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飯局後,餘念祖很快定好了書法課的時間和場所,並且短信通知了南檣。等南檣接到手機上對方發來的消息,不由得怔住了。


    ——餘念祖定的地方,是餘思危和她曾經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家”。


    他們的“家”位居全s市最好的黃金地段,一線江景,步行數百米就能到達全市最繁華的商業中心,南薔和餘思危在這個私密居住區裏擁有一套上下共三層的超大挑高公寓。雖然在s市還有其他多處房產,但南檣最喜歡這處江景公寓,畢竟這裏距離南創大廈最近,既方便了餘思危去公司工作,又方便她每天美容護理和買買買。


    她看著那個屏幕上熟悉的地址,長久的沉默著。


    沒想到能如此迅速的再一次踏進“家”門,隻是這一次,她的身份已經變成了“客人”。


    .


    到了約定的這天時間,南檣如約來到江景公寓。她對住宅區裏的一切已經非常熟悉,因此輕車熟路找到保安做來訪登記,然後乘專用電梯到了門口。


    門鈴響起,開門的人是餘思危。


    .


    “餘先生?”南檣沒想到開門的會是他,有些驚訝。


    “您今天不去公司嗎?”她小心翼翼斟酌了一下用詞。


    .


    其實她更想問的是,今天不去酒店嗎?畢竟據她所知,這個人長期租住在酒店裏,已經很久沒有回“家”了。


    .


    “今天休息。”


    餘思危言簡意賅說了句,隨機掉轉頭朝屋內走去。


    因為居家的原因,他脫去了向來一絲不苟的西裝,穿著一件質地良好做工精致的羊絨毛衣,整個人溫和輕鬆了些,不似往日那樣咄咄逼人。


    ——妻子走了,他的衣食住行是誰在打點呢?私人助理?總裁辦的秘書?或者那個上次坐在他車裏漂亮女人?反正不管發生什麽,他總是如此鎮定和無懈可擊,仿佛什麽都沒有失去,妻子或者孩子都不過是他生命中無意義的點綴而已。


    那麽,我算什麽?george又算什麽?


    南檣默默跟著他往前走著,心裏隻覺得有如被醋浸泡,說不出的酸澀與苦楚。


    .


    出了玄關走到大廳裏,格局豁然開朗,房子裏的一切都讓她感覺如此熟悉。


    這間漂亮而寬大的房子,所有的設計,大到空間布局牆壁扶梯,小到電器家具裝飾掛畫,每樣都是她和設計師親自選的,帶著她濃鬱的個人審美標識。


    ——大概這就是餘思危不願意繼續住在這裏的原因吧!


    每住一天都會提醒他,自己是個凶手,親手害死了這間房子的女主人,做賊心虛的人對這裏是避之不及的。


    .


    “natalie來啦?”


    此時此刻,餘念祖正坐在沙發上對著大屏幕玩遊戲,這個陽光大男孩一如既往的無憂無慮,嘴巴裏還叼著一根甘草橡皮糖。


    “要和我先玩一局不?《絕處逢生》第三代,下個月才發售,他們cto送了我一張。我哥要看書不跟我玩,沒勁。”


    他朝南檣遞過來一個手柄。


    “哎呀,不好意思。”南檣微笑著擺擺手,顯得有些羞怯,“這是什麽遊戲?我不會。”


    她對餘念祖可以輕而易舉提前拿到熱門遊戲毫不意外。金字塔頂層的孩子,做什麽都比別人來的容易。


    .


    “現在還有人不知道《絕處逢生》?”餘念祖吃了一驚,悻悻把手柄收回來,“你還是年輕人嘛?!”


    “實在抱歉,很久不玩遊戲了。”南檣笑著自我調侃一句,“空餘時間得忙著搬磚養家。”


    餘念祖聳聳肩,把手柄扔在沙發上。


    .


    “算了,不玩了,我們去上課吧!”


    他起身伸了個懶腰,慢悠悠邊走邊問:“想喝什麽?來杯冰可樂怎麽樣?橙汁?對了,家裏有很不錯的酒。”他忽然轉回頭,笑眯眯的眼中滿是調皮促狹,“紅酒,清酒,什麽都有,這位淑女想喝一杯嗎?”


    “不用,我自己帶了。”南檣舉起右手,她手上拿著一個粉色的保溫杯。


    除非應酬需要,出門在外她都盡量隻喝熱水或者熱茶,這是她的個人生活習慣。對於南薔來說,任何飲料喝完後口腔都會留下異味,而一位注重儀表的完美女性是不應該有口氣的。


    “保溫杯?!”餘念祖看著她,瞪大眼睛,“你怎麽跟個中年人一樣啊!”他搖搖頭嘟囔一句,“該不會跟我爸一樣,還在裏麵泡了枸杞吧?”


    南檣噗嗤一聲笑出來。


    “那倒沒有,這裏麵泡的是紅茶。”她柔聲說著,“我喝不慣沒味道的水,所以帶了些茶。”


    .


