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的頂級江濱公寓裏,餘念祖望著眼前雙目猩紅胸膛高低起伏的男人,完全忘記了自己想說什麽。房間裏一時寂靜得可怕。


    滴滴滴,手機鈴聲忽然響起,打破滿室讓人窒息的沉默。


    餘思危深呼吸一口氣,麵色不愉拿起手機開口:“什麽事?我說過了,今天休息。”


    電話那頭的人說了些什麽,餘思危臉上的表情漸漸從不耐煩變為驚訝,最後化成了恐懼。


    “你說什麽?她也在車上?她為什麽在車上?”他聲音顫抖,握著話筒的手隨即開始顛簸,“怎麽回事?為什麽會這樣?”


    餘念祖正納悶大哥怎麽突然得了帕金森症的時候,餘思危已經放下手機,轉頭奪門而出。


    “大哥!大哥!”餘念祖跟在他屁股後麵追了出去,然而餘思危整個人仿佛離弦的箭,速度快得讓人望塵莫及。二十出頭血氣方剛的少年在後麵氣喘籲籲追著,幾乎連對方的影子都瞧不見,他還從來沒見過大哥這麽不要命的樣子。


    在通往醫院的林蔭道上,餘思危竭盡全力的奔跑,除了腳下的路,他再也看不見其他任何東西。賁張的血往頭上湧來,燥熱的腥風刮過發梢,在急促喘息聲的伴奏下,他仿佛又回到了兩年前那個夜晚,那個噩夢般的夜晚,他剛剛結束歐洲封閉會議,經曆長達十個小時的長途飛行後,打開了私人手機。


    “老板,太太出事了。”秘書報告了消息。


    他在電話那頭聽對方說著事情的來龍去脈,什麽海難,什麽蹊蹺,什麽搜索……漸漸的,對方聲音開始漂浮,仿佛水中不斷翻騰的泡沫,什麽都聽不清。於是他開始一遍一遍的質問對方:“你在說些什麽?你到底在說些什麽?!”


    秘書在電話那頭冷靜重複,他在另一頭茫然無措的聽,在前者精準到殘酷的匯報聲中,那些陌生字眼漸漸組合成一幅畫展示在眼前,他仿佛看見一具美麗的屍體在海中上下沉浮,飄萍般孤苦無依。想象著那些畫麵,他覺得頭顱深處有股尖銳的疼痛傳來,仿佛被人用十寸鋼釘用力敲打天靈蓋,然後一寸寸敲進頭骨縫隙裏。


    人生無常,世事難料。


    有些事不敢信,不想信,卻偏偏總有人逼著你信。


    .


    .


    “可以說話了。”


    黑暗中傳來一個神秘男人的聲音。


    “我說,可以說話了。”


    神秘人見被觀察者遲遲沒有反應,不由得再重複了一句。


    被觀察者“睜開了雙眼”,四周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見,什麽都分不清。


    “怎麽這麽黑?”她茫然開口,不由自主去摸自己的眼睛,“我死了?還是瞎了?”她什麽都沒摸到,一團空氣。


    “沒有,當然沒有。”神秘人對她的反應有點失笑,“首先,我要糾正你一個常識:盲人是看不見黑暗的,他們甚至連黑什麽是都不知道;當然,你也沒有瞎,嚴格來說,你是處在鴻蒙之中。”


    “鴻蒙?”南薔喃喃重複一遍。


    “對,鴻蒙,傳說盤古開天辟地前,世界由一團混沌元氣組成,那片元氣叫做鴻蒙。”神秘人優哉遊哉解釋起來,“和你現在所處的環境很相似。”


    “你到底在說些什麽亂七八糟的?”南薔忍不住抱怨,“我聽不懂!”


    “聽不懂不要緊,你隻要知道,自己很幸運就行了。”神秘人的聲音意味深長,“畢竟你擁有了一次重生的機會,這種事可是非常少見的。”


    “重生?”南薔感覺自己在聽天方夜譚,“這麽說,我真的被殺死了?”


