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葉同俞敦素、賀蘭貞、肖瑾、一麵談論著軍務, 一麵向著議事廳走來。


    門外的道路上一紅一黑兩個身影跪地行禮。程千葉趕上前兩步,伸手托了他們二人一把。


    “程鳳。”程千葉咬著字把這個名字清晰的說出口, 笑著進屋, “你怎麽來了, 傷勢都好了嗎?”


    她招呼眾人進屋, 吩咐碧雲給大家上茶。


    程鳳上前行禮,請纓參與此次出征的行列。


    “你想隨軍出征?”程千葉轉過身, 在椅子上坐下, 看著單膝跪在自己眼前的程鳳。


    橋生在自己眼前,就像夏日裏的晴空, 既清澈又帶著一股熱情。


    而程鳳, 卻是那秋天倒出來的紅酒, 總是透著一股苦澀和悲涼。


    此刻單膝跪在自己麵前的他,麵上不透分毫情緒。


    但程千葉清楚的看見他正沉浸一股濃鬱的悲哀中, 就連身後的小墨也被他所感染的低沉了起來。


    程千葉皺著眉頭:“你這是請纓出征呢,還是想以身殉國?”


    程鳳愣了一下,抬起頭來。


    “你,和俞將軍, 近期不僅不能帶兵出征, 連去校場操練都不要想。好好的安心養傷, 直到軍中大夫首肯了為止。”程千葉接過碧雲遞上來的茶, 喝了一口。


    “但我有一件事, 確實想要委托給你。”她把茶杯放在桌上, 看著程鳳, 開口道,“我想讓你擔任司寇左史,負責統領殿中執法和我身邊的宿衛士師。”


    程鳳驚訝的抬起頭,微張了一下嘴,幾乎說不出話來。


    “近期,或許是因為我們獨自擊退了犬戎,來了不少他國的使臣求見。汴州城內人員複雜了起來。”


    “呂瑤正在加緊把原城主府臨時修整起來,作為我的行宮使用。肖司寇他宿務繁多,且另有要務。所以我需要一個人作為司寇左史,負責起行宮守備和我近身護衛之事。”


    “你,願不願意肩負這個重責?”


    程鳳愣著凝望了程千葉半晌,撇開視線,控製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輕輕說了一句:“我,如何能任此要職。”


    程千葉整頓衣物,站起身來,雙手扶起他:“這個職位,需要的不是顯赫的身世,而是對我的絕對忠心。”


    她拍了拍程鳳的肩膀:“程鳳,我需要你,也信任你,以後我的安危就托付給你了。”


    程鳳低下頭,許久,他沉默而堅定的行了一個軍禮。


    曾經,楚燁之常對他說:楚鳳,你相信我,我把你當弟弟一樣,以後我會保護你,不再讓你受到傷害。


    但那時,他心中總是隱隱不安,時刻都在惶恐中度日。


    如今,程千葉說的是:我需要你,信任你,你站起身跟著我來,我們一起推翻這個製度,我會讓你看到一個更好的世界。


    此刻,他的心中無比的安定。不再有所畏懼。


    他將作為一個獨立的人,挺直自己的背,跟上主公的腳步。


    被信任,被期待。


    為了主公,也是為了自己。


    為一個共同想要看見的世界,而努力,而拚盡全力,再所不惜。


    “你們在座的幾位,算上絳城的張馥,就是我現在最能信任,最能拿得出手的班底了。”程千葉給每個人都賜了座。


    “這一次汴州被圍,讓我看到我軍的一個很大的弊端,你們幫我一起參詳參詳。”


    在座之人,都因為受到了程千葉的認可,而感到興奮和充滿激情。


    我們是主公的心腹之人。


    人人坐直了身體,側耳傾聽。


    “將來,就在很近的將來,我們可能要打不少的仗。”


    程千葉邁步到在懸掛在牆壁上的地圖前麵,伸出了她的手,


    “我們現在有了汴州以及周邊的高陽,雍丘。”


    她白皙的手掌向外擴張:“以後我們的土地會越來越大,我們麵臨的戰役,會從現在幾千人,一兩萬人的規模逐漸擴大。像是守衛汴州這樣的數萬人集團作戰,乃至更大規模,十幾萬人,數十萬人的軍團戰,我們都有可能需要麵對。”


    “不能再像此次這樣,臨時征兵,匆忙訓練。靠著一時之勇,險中求勝。”


    “我想時常在想,怎麽樣才能對我國的軍、民都有更好的掌控力。我想讓軍戶中所有的成年男子,都有基本的軍事素質,一但國家有戰事,隨時可以征發。”


    肖瑾起身抱拳:“臣有一策,已在胸中琢磨多日,還請諸君指教。可在我大晉國內各郡縣,縣令之下增設縣尉一職,責令其統管全縣軍務,轄區之內所有軍戶,但凡家中有成年男子均為更卒,每年需到郡縣服兵役一月,半月操演軍事,半月為縣中勞役。此為更役。”


    “這樣一來,但凡有戰事,征招來的士伍就不再是毫無經驗的新兵。同時,郡縣的城防,水利,也有修築的人手。一年一月之期也不會過度影響農耕。”


