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州城經過一日夜的打掃戰場,大開四麵城門,迎接聯盟軍入駐。


    這一日,諸色戰旗遮天蔽日,各路諸侯點齊本部人馬,浩浩蕩蕩入主汴州。


    墨橋生領著自己的小隊,默默的在城牆投下的陰影中等待。


    奴隸組成的部隊,人數眾多,沒有入城的必要,在恭送主公入城之後,會被分區安排在城外的空地上駐紮。


    當繡著晉字的大旗招展而過之時,墨橋生忍不住探頭搜尋那個身影。


    果不多時,隻見龍文劍掣,精兵強將簇擁著一頂罩著華蓋的八杠輿浩浩蕩蕩的過來。


    輿上懶洋洋地坐著一位頭束金冠,麵如冠玉的年輕主君。


    他微側著身子,正聽著隨行的侍從說話。


    一個容貌俊美的侍從,手扶輿轎隨行,昂著微紅的麵孔,說了幾句什麽,晉越侯便輕輕笑了起來。


    墨橋生的目光一路追隨著他那張陽光下的笑顏。


    “就是那位晉越侯?看起來確實是一個溫柔的主人。”阿鳳並立在墨橋生身邊,微微側身說道。


    “你在幻想成為他的奴隸?別傻,我們這樣的人,生死都隻能聽天由命,哪裏有選擇自己人生的權利。”


    阿鳳那刻薄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然而“成為他的奴隸”這句話像一顆種子,瞬間種進了墨橋生卑微的心田中,甚至立刻就冒出一顆楚楚可憐的嫩芽來。


    晉越侯的目光似無意間的看了過來,墨橋生心中不由有些緊張起來。


    那位大人,會看到我嗎?


    不,不,這麽多的人,他怎麽可能看到我這樣一個奴隸。


    可是那高高坐在輿轎上的君侯,似乎衝著他笑著點了點頭,還稍稍抬了一下手指示意。


    墨橋生拽緊雙手,低下頭去。


    他感到心中那一點妄念的萌芽,像是原野中的蔓藤,瘋狂的生長起來,狠狠的捆住了整顆心髒。


    這個主人,他不僅給我食物和衣服,最重要的是,他不強迫我,不強迫我做那我最厭惡的事。


    他那麽溫柔,體貼我身體的虛弱,給予我各種照顧。


    甚至他還尊重一個奴隸的尊嚴,即使是上藥,也沒有隨便脫光我的衣服。


    如果,能有幸成為這樣一個主公的奴隸,我一定誓死效忠與他。


    可惜,


    這都是妄念。


    ……


    程千葉坐在搖搖晃晃的輿轎上,百無聊賴地聽著蕭繡在身側說著逗自己開心的話。


    程千葉想著,特權階級真是好啊,這麽多人抬著走路,還隨時有貌美如花的少年在身邊,使勁渾身解數哄你開心。


    可是我真的不喜歡打戰、當主公、搶地盤這一套啊。


    我的興趣愛好是彈琴、泡吧、欺負我哥,最多再加一條掙點小錢錢。


    我的神明啊,什麽時候能讓我脫離這個以稱霸天下為目標的人生,回歸我充滿低級趣味的現代社會啊,我把金手指乖乖上交回去還不行麽?


    在黑壓壓如螞蟻一般的人群中,程千葉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那一身清澈透亮的蔚藍色,在一片渾濁的色彩中顯得那麽的鶴立雞群。


    是前夜的那個奴隸,他也正在看我。


    雖然程千葉還沒有搞清楚,為什麽個別人會有這麽漂亮的色彩。


    但是它既稀少,又迷人。


    就像人天然會被美的事物吸引一樣,程千葉也忍不住對這樣的人更和藹一些。


    程千葉微微舉了一下手,算是和他打了個招呼。


    他低頭了,是害羞了嗎?


