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霞對羅西北的到來,有些驚訝,但許是太累了,她沒多說什麽就直接坐上了車。回到家裏,她連衣服都沒換,就直接攤坐在了沙發上。剛才在醫院還沒覺得,一到家才感到渾身像散架了一般,還伴隨著一陣陣眩暈。她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怕一個不留神會暈倒。


    這時,她忽然覺得嘴唇被什麽東西輕輕碰了一下。睜開眼睛,原來羅西北端著一杯水坐在她身邊,水杯裏還插著一根吸管。


    “不用動手,張嘴直接吸就行。”羅西北輕生說。


    雖然隻是白開水,但經由吸管流進嘴裏,又穿過咽喉落入腹中,武霞覺得身心仿佛都被一股清泉浸潤了。她吸了三四口,慢慢咽下,然後長出一口氣,對羅西北說了句謝謝。


    “別這麽客氣,咱們還是夫妻。”


    聽到這句話,武霞下意識坐直了身子。她甚至想掙紮著站起來,但最終還是沒成功。羅西北尷尬地站在旁邊,不知該扶她起來,還是按她坐下。


    “你中午跟我說的事兒我後來又想了想,其實去檔案室也未嚐不是個好的選擇。”


    武霞隻覺得渾身的血一下衝到了腦袋上,她瞪大眼睛說道:“你說什麽?這就是你和袁護士商量半天得出來的結論嗎?”


    “你別激動,聽我說完。”羅西北趕忙解釋,但武霞從沙發上一躍而起,根本不給他繼續解釋的機會:“你們兩個人,一個先在單位把我踢走,另一個再把我從這個家裏踢走。其實又何必這麽麻煩,直接把我殺了,豈不幹淨。”


    “你在胡說什麽?”羅西北想製止武霞過於激動的情緒,但一切都來不及了。


    “你們一個是拿針用藥的護士,一個是舞刀弄槍的警察,想把我治死易如反掌。”


    羅西北不知道該怎麽勸慰武霞,他默默低下頭,一轉身看到了還插著吸管的水杯。一股委屈的憤怒突然湧了上來,他抄起水杯大聲質問武霞:“在你心裏我就真的那麽不堪嗎?我在你辦公室外麵等了很久,見你連端杯子的力氣都沒了,回家找了吸管喂你喝水。我能為你做的的確不多,所以我才希望你不要再這麽辛苦。沒日沒夜顛倒黑白,正常人都受不了,何況你一個病人。”


    “我沒病!”武霞被羅西北突然的爆發嚇了一跳,但依舊嘴硬。


    “沒病,這是什麽,還有這個呢?”羅西北說著把武霞的包裏、櫃子裏的藥全都一股腦甩了出來,“馬凡綜合征的病人在針對性治療得當的情況下,預後良好,一般可以存活到中年,大多數的死因是心衰。你今年三十二歲,距離所謂的中年還有多長時間,還是你已經等得不耐煩了,非要這樣作死玩命。這跟自殺有什麽區別!我他媽就是個十惡不赦的混蛋,也從來沒想過讓你死!”


    說完,羅西北把手裏的玻璃杯狠狠摔在了地上。武霞臉色蒼白,雖然努力克製,但眼淚還是一滴一滴地滾落下來。而羅西北依舊怒火難消,圍著客廳氣喘籲籲地轉了好幾圈。此時,門外傳來邱海的聲音:


    “武霞,你在家嗎?沒事吧?”


    武霞抹了抹眼淚,轉身想去開門。不想羅西北早已經搶先一步走到門口,打開門正看見手裏拿著鑰匙的邱海。羅西北一把奪過鑰匙,對邱海怒吼道:“有事沒事都是我們自己家的事!以後離我媳婦,離我家,都他媽遠點!”說完,重重地把門關上了。


    “其實,他不是你想的那樣,他也不是壞人。”見羅西北怒不可遏的樣子,武霞哽咽著說道。但這句話卻似火上澆油,羅西北瘋了似的在書櫃上亂翻了一氣,然後對武霞喊道:“他不是壞人,我是壞人。我怕你犯病死了整宿地守著你,不能在你身邊的時候惦記你,拿個破手機發短信按鍵按到手指得了腱鞘炎,所以我成了壞人了嗎?你的工作不能丟,你的身體要保養。那我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出去玩命的時候,你想過我嗎?你說你眼裏不揉沙子,那我呢,我讓對門的神經病把眼珠子都快揉掉了!”


    在羅西北的咆哮聲中,武霞早已經淚流滿麵。她慢慢走到羅西北的身邊,緊緊摟住眼前如猛獸般的丈夫,把頭深深埋在了他的懷裏。


    羅西北僵硬地站了一會兒,忽然感覺有眼淚流下來。不管作為韓東還是他自己,這種感覺已經很久都沒有了。就在這一瞬間,大腦中的理智被衝垮了,他張開雙臂,把武霞緊緊抱在了懷裏。


    武霞的身體比平時看上去還要消瘦一些,但卻並不似一個病人一般柔弱無力。在進入到她身體裏之後,羅西北反倒覺得有些迷茫了,好像墮入了一片沒有盡頭的暗黑森林。昏暗的燈光裏,他緊緊抓住武霞的手,生怕自己找不到去路。他還時不時地看看武霞微閉的雙眼,長長的睫毛之間閃現的神采,便如大海上明亮的燈塔。


    “呃,你幹嘛這麽使勁兒?”


    “弄疼你了嗎?”


    “我是說手,抓得太緊了。”


    “我怕把你弄丟了,我不想失去你。”


    看著武霞睡沉之後,羅西北輕手輕腳地拿著衣服回到了書房。他的心裏像長滿野草的灘塗,紛亂又泥濘,無論朝哪邊看都沒有出路。藏在單位那張桌子下麵的u盤,尚不知道該如何取回,袁媛的陰謀也沒有頭緒,更主要的是自己現在的狀態。為什麽會憤怒,為什麽會心痛,又為什麽會流眼淚呢?如果武霞知道他不是自己的丈夫韓東會怎麽樣?她之前懷疑過,今天卻絲毫沒有拒絕。


    羅西北久久地無法入睡,他在心裏不斷問自己,你到底是羅西北,還是韓東?


    另一間臥室裏,武霞平躺在床上,眼睛盯著雪白的屋頂,同樣在出神。當初裝修的時候,韓東曾想把這件屋子刷成彩色的牆麵,或者貼些壁紙,都被武霞拒絕了。


    小時候,農場的房間,總是被塗抹上各種顏色。汙泥、菜湯、口水,有時還有鮮血。那時武霞躺在擁擠的大床上,看著暴露著木頭和稻草的屋頂,在心裏默默對自己說,等有一天她擁有了自己的房子,她一定要粉刷成雪白雪白的顏色。


    他是誰?是不是也來自農場?剛才,他把她抱進房間的時候,看到了雪白的牆麵了嗎?


    深夜中,武霞的眼睛裏閃爍著的謎一樣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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