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維健康院成立於上世紀七十年代,最早是軍隊係統內的一家療養院,1993年劃歸地方,現在隸屬於省民政廳。所以,盡管看著不起眼,其實我們這兒是省直屬單位。”健康院的馮院長已經年過五十,據他自己說是從民政廳二線後,來這裏當院長的。


    雖然做派有很濃厚的機關單位風格,但為人還算熱情誠懇。他雙手接過了羅西北遞過來的名片,還煞有介事地向羅西北了解醫藥公司的情況。


    羅西北盯著馮院長手裏那張搜尋了很久的舊名片,努力回憶著當初剛進醫藥公司時參加的培訓內容,口幹舌燥地說了將近二十分鍾,才終於步入設備藥品采購的正題。


    馮院長不愧不是機關裏混了一輩子的老江湖,聽到花錢的事,馬上把話茬接過來打了一圈太極,然後主動提出帶羅西北各處參觀一下。這倒是正中羅西北的下懷,畢竟坐在辦公室裏也很難有什麽發現。


    療養院的主樓是一棟俄式建築,房間方正,樓道寬敞。


    馮院長頗為自豪地說,這樣保存完好的老建築,全國都不多了,因為牆體厚重,每個房間都是冬暖夏涼。但羅西北看到的則是牆麵灰暗,空氣流通差,甚至有點隱隱的煤煙味,好在這裏的基本衛生還不算差,雖然陳舊但至少幹淨整潔。


    東側的樓道加裝了一道隔離門,馮院長解釋說,這個半區居住的一部分病人,精神或智力有些問題,為了安全起見所以多加了一道,也是對他們的一種保護。雖然被提前打了預防針,但當羅西北真正踏入這倒大門,內心還是凜然一動。


    幾乎每個房間的病人都衝到門口朝他張望,因為長期待在室內,門後麵的臉都顯得異常蒼白,有些興奮地還一邊揮手一邊大喊大叫。


    “你別害怕,他們不是瘋子,也不會傷害人。”馮院長邊走邊說,有時還會衝著裏麵的病人笑一笑,“他們隻是太寂寞了。住在這裏的人,大多被家人嫌棄。好一點的,隔段時間來繳費順便探望一下。更多的是,一次性交幾年的錢,把人往這兒一丟,之後就消失了。”


    “可是,長此以往,他們的精神狀況不是越來越差了嗎?”羅西北禁不住問道。


    “沒辦法,我們能做的也隻有盡心盡力的陪護,但畢竟人力財力都有限,所以,你明白吧,”馮院長無奈地搖了搖頭,“而且像他們這樣的,看見生人會興奮喊叫,說明他們還有情緒起伏、思維活動,對外界依舊抱有好奇心。病情更重的,大腦已經成了一潭死水。”


    說話間,二人來到了活動室。說是活動室,但這裏反倒比其他地方更安靜,連成一排的大桌子前,圍坐著幾個人,他們誰都不說話,甚至連眼神的交流都沒有。


    有人在看書,有人在團小球,有人在搭積木,有人在做手工。每個人的眼神都很專注,表情也非常嚴肅。如果不是身處這邊,可能都不會有人認為他們是精神病人。


    “這些是病情最嚴重的,對於他們來說,恢複記憶情緒思維,幾乎是不可能的了。目前讓他們做這些,隻是寄希望於這些活動能對他們的大腦產生一定的刺激,不至於在段時間內惡化。”馮院長解釋道。


    在得到允許後,羅西北輕手輕腳地走近這些人。這才發現其中的端倪,看書的那位,書其實拿反了。搭積木的,手裏拿著一塊積木反複比劃,卻始終擺不上去。


    此時,旁邊一個頭發灰白的老太太吸引了羅西北的目光。她麵前放著一個小筐,裏麵裝滿了各色的塑料彩珠。每拿起一顆珠子,她都盯著看半天,然後才小心翼翼地穿到線繩上。而她的脖子上還戴著一串項鏈,就是用同樣的彩珠穿成,隻不過花樣比她手裏的要稍微複雜一些。


    “這個病人本來是我們這裏病情最重的。她發病的時間比較久遠,因為多次轉院,很多相關資料和病曆都遺失了,所以也搞不清楚最早發病的起因。說起來,她比我在這裏待的時間都長,聽一些老資曆的醫生說,剛來的時候已經接近於癡呆,完全沒有生活自理能力,而且身體狀況也非常差。很多人都以為她可能很快就不行了,但她的求生欲又非常強,在我們這裏治療了一段時間,身體狀況反倒逐漸好轉了。”


    馮院長頓了頓,像是感慨著命運,“更幸運的是,前段時間,她失散多年的女兒找到了這裏。現在隔一段時間就來看看她,這對老太太的幫助非常大。她脖子上戴的項鏈就是女兒給她編的,自從戴上就再也不肯摘下來。所以說,家人的關愛勝過靈丹妙藥,你說是不是?”