    程千葉一拍手:“妙啊,我要的就是這個,卻想不到這麽詳細。肖司寇真乃奇才,我這要瞌睡,馬上能遞上枕頭。就按這麽辦,推行更役,你盡快擬一個詳細的條陳來給我看。”


    肖瑾低頭謙遜道:“臣恰巧和主公想到一處,臣心中思慮此事已有多時,還未完善,今主公見問,一時心喜,倉促回稟,幸得主公不怪。”


    程千葉環顧了一下眾人,在賀蘭貞和俞敦素之間來回轉了一下。


    “賀蘭將軍,待俞將軍痊愈之後,你把汴州城防事物交托給他。你來負責推行此策。你賀蘭家練兵有道,在此次戰役中賀蘭族的親兵戰功赫赫,令人矚目。我指望著你能把我們大晉全軍,都訓練成那樣的銳士。”


    賀蘭貞心情激動,起身行禮:“必不負主公所托。卑職親自督辦此事。並寫一封家書回絳州,請我叔父郎中令賀蘭晏之,參詳我賀蘭家演兵之法,親著一本簡要易懂的兵略,發放下各郡縣的衛所。誓為主公,為我大晉練出一支所向披靡的晉銳士。”


    眾人散去之後,


    墨橋生隨著程千葉順著長長的回廊向著寢殿走去。


    明月淩空,道路上是欄杆斑駁的影子。


    二人默默走了一段,程千葉開口:“程鳳今日是遇到什麽事了嗎?”


    墨橋生已經習慣了主公那洞察秋毫的敏銳,他把今日所見所聞簡要說了一遍。


    “宋國的使臣?”程千葉輕哼了一下,“我記住了。”


    她勾了勾手指,墨橋生靠近了一點。


    “明日那個人要來見我?你先找幾個小兵,埋伏在街上等他,他一出來就給他蒙上袋子揍一頓。”


    墨橋生驚訝的張開了嘴,主公在他心目中一直都是既溫柔又斯文的模樣,想不到卻也有這樣的一麵。


    程千葉用手背拍了他胸膛一下:“幹什麽?沒什麽好怕,現在可是在我們自己的地盤,除了不能宰了他,想怎麽做就怎麽做。這樣才最解氣,我最憎惡的就是這種敗類。既老又醜還變態。”


    墨橋生笑了,他第一次覺得主公不再是那般高高在上,淩不可攀的雲端之人,讓自己不由產生了一股親近之意。


    “你自己呢?”程千葉收起了笑容,“這兩日便要出征了。”


    她轉過身,在憑欄處坐下,背靠著朗月清風。


    “你知道我想說的是什麽嗎?”


    “主公要我愛重自己,不逞一時之勇,取勝平安回來。”墨橋生看著坐在欄杆上的程千葉,單膝跪在她的麵前,昂頭看她,“我都記得的,我一定做到。”


    “橋生,善戰者無赫赫之名,你知道這句話的意思嗎?”


    墨橋生有些不解。


    “真正的常勝將軍,都是穩紮穩打,不慌不忙攻城拔塞,穩中求進,偶爾機變。那些靠兵行險著,奇謀詭計取勝的戰役,其實都是無奈之舉。”


    墨橋生認真聽著。


    “他們也許兵力不足,也許後援不足,又或許是受國內主君催促方才不得已而冒險為之。雖然取勝了,傳出不世之名,但很多都走不遠。隻要一次不慎,命沒了,再大的功勳,也不過是一紙傳說,沒有用。”


    墨橋生昂著頭,看著坐在皓月下的這個人。他突然明白了一切,主公連日操勞,晝夜不息,殫精竭慮,增進糧產,改進兵製。


    原來都是為了我。為了將要去前線的我。


    他壓抑眼中的淚意,聽見主公的聲音傳來,


    “我的將軍,你不必像他們那樣考慮那些沒必要的是。我,將會是你堅實的後盾。不論是糧草,兵源,我都盡力為你源源不斷的提供。你隻需要穩穩的向前走,就可以了,知道了嗎?”


    墨橋生伸手入懷,掏出了一直拽在懷中的東西。


    他拽緊拳頭,摩挲著,沒有張開手掌。


    “什麽東西?”程千葉笑了。


    墨橋生斟酌了許久,終於緩緩攤開了手掌。


    在他寬大的手心,躺著一個小小的黑色戒指。


    “這是給我的?”程千葉的眼睛亮了。


    真是巧了,他居然知道送這個。


    墨橋生紅著麵孔,“這個是墨翡,我找了許久,看到它有個墨字,就……就像我……”


    就像我陪在主公身邊一樣。


    “你給我戴上。”程千葉伸出手。


    墨橋生看著那伸在自己眼前的手,月光下那瑩白的肌膚泛起玉石一般的光澤。


    他那能舉千斤重物的手臂,突然就有些拿不起這小小的戒指。他輕顫著手,把那墨藍色的戒指,套進了那白皙柔嫩的手指。


    程千葉舉起手,透過月光,看著那套在自己指端上的墨藍色的戒指。


    月色下,墨翡透出一點幽幽的藍光。


    “真美,我很喜歡,謝謝你,橋生。”


    “誒,我還沒哭呢,你怎麽哭了?”


    程千葉掰過墨橋生的臉,輕輕在他額頭落下一個吻。


    “一定平安回來,我的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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