    真是既可憐,又可愛。


    這麽密集的人群中,隻有他一人的顏色既漂亮又搶眼,讓我一眼就看到了他。


    像是一塊巨大的寶石,讓人幾乎移不開目光。


    程千葉摸摸下巴,我要把他弄到身邊來。


    她對蕭繡說:“去打聽一下威北侯那個老變態,除了喜歡男人還喜歡什麽。”


    進城之後,程千葉首先給自己搶了一塊建築華美,環境宜人的駐地,據說還是前朝的一個公主府。


    既然已經看出了呂瑤不是真心實意的在自己身邊。


    程千葉也就懶得和他表演虛情假意,索性把他打發去處理庶務。隻留著蕭繡一人跟在身邊伺候,好讓外人不至於覺得公子羽的性情變化太大。


    呂瑤對這個新委任的“庶務大總管”之頭銜,顯然比起對“主公身邊第一男寵”的頭銜更為感興趣。


    以極大的熱情迅速投入到新崗位中去,把程千葉的生活起居打理得舒舒服服,井井有條。


    可惜程千葉目前沒什麽時間好好享受一下這種古代貴族的奢侈生活。


    她不得參與進李文廣召開的那些,大大小小的軍事會議中去。


    這些男人被勝利刺激得個個興奮異常,沒日沒夜地討論著各種軍務,戰術。


    有人提議水陸並進,成犄角之勢,直指鎬京,一舉奪回失地。


    有人提議兵分三路,相互呼應,徐徐擴大根據地。


    爭論得不可開交。


    程千葉是聽也聽不懂,走又走不了。


    但她是真的不想打這種,對她來說莫名其妙的戰了。


    於是她表示她可以率部留下來守城,鞏固後方根據地,為前線提供安全保障。


    眾諸侯先是愣了一下,隨後齊聲誇讚她端方持重,顧全大局,忠義可嘉。


    但程千葉很清楚的看見,人人身後升起一股,看見白癡時才會出現的情緒顏色。


    程千葉麵上打著哈哈,心中吐槽:


    都滾去搶你們的地盤去吧,老娘自從莫名其妙的穿越到這裏,一會上吊,一會打戰,亂糟糟的沒一刻清淨。


    等你們都滾出這裏,讓我好冷靜冷靜,休息休息,捋順一下,自己到底穿到了什麽鬼世界。


    她從會議室出來,她的幕僚張馥跟在身後,用那張一貫溫和的麵孔,問詢道:“主公為何想率我部留在汴州呢?”


    程千葉心中其實很喜歡這個張馥,盡管她知道張馥有些看不上她。


    在她繼承來的記憶中,這位張馥確實是一位足智多謀的名士,年紀輕輕便是老晉威侯最為仰仗的幕僚。


    程千葉初來乍到,到處抓瞎,其實也很希望得到這樣一個謀事的真心相助。


    而且他身上自帶的那一種紫水晶般的色彩,實在讓程千葉喜歡。


    所以程千葉總是下意識的,對他帶著些討好之意,希望他能慢慢喜歡自己一點。


    這時候她總不能說,自己是想要休息,害怕打戰。


    於是她吞吞吐吐的說道:“我覺得盟軍雖然人數眾多,但人心不齊,雖然一時打了勝戰,看起來士氣高昂。但戰線長了,就不好說了。不如我們就占著這個汴州,穩紮穩的,把這個城的民生和城防弄好,歸入我大晉版圖,也就夠了。”


    張馥稍微挑了一下眉毛,露出一點點吃驚之意,“原來如此,主公果然深謀遠慮,臣不能及也。”