    “是不是被殺死的,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你有重生的機會,有條件的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神秘人回答。


    “那我的孩子呢?”她急忙詢問,“我肚子裏的孩子呢?”


    “很遺憾,孩子沒有了。你可以重生,但孩子不行。”神秘人聲音冷靜。


    當頭一計悶棍,南薔頹然耷下肩膀。“不!我不接受!?”她抬起頭,眼中充斥著憤怒的淚水,“我就這麽死了?我的孩子就這麽沒有了?糊裏糊塗!不明不白!為什麽?為什麽要我死?是因為錢嗎?我不甘心!”


    “不甘心?那就去查唄,查他為什麽害死你?”麵對她聲淚俱下的控訴,神秘人聲音機械,連一絲波瀾都沒有,“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換個身份去看那些你懷疑的人,看他們在你死後過得怎麽樣?也許才能看清真相。”


    “換個身份?”南薔下意識重複一句,“換什麽身份?”


    “被觀察者,我問你,臨死前那一刻你最後悔的是什麽?”神秘人的聲音有些狡黠。


    “後悔?我這輩子什麽都有了,也什麽都享受過了。”南薔恍惚回答,“最後悔的是沒有遇到一份全心全意極致的感情。”她希望有個人好好愛她,認真愛她,不求回報毫無保留,甚至甘願為她奉獻生命。


    “好吧,交給我。”神秘人聲音裏帶著笑意,“被觀察者,等你再次醒來,可能會發現世界有很大的不同。隻是這次你再也靠不了別人,隻能靠自己了。”


    “你在說些什麽?”南薔高聲質問,“什麽叫靠別人!”你給我說清楚!”她依然保留著大小姐的脾氣。


    “會明白的,都會明白的。不過友情提醒一句,後麵發生的事可能有些複雜,就連我也無法完全掌控。遇到緊急情況你可以申請和我通話,不過按照當前等級,你總共隻有兩次和我通話的機會,算上這一次,隻剩最後一次了。”神秘人說話慢條斯理。


    “這是什麽規矩?為什麽隻能有一次通話機會?”南薔不依不饒大聲質疑,“我給你錢!很多很多錢!你多給我幾次機會!”


    “省省吧,現在說什麽都沒用,我不稀罕。”神秘人笑起來,“其實一直不聯係我最好,說明沒有緊急情況。當然,如果我還是被你叫出來了,自然會如君所願,包君滿意的。”


    說完這句話,混沌中隱約有腳步聲響起,神秘人就這樣遠去了。


    .


    .


    “暫時性昏迷……”


    “幸好有安全氣囊……另一個比較嚴重……臉部受傷……”


    女孩在迷迷糊糊中,隱約聽到頭頂有淅索的聲音傳來,她想睜開雙眼,然而眼皮仿佛灌鉛般沉重,怎麽都抬不起來。隨後討論聲漸漸遠去,四周恢複安寧,她在腦海裏嚐試再次向身體發出指令——醒過來!快醒過來!時間有限,不能浪費!


    幾經努力,她終於睜開了眼睛。


    首先躍入眼簾的,是一片米白色的世界,隨即有淡淡的消毒水味湧進鼻腔,依據常識推斷,這裏大概率是醫院。視線慢慢往下垂,再落到病床邊上,有個男人俯首埋在白色的被褥邊上,他的手搭過來,正緊緊握住另外一雙雪白的柔荑,十指相扣,掌心貼緊。


    沿著那雙柔荑將視線回收,南檣發現,那雙柔荑連著的是自己的胳膊——也就是說,男人握著的正是她本人的手。於是她嚐試著動了動,試圖將手抽回來,然而這輕微的舉動立刻將男人驚醒。


