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好了嗎?”


    羅西北半仰在皮質躺椅上,聽見一個女聲這樣問道,閉上眼睛點了點頭。耳旁哢噠一聲,羅西北知道桌麵上的沙漏計時器開始工作了。伴著細碎而湍急的流沙聲,他在腦海中再一次徘徊進了那條黑暗深邃、既像是火車隧道盡頭,又似乎完全不像的一個神秘站台。


    “你走到哪兒了?”還是剛才那個女聲。


    “已經到了站台上。”羅西北閉著眼睛回答,“站台崎嶇不平,還有點濕滑。”


    “車來了嗎?”


    “來了,就在前麵。我們正朝那邊走呢。”


    “我們?送你的人已經來了?”


    “是的,他就在我身邊,一直催著我快點上車。已經走到車門口了,他好像要對我說點什麽,但是列車啟動的聲音太大了。我什麽都聽不清。”羅西北眉頭漸漸縮緊,有些焦躁不安。


    “別急,先上車,車門關上之後,車燈會亮起來,記得回頭看看來路。”女生關切地囑咐道。


    “我知道,車門馬上就要關閉了。他退到了車廂外麵,衝我揮手告別,用斷了一截指頭的那隻手。車門正在慢慢關閉,車燈會亮起來嗎?”


    “會的,回頭看看,看到什麽了嗎?”


    羅西北隻覺得一陣強光瞬間刺穿了他的雙眼,之後列車載著他又迅速衝入黑暗之中,他被巨大的慣性推倒在高靠背的座椅上。也不知是列車提速太快,還是剛才那道光晃得他心神不寧,羅西北隻覺得胃裏一陣翻江倒海,他本想咬牙強忍,但一股腥味突然竄進喉嚨,讓他失去了控製。隻見羅西北猛地從皮質躺椅上坐起來,哇地吐了一大口。


    姚靜,她正是剛剛說話的那位女聲,被眼前這一幕嚇了一跳。她趕緊放下手中的記錄本,走到羅西北身邊輕拍他的背,溫柔地安撫道:“別著急別著急,都過去了。”


    嘔吐物散發著濃烈的臭味,羅西北知道,那是昨晚喝下去的白酒以及根本吃不出滋味的各種酒菜。因為要答謝新公司的領導,他第一次甩開膀子喝大酒,沒想到影響到了今天的治療。他有點羞愧地低下頭,嘟囔了一句,對不起。


    姚靜還在身邊輕撫著羅西北的後背,同時還拿著紙巾為他擦拭嘴角的殘留。“這不怪你,是我太心急,給了你太大壓力,作為主治醫生,應該我道歉。”說著她撇了一眼地上的嘔吐物,勸誡地說道,“不過你昨晚喝了多少酒?嘔吐物裏還帶著血絲,我怕是有輕微的胃出血。你現在感覺胃裏怎麽樣,用不用去醫院看看?”


    羅西北搖搖頭:“沒事,多半是鼻子裏的血,一咳嗽就帶出來了。最近天氣太幹燥,我總是流鼻血。”


    “那也盡量少喝酒,酒精對大腦的傷害非常大,尤其是你這樣受過損傷的大腦,最好是……”


    羅西北用不住的點頭攔住了姚靜的話,他疲憊地躺倒在躺椅上,用手捂了一會兒眼睛,心裏依然十分懊悔。過了一會兒,他輕輕問姚靜:“今天是第幾次治療了?”


    “隻算今年的話是第57次。”


    57次,依舊一無所獲。羅西北內心被一股巨大的失落和茫然籠罩起來,他呆坐在椅子上,想衝出這個看不見的牢籠,舉目四望卻不知道哪裏是出路。


    姚靜看出了他的情緒,遞給他一杯水:“今天是應該被記住的日子,就像你第一次說出送你的人有一截斷指,第一次說出通往站台的路崎嶇不平,還有點濕滑一樣,你今天第一次在車燈亮起來的時候回頭望向了來路,至於那裏藏著什麽,總有一天可以看清,也總有一天你能從這些夢境裏找到屬於自己的記憶。”


    作為一名心理治療師,姚靜素來喂得一碗好雞湯。好在羅西北聽著不覺得膩,所以哪怕安慰就隻是安慰,他也覺得很滿足,畢竟除了姚靜也沒人再對他說這樣的話了。


    杯子裏的清水見了底,羅西北感覺自己也漸漸輕鬆下來了。他起身告辭,時間尚早,還可以再去一趟老房子。臨出門時,姚靜關切地說:“路上當心,有什麽特別的印象或者想法,隨時都可以給我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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