    程千葉長呼了一口氣,他知道張馥心中其實沒有並認同她的說法。


    但是總縈繞在他身上的,那股鄙夷和看不起的情緒顏色,至少沒有因自己這一通胡扯而加深。


    對於穿越前隻是一個普通的小白領來說,此刻需要麵對解決的問題,簡直是千頭萬緒,一團亂麻,無從著手。


    她隻能先把軍需後勤等要務,委托給她唯一能信任的肖瑾。


    然後把自己喜歡的賀蘭貞和俞敦素,安插去分管士兵的操練。


    當然晉威侯留下來的那些老將,程千葉目前是不敢輕易挪動他們的位置。


    雖然他們很多和張馥一樣,表麵上對程千葉恭恭敬敬,實際上心中時時透著一股不屑之色。


    但這也怪不了他們,誰叫程千葉頂替的這位兄長,原來確實是一個不怎麽靠譜的酒囊飯袋呢。


    這些事都還可以慢慢來。


    眼下,對程千葉來說,最為緊要的卻是一件小事。


    她,不會騎馬。


    在這個戰爭年代,作為一個諸侯國的主君,不會騎馬實在是說不過去的一件事。


    公子羽雖然是個文不成武不就的酒色之徒,騎術也不精湛,但好歹總會騎馬的。


    而她程千葉,如果總是坐著輿轎,或者在關鍵的時候連馬都爬不上去,那可是要露餡。


    因此,一從會議中脫出身來,程千葉便悄悄的挑選了幾個親隨,牽上她那匹黃驃馬,到城外擇一空地練習騎術。


    這匹黃驃馬是老晉威侯留下的坐騎,乃是鼎鼎有名的千裏良駒。


    它魚目瘦腦,龍文長身,通體油光水滑的黃毛,散著點點梅花狀的白斑,端得是神俊非常。


    程千葉作為一個,對騎術一無所知的現代人。


    她忽略了一個關鍵的問題——越是神俊的烈馬,越不適合新手。


    她好不容易在隨從的幫助下,爬上那高頭大馬的馬背,剛剛把腳塞進腳蹬,那黃驃馬便風馳電掣的衝了出去。


    程千葉嚇得把各種騎術要訣都丟到腦後,一把緊緊抱住了馬脖子。


    身後傳來亂七八糟的喊聲。


    “主公抓緊韁繩。”


    “夾緊馬肚子。”


    “快,快來人救主公!”


    耳畔是呼呼的風聲,兩側是疾馳後退的景物,


    程千葉再也顧不得形象,大喊一聲:“救命啊!”


    她的餘光瞥見路旁飛掠出一道黑影。


    那黑色的身影發足狂奔,在奔馬身後緊追不舍,竟漸漸拉近了人馬之間的距離,越追越近,終於趕到程千葉身側。


    那人速度奇快,竟能和馬齊速奔馳,他伸出一隻大手,抓住黃驃馬的韁繩,收緊韁繩,慢慢緩下速度。最後一收手,雙腳蹬地,強迫那烈馬長嘶一聲,停了下來。


    程千葉被一隻有力的胳膊扶下馬來,她腿軟腳軟,心髒碰碰直跳,喘了半天氣才定下神來。


    這才看清前來救援的男子,正是那個奴隸墨橋生。


    此刻他穿著一身黑色的對襟短衣,單膝蹲跪在自己麵前,一雙明若星辰的眸子,關切地望著自己。


    程千葉劫後餘生,撫著胸口衝他勉強笑了笑。


    墨橋生雙掌交疊於額前,伏地行禮。


    程千葉的侍從們,此刻才追了上來。


    他們圍著程千葉,或攙扶,或拍灰,或憂心問詢,無不露出真摯的關切之情。


    但在程千葉的眼中,這些人大部份身上,都升騰起或多或少的鐵青色。


    那種程千葉最近十分熟悉的,代表著失望,鄙夷的鐵青色。


    隻有眼前這個,匍匐在塵土中的奴隸,一身清澈的蔚藍光輝中,縈繞著一道柔美的橙紅。


    無聲的展示著,這個靈魂的主人,不曾出口的擔憂和關切。


    程千葉彎下腰,牽住他的手,把他扶起來。


    “謝謝你。”她真誠的道謝,略微思索了一下,問道,“你,想不想來我的身邊?做我的奴隸?”


    她看見墨橋生的嘴唇微微張了一下,雙眸在一瞬間明亮了起來。


    不需要他回答,程千葉已經知道了答案。


    因為她眼見著,那象征著強烈渴望的色彩,在她麵前如同火焰一般蒸騰而起。


    他這麽喜歡我啊。


    程千葉帶著一點高興的心情,和墨橋生告別。


    她換上侍從的一匹瘦弱溫順的馬,打算繼續溜幾個圈。


    等回去以後就去找找北威侯那個老貨,問他要什麽條件才可以把墨橋生賣給我。她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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