    兩人在客廳裏談笑風生間,餘思危已經走到裏麵的落地窗邊坐下。


    那兒是除了主臥以外全屋看江景最好的位置,南薔曾經在那裏放了一個舒服的沙發,她喜歡坐在那裏,看書喝茶,插花畫畫,消磨無意義的時光。


    如今,餘思危也在同樣的位置上坐了下來,手裏拿著一本厚厚的書。他低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似乎並沒有關注兩個年輕人在說些什麽。


    .


    “matt,我們要去書房裏嗎?”


    南檣不動聲色瞟了落地窗一眼,抬頭問餘念祖。


    “書房?”餘念祖一愣,隨機大咧咧笑起來,“不用,我們就在餐桌這邊上課,書房桌子太小,這裏地方大。”


    南檣轉頭朝另一側看去,那張曾經由她親自翻目錄預定,從國外空運回來可以坐十二人的長方形橡木餐桌上,早已擺好了筆墨紙張。


    可是,嫌書房桌子小?她明明記得,當初書房是按照餘思危的要求預留四人位置設計的——夫妻二人,還有兩個孩子。彼時他們感情正甜,餘思危還告訴她,他對家的規劃是不管做什麽都要全家人在一起,哪怕是父親工作,孩子做作業,母親在旁邊陪著插花畫畫。


    .


    “確定在這裏嗎?”


    她看著餐桌,有些猶豫。


    餐廳和落地窗正好是對角線,而且光線通透布局敞亮,餘思危坐在沙發上,隻需抬頭就能把這邊的響動看得一清二楚。這讓她隱約有種被監視的不適感。


    .


    “確定啊。”餘念祖點頭,撓撓後腦勺,“我喜歡那張桌子,它讓我感覺,嗯,非常溫暖。”


    南檣忍不住抿嘴一笑。


    這是當初她為了說服設計師用這張大桌子的理由。她害怕孤獨,害怕冷落,她希望到人生下半場的時候,能夠有許許多多朋友人填滿這張大桌子,大家用歡聲笑語填滿人生,而她也不用再麵對童年曾經被人孤立的噩夢。


    “好吧。”她輕聲答了一句。


    .


    按照記憶裏杜叔叔教她書法的場景,再加提前準備的功課,南檣有模有樣進入了教學狀態。出乎她意料的是,餘念祖學習態度很端正,並沒有為難她,看起來是真的對書法和漢字有點兒興趣。


    兩個人你來我往一教一練,時光很快靜靜流逝,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


    乘著餘念祖臨摹的時候,南檣終於得空站起來。


    “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間。”


    她轉過身子,頭也不回說了一句。


    “恩恩。”餘念祖正在努力臨摹,垂著脖子悶聲答了一句,“客用洗手間在走廊盡頭啊。”


    .


    等南檣從洗手間出來,正對上一雙若有所思的眼睛。


    餘思危一言不發的看著她,深邃的眼睛望不見底。。


    .


    “餘先生,我是有哪兒做得不妥嗎?”迎著這刺人的目光,她毫不畏懼客氣招呼了一句。


    .


    “沒有。”


    餘思危垂下眼睛,繼續看自己的書,似乎剛才的注視並不存在過。


    .


    南檣笑笑沒說話,步履輕盈回到了餐桌邊,她早已習慣了這個男人的深沉。


    .


    兩個小時的課很快上完,南檣抬頭看了看牆上的黃銅掛鍾,時間已經接近晚飯,是時候告辭了。


    “今天做得很好,我明天再來。”她朝餘念祖點頭,麵帶讚許的微笑。


    “好的,好的。”餘念祖臉上滿是大男孩爽朗開心的笑容。無論如何,被表揚都是一件好事,更何況是這麽一位年輕可愛的女老師。


    “對了,這會兒是下班高峰期,你怎麽回家?”他轉頭看著窗外天色,臉色帶了關切的神情,“地鐵肯定很擠,要不讓我哥的司機送你回去?”


    他看了餘思危一眼,相信大哥不會拒絕自己的提議。按照餘家祖訓,護花是每一位紳士應盡的義務。


    .


    “司機休假了,他老家出了點事。”


    然而餘思危並沒有按照他的劇本走。


    “我來送南小姐吧。”他站起身來,抓過沙發上的外套,然後轉頭看了南檣一眼,“請問,我有這個榮幸嗎?”


    他的氣場十分強大,這一問簡直不似邀請,更像是命令。


    .


    南檣一時有些呆滯。


    餘念祖站在原地,瞠目結舌。


    .


    於是這天晚上送南檣回家的人,是餘思危。


    餘思危開的是自己平時最常用的私車,一輛海神叉標誌的suv。


    和很久很久以前一樣,南檣又一次坐在了熟悉副駕駛上,那曾經是隻屬於她一個人的專座,隻有她才有資格讓餘思危成為自己的司機。下班高峰的路從來都很堵,不管什麽牌子的豪車,都必須在車水馬龍中乖乖排隊,即使插翅也難飛。兩個各懷心事沉默不語的成年人眼前,汽車尾燈漸漸融化為一片血海猩紅。


    車裏的氛圍一時有些尷尬。


    .


