽然停留在那份多出來的遺囑上,表情有了微妙的改變。


    “星期五,南創成立二十五周年酒會。”男人硬如磐石的聲音傳來,“造型師和服裝師都已經約好,明天他們會來給你試裝,衣服首飾隨便選。”


    “還是你了解我。”南檣頓時心情大好,她抬手輕輕刮了一下對方的臉龐,表情俏皮可愛,“第一次,總歸是要隆重一點。”


    餘思危看了她一眼,表情裏帶著明顯壓抑的不滿,那一眼幾乎是惡狠狠的瞪了。


    南檣這才“終於”察覺到對方情緒不對,噗嗤一聲笑起來。


    “好啦好啦。”她伸出手環上對方的腰部,連頭也靠了上去,“怎麽了?”


    剛開始對方的肌肉還堅硬如鐵,後來漸漸變得柔軟溫暖,最後隻聽一聲長歎劃破寂靜的夜空,餘思危伸手環住了身側人,他終於還是選擇了妥協。


    “為什麽要選這條路?”他心中到底是意難平,“我們可以全部交給警方。”


    “時間有限,我要自己抓住凶手,這是我最後的願望。”南檣輕聲回答,不然她就算死也死不瞑目。


    “這下好了,你是瘋子,我是傻子,我們都成了不正常的人。”餘思危搖起頭,滿臉苦笑。今天婚訊一出,公司內外鬧得沸沸揚揚,顧問律師團的人紛紛譴責他失去理智,就連小宋也把他當成了色令智昏的人,簡直成了千夫所指。


    “後麵還有更誇張的呢,受得了嗎?”南檣把頭貼在他胸口上,聽著他的心跳,拍了拍他堅實的胸脯。


    她當然知道餘思危心裏難過。他從來都自視甚高,一向愛惜羽毛,每每做事之前都會深思熟慮,力求結果盡善盡美。所以這些年來幾乎沒人質疑他,畢竟時間會證明他永遠都是對的。如今因為自己的緣故,要讓這位高高在上的人物接受大眾暴風雨的質疑和批判,對他人來說無異於當眾淩遲的磨難。


    “有什麽受不了?餘思危閉上眼睛又張開,眼神清明而堅定,“別人怎麽看不重要,我不和他們過日子,重要的是你怎麽看?”


    南檣輕輕握住餘思危的手:“對不起。”她真心實意道歉。這個人最在乎的名聲,如今因為她,即將變得再也不圓滿。


    餘思危歎口氣,將她的手回握得更緊。


    “還記得我們婚禮請柬上的箴言嗎?”他望著身側人潔白的麵頰。


    “記得。”南檣抬頭看他一眼,臉上露出甜笑,“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


    “永遠記住這句話。”餘思危捏著她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你不是一個人,還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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