    馮院長在一邊感慨地說道,他沒想到自己這句話提醒了羅西北——怪不得這些彩珠看著眼熟,前一陣,武霞不就在家擺弄過這些玩意嗎?難道,眼前這個老太太就是武霞的母親?


    羅西北慢慢蹲下,仔細端詳著老太太,想從她布滿皺紋的臉上,找到一絲武霞的影子。


    連上了兩天夜班,武霞感覺腦袋有點昏昏沉沉,但是療養院門口羅西北的車一下叫醒了她。


    在核對了一遍車牌號,確認這的確是羅西北的車之後,武霞迅速走了進去,直衝進活動室。與平日不同,活動室裏空無一人,武霞又朝樓道兩邊張望,似乎也比以往安靜了一些。


    突然,整個樓裏的燈全都熄滅了,幾秒鍾後又亮了。如此反複了幾次之後,樓道裏又傳來報警器的聲音。武霞有點不知所措,更讓她不安的是在閃爍的燈光下,她驟然發現樓道的地板上有淋淋血跡。


    此時,兩個護士從遠處慢慢走過來,倆人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著閑話。


    “快把血擦幹淨了,別讓人看見……”


    “怎麽流那麽多血……不禁折騰……”


    “以後得輕點,他也有點年紀了……”


    武霞如同遭了電擊一般,身體僵硬得一動都不能動。她仿佛又站在了那間小屋的門口,一扇小小的玻璃窗內,父親被綁在椅子上,打得遍體鱗傷,而母親在另一把椅子上,雖然沒挨打,卻被注射了一管又一管藥物。


    “看到了嗎?這就是不聽話的下場。”


    一股熱血在胸口湧動,如同當年一樣。但她不再是當年柔弱的小女孩了,她不能再允許自己袖手旁觀,她必須有所作為。盡管此刻她感覺腿有千斤重,手也在不停顫抖,但是她至少可以——


    兩個正在打掃的護士,被一陣爆發式的狂叫嚇了一跳。隻見武霞站在活動室外麵,邊喊邊踢打牆壁,沒等二人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她便一頭栽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武霞發現自己躺在療養院母親的臥室,羅西北和馮院長以及幾位醫生都在身邊。而母親坐在輪椅上,安靜地看著她。


    武霞猛地一下坐起來,卻立刻被眾人攔住了,“你剛吃了藥,不能這樣劇烈活動,否則隨時有生命危險。心髒病人最忌諱激動,你自己應該清楚。”


    武霞被緩緩放倒在床上,一抬頭發現身邊最近的就是羅西北,她立刻質問道:“你來這兒幹什麽?”


    不等羅西北回答,馮院長先開口了:“小羅昨天來我們這兒參觀,發現了一些隱患。沒想到回去馬上聯係了一家智能設備公司,給療養院免費安裝了針對病人的報警係統,剛才的警報聲就是在調試。”


    “我剛才在樓道裏看到,地上仿佛有血?”武霞對羅西北還是將信將疑。


    “剛才燈一亮一滅,有兩個病人覺得好玩,激動得手舞足蹈,不小心把鼻子碰破了。”馮院長說道,“昨天,小羅也沒跟我說你們的關係。剛才調試的時候,還說希望能讓你母親的生活環境更安全舒適一些,算是給你個驚喜。沒想到驚喜成驚嚇了。”


    “是我沒考慮周全,給你們添麻煩了,馮院長。”羅西北客氣地說。


    武霞四下看了看母親的房間,發現房間的確煥然一新,不僅裝了很多安全設備,還買了很多折紙模型。再看母親,她已經拿了一張彩紙,平靜地玩上了折紙,仿佛回到了小時候與她在一起時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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