    “醒了?”男人一下子撲過來,握著她的大手捏得更緊。


    女孩沒有說話,她默默看著眼前的男人,他臉上有著笑容也掩不去的憔悴,雙眼通紅,下巴烏青,顯然長時間沒有好好休息。


    “你是誰?”她小聲問了一句,表情有點惶恐。


    對麵男人臉上的笑容一瞬間消失了。


    “你說什麽?”他沉著臉問了一句,


    “你是誰?”女孩小聲重複了一遍,“我不認識你。”她一邊搖頭,一邊將手從對方掌心中抽回來。


    男人沒有說話,他抿了抿嘴,轉頭朝門外走去,然後很快帶了另外幾位男士進來。


    “你說不認識我,那你認識他們嗎?”他指著那幾位男士,一位三十左右帶著眼鏡,另外一位大概二十出頭,黝黑英俊,最後一位穿著白大褂滿臉鎮定。


    “都不認識。”女孩露出一臉漠然,“這位是醫生?”她用手指向最後一位白大褂男士,“我得了什麽病?為什麽要住在這裏?”


    醫生先看了最早出現的男士一眼,這才轉頭朝病人道:“病人,你出了車禍,所以才被送到我們醫院。你坐的車和其他車輛在路上相撞。司機技術很好,救了你一命,目前你沒有生命危險,隻是頭部受到了安全氣囊撞擊,可能會有腦震蕩等後遺症。然後……“他以手握拳,擋住嘴巴幹咳兩聲,”假如你現在想不起來一些事情,很大概率是創傷後應激障礙,簡稱ptsd,屬於暫時性的,不要太擔心。”最後這句他明顯是看著那位男士說的。


    “是嗎?”女孩輕輕應了一聲,“那和我同車的人呢?那位司機呢?他怎麽樣了?”她咬住下唇。


    “他沒有你這麽幸運,你是避開了直接撞擊,但跟著撞擊就剛好發生在駕駛側,雖然他刹車及時,但還是有塊碎玻璃插進來割傷了他的臉。不過還好,除了這些也沒有生命危險。”醫生解釋道。


    女孩輕輕籲了一口氣。


    “謝謝你,我很疲憊,可以讓我一個人再睡會兒嗎?”她懇切地看著醫生。


    所有人都將目光聚集到最早出現在病房裏的男人身上,似乎是在等待他下指令。那個男人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對著女孩沉聲道:“好好休息。”


    人們陸續離開了病房,黝黑的少年回頭幾次想說些什麽,卻欲言又止,最終被戴眼鏡的男人直接拉出了門去。


    女孩看著他們離去,關上房門——那上麵寫著“vip病房”。


    她緩緩閉上了眼睛。


    .


    很快到了深夜,住院部裏大部分房間都已熄燈休息,vip病房裏一片安寧。病人躺在病床上好夢正酣,在她身後有半邊窗簾沒有拉上,瑩白的月光透過玻璃灑進房間,鋪了滿地。


    病房的門忽然被悄無聲息的推開,有個黑影躡手躡腳的走了進來。他站在病床前端詳病人了一會兒,忽然伸出手朝病床上的人緩緩探去。


    黑影摸上了病人的脖子。


    隻聽啪的一聲,不速之手被病人飛快抓住往身側扯開,黑影一個踉蹌鋪到床上,脖子上立刻有尖銳的刺痛傳來。他定睛一看,病人已經不知於何時坐了起來,正拿著一把小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月光下目若寒星。


    “又想害我?”病人看清了黑影的麵容,蒼白的臉上露出“果然如此”的冷笑,“沒手下了?親自上場?”


    月光下一張英俊的臉從陰影中露出全貌,男人抿著嘴唇,靜靜看著眼前怒火焚身的女孩。


    “又?”他重複一遍她剛才說的話,有些疑惑,“為什麽要說又?”


    “夠了!餘思危!明人不說暗話,你不是已經知道我是誰了?枉費你特意花心思安排了這場車禍,可惜!被司機化解了。”南檣冷笑起來,手中小刀往上提一分,“活著的時候把我推下海,知道我是誰以後又想找人把我撞死!“她咬牙切齒控訴,”你就這麽怕我?你就這麽想我死?!我和你有什麽深仇大恨?到底握了你什麽把柄?!”