    “餘先生,要不要聽點兒音樂?”南檣笑著打破沉默,眼睛瞄了一眼中控台。


    餘思危點點頭,按下其中一個按鈕,悠揚舒緩的手風琴前奏響起。


    .


    曲子是來自波蘭的wesolykapieusz,講述著一個小醜的故事。小醜和朋友相約進城聚會,他在家精心打扮,卻不慎遺落了自己的頭。為了讓朋友認出自己,小醜不得不帶上一頂特別的帽子,在城裏四處遊蕩吟唱著這首歌。


    南檣將車窗搖下來,轉頭看向萬家燈火。


    世界是一個巨大的馬戲團,每個人都在不同場合帶著各種麵具。她曾經在同樣的座位上,和身邊的人熱吻或者吵架,為他歡笑也為他哭泣。身邊的這個男人是她的全部,他手裏的方向盤甚至可以決定她下一步要去往的方向。然而一切的浪漫都在婚後漸漸被時間消磨,她想起過去的無數個夜晚,自己獨自坐在冰冷碩大的床上,抱著這個男人的枕頭睡覺,她是如此留戀他所帶來的一絲溫暖。然而他總是在外奔波應酬,永遠有數不完的會議,永遠有停不了的出差,留給她的時間實在少的可憐。


    “你到底在氣什麽?你不是什麽都有了嗎?”每每麵對她的抱怨,他總是非常不解。


    “忙也有錯?而且我從來不沾花惹草,這還不夠?”無數次的激烈爭吵中,他總是堅持自己沒有錯,“你整天都在胡思亂想些什麽?知不知道外麵有多少人羨慕你?”


    ——“我看你,就是太閑了。”


    直到最後,他終於說出那句話。


    可笑的男權社會,隻要有錢的丈夫在外麵不沾花惹草,似乎就已經是對妻子的最大尊重。這樣的社交圈裏,沒有人關心妻子們內心在想些什麽,他們都將女性視為了附屬品,似乎隻要安靜呆著做漂亮的個花瓶就好。而那些太太們要的隻是錦衣玉食的籠中鳥生活嗎?不,至少有這麽一位,她要的一雙與她並駕齊驅,讓她感覺到溫暖和力量的翅膀。


    南檣閉上眼睛,將回憶從腦海裏趕走。


    飛蛾撲火的她為這場愛情用盡了全部力氣,最終卻換來如今的形同陌路,人生有時候實在滑稽極了。


    .


    “南小姐以前坐過這種車?”


    堵車間漫長焦灼的等待中,餘思危瞟了身邊的姑娘一眼,打破了寂靜。


    .


    “沒有呀。”南檣飛快回過頭,用甜美的笑容將自己重新武裝,“餘先生怎麽這麽問呢?”


    .


    “哦,隻是看你好像很熟悉這輛車的裝置。”餘思危笑笑。


    .


    “車子不是都差不多嗎?”南檣在腦海裏迅速過了一遍自己上車後的行為:關門,係安全帶,建議放音樂,搖下車窗——沒有任何異常,也應該沒有破綻。


    .


    “是啊,都差不多。”


    餘思危輕聲回答一句,並沒有反駁。


    .


    也許是察覺到南檣的緊張,接下來餘思危再也沒有言語,就這麽沉默著將南檣送到聖心大門外。


    “謝謝您。”


    臨行前,南檣非常客氣的朝他道別。


    “不用客氣。”


    餘思危朝她點了點頭。


    .


    等南檣下車,餘思危隨機啟動車子,轉頭絕塵而去,毫不留戀。


    南檣站在原地,望著那輛車熟悉的背影。


    .


    ——如果剛才手裏有把刀,自己有勇氣將它直接插入那個人心髒嗎?


    ——不會的,她打不過,她知道自己的力量遠在那個人之下,直接動手並不是最好的選擇,搞不好還要把自己送進監獄裏浪費最後的時光。


    她不無自嘲搖了搖頭。


    ——對於一個拋妻棄子冷血的男人,最好的報複是什麽呢?也許並不是讓他直接失去生命,那樣反而太輕鬆了。他到底在意什麽?究竟害怕失去什麽?答案是金錢或者權利嗎?


    .


    再看那輛車一眼,她冷著臉轉身離去了。


    .


    回城路上,餘思危一言不發的開著車,心事重重,麵色凝重。


    前方紅燈忽然亮起,他猛的踩下刹車,表情有些驚愕。


    喘息間,視線不經意投向遠方,他睹見了了一對他從來不曾想過會一起出現的人——華梨和杜立遠。


    看起來華梨似乎精心裝扮過,正麵朝杜立遠笑意盈盈說著什麽,表情嬌俏而生動。杜立遠呢,背對著餘思危,看不清楚神色。


    .


    餘思危臉上的神色漸漸緩和下來,他挑了挑眉毛,有些意味深長。


    前方紅燈熄滅,綠燈點亮。


    於是他別過頭,踩下油門,一往無前的朝路的另一邊開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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