    餘思危聽著她的質問,緊鎖的眉頭一寸一寸鬆開來。


    ……“原來是這樣。”他重重吐出一口氣,臉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哭還是笑,“怪不得你不和我相認,怪不得你一直裝傻。原來,你認為是我害了你?”他的語氣感慨至極。


    “何必掩飾?”南檣對他的惺惺作態嗤之以鼻,“認識這麽多年,除了工作,我都不知道你還有個業餘愛好是演戲?演技可以呀你!怎麽當初沒人選你去做影帝?”


    聽著她辛辣的諷刺,男人並沒有反駁,也沒有生氣,隻是沉默不語。


    “沒想到會在這樣的場景下和你相認。”等南對方一口氣連珠炮彈說完了,他這才靜靜開口,雙眼瞄向那柄夾在自己脖前的小刀,“你從哪兒搞來的這個東西?”他將視線落到床頭果盤上,“是不是又給護士說要切芒果吃了?”他的表情有些複雜。


    他清楚自己的妻子,這位小姐喜歡芒果的香甜,卻討厭剝皮和黏糊糊的汁液,所以永遠隻用刀切十字花丁再用勺挖著吃,曾經他們心血來潮去欠發達國家旅行,到了目的地發現當地治安實在不好,於是她用這招讓酒店服務員給她送來一把小刀,出門的時候整天都揣在手袋裏,美其名曰“防身健體”。


    南檣冷著臉不說話,餘思危已經明白自己說中了事實——夫妻多年,總有些默契。


    “老婆。”他望著月光下滿臉倔強的女孩,輕輕叫了一聲,“你回來了。”


    這一聲久違的呼喚落地,南檣眨眨睫毛,有兩滴眼淚滾了出來。她不想哭的,她不想在這個“殺人犯”麵前表現出軟弱的一麵,然而卻無法掌控自己的自然反應。


    “我知道是你,你也知道我知道,對不對?”餘思危舉起手,用拇指輕輕摩挲去她臉頰上的淚珠,神情和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柔,“我知道你沒睡著,你睡覺從來都是要拉掉所有窗簾的,對不對?你也根本沒有失憶,你隻是不想和我相認,是嗎?其實我剛才隻是想摸摸你,沒有惡意。“他喃喃說著,神情懇切而虔誠,”我想抱抱你,可不可以?”


    “你給我滾開!”南檣手中小刀朝前推出一分,滿臉厭惡,“你想害我到什麽時候?你這個騙子!魔鬼!殺人犯!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殺了你再去投胎?”她整個人是劍拔弩張的狀態,仿佛被一顆被點燃的炮仗隨時要爆炸開來。


    刀鋒擦過脖子,皮膚上出現了紅色劃痕。餘思危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女人,想起曾經吵架時對方那虛張聲勢的樣子。


    ——發脾氣時還和以前一樣,氣頭上來了,什麽話都敢講。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並不怎麽慌亂。


    “這麽激動做什麽?你忘了?一個人根本對付不了我。”他嘴裏打著趣,不動聲色用指頭挑開眼前的刀,“我學過擒拿,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語氣輕描淡寫。


    南檣驚覺想再次舉刀,然而餘思危早已順勢箍住她的腕部,另一隻手同時環上她腰間,將她整個人牢牢固定在懷裏。


    “請你聽我說完。”


    和強硬的手腕完全相反,他使用的是哀求的語氣,整個人姿態卑微。


    “你想說些什麽?”南檣惡狠狠道,她嘴唇發顫,竭力不讓在眼中打轉的淚水再次落下,“你還想繼續騙我?”


    “就算是死刑犯,法庭也會在定罪前給嫌疑人自白的機會,希望你在對我進行終審宣判前,讓我享受公民應有基本待遇。”他鬆開南檣,雙手舉過頭頂,“請你至少賦予我,知情權和真相。”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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