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庭禮眉間的神色,不若方才的冷凜,“昊昊是我們的孩子,你當然應該和我在一起。反正,你和司空嵐也是假夫妻。”


    “誰說我們是假夫妻?”甄心猛地抬頭。


    “我說的。”男人下頜一抬,“我第一次走進那棟房子,我就看出來了,你沒把那個地方當成家。”


    “你看錯了。”


    “那棟房子裏看不見任何溫馨。”男人犀利的眼神直盯著她,“還不如你當初在禦景苑時留下的痕跡多。你住在那裏就像個外人,時刻準備著打包走人。”


    甄心被他的肯定話語噎了一下,一口氣梗在喉嚨口,好幾秒鍾後,才強硬地道,“自以為是。”


    “我們在一起兩年,我不至於連這點基本判斷都沒有。”蕭庭禮的聲音,微微緩和下來,“我知道你恨我,是我對不起你和昊昊,是我沒有保護好你們。但你現在既然回來了,我們……”


    “別和我說這些,我現在聽不進去。”甄心別過臉去,打斷了他的話。


    她知道他在想什麽。


    在此之前,昊昊是橫在她和蕭庭禮之間最大的心結,他身為父親不可能放棄昊昊的監護權,如果她要和蕭庭禮在一起,就必須要接納這個孩子。而她承認,自己可能沒那麽大度,接受情敵的兒子。


    現在,蕭盛親口承認,她才是昊昊的生母,所以蕭庭禮認為,不但這層隔閡不存在了,她和他之間還多了一個孩子的羈絆,她沒有理由不回到他身邊了。


    但,因為司空嵐當年的介入,他以為的事實,並不是事實。


    而且,蕭盛現在不小心暴(露)了自己兩年前的所作所為,暴(露)了她是昊昊生母的事實,對她的防備,恐怕隻增不減。


    她也絕對相信,蕭盛什麽都做得出來,隻要孩子不要母親,是蕭盛從未改變的決定。


    她不會讓蕭家人有任何機會搶走妮妮的,妮妮是她的女兒!


    車子急速朝著市醫院駛去。


    車內,氣氛安靜到壓抑。


    “如果,我今天沒有強製把你抓來醫院,你真的能做到,連自己的骨肉都不看一眼嗎?”


    許久後,蕭庭禮低聲開口。


    “能。”


    蕭庭禮的視線望過去,卻隻能看見甄心半張側臉,“我想看我的孩子,但我隻要想到去醫院,就會想起你父親蕭盛的所作所為,想起我這兩年來所經曆的所有苦難。你覺得,我有那麽容易跨出這一步嗎?”


    男人沉默了。


    他有時候也在想,他和甄心走到這一步,究竟應該怪誰?


    怪他的父親一意孤行,還是怪褚薇雨心術不正?


    他自己是全然無辜的嗎?


    要說無辜,如今真正無辜的,是兩個孩子啊。


    妮妮是幸運的,在甄心的身邊,享盡了母愛,司空嵐也將她視為己出。


    但昊昊,卻……


    蕭庭禮閉上眼睛,不再說話,甄心緊挨著另一端的車門,默默拭淚。


    她為昊昊這個孩子的命運難過,也為自己此刻的所作所為難過。


    蕭庭禮如今的痛苦,算起來也有她的一部分原因——若不是她為了保住女兒能安全留在她身邊,她本可以告知他真相,他也就不必為了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兒子,而內心受盡煎熬折磨。


    造化弄人。


    市醫院。


    車子一停下,甄心和蕭庭禮就相繼打開車門,從兩側下車,都沒等司機。


    乘著電梯直達高層的重症監護病房,推開休息室的門,黎一守在裏頭,看見甄心時,麵上毫無意外,“甄小姐,早。”


    他就知道,蕭先生親自過去,肯定綁也要將她綁來的。


    甄心隻是看了他一眼,臉色並不太好。


    換好消毒的無菌服後,蕭庭禮走進重症監護室。走了幾步,感覺她沒跟上,他回頭,見她在門口杵著。


    甄心一眼望去,已經能看見躺在病床中的孩子了,身上插滿各種儀器的管子,叫她不由自主就酸澀了眼睛——盡管,這個孩子和她毫無血緣關係。


    但這個孩子拯救了妮妮的命運。


    她抬起沉重的腳步走向病床,看見昊昊雙眼緊閉,靜靜地躺著,一動也不動。


    司空嵐告訴她,昊昊是個棄嬰,趙醫生發現的時候,差點以為已經死了。老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他能被領養,本來是件好事。但他成為蕭盛和褚薇雨陰謀的一部分,而進入蕭家,誰說得清究竟是福,還是禍呢?


    差一點點,被抱去蕭家的就是她的妮妮了。


    而這個孩子,因為生母冠著褚薇雨的名字,所以雖然貴為蕭家長孫,卻沒有得到蕭庭禮百分之百的親近。之前在遊樂園遇上那幾次,她其實早就看出來了。


    可憐的孩子。


    甄心的手,輕輕落在昊昊的手臂上,鼻尖酸澀難擋,視線很快就模糊了:自從做了母親,她就見不得任何孩子受苦受罪,別說是什麽視頻照片,哪怕是文字描述,她都沒辦法看下去。


    更何況,此刻親眼目睹呢?


    蕭庭禮站在她身側,見她淚眼朦朧,心裏再次刀割般痛楚。


    他伸手輕輕覆在甄心手背,沙啞著嗓音開口,“昊昊,別睡了,媽媽來看你了,你能感覺到嗎?你的夢裏,有沒有夢見爸爸和媽媽?”


    這話太戳心了。


    甄心的眼淚再次抑製不住地流下來。


    她抬起另一隻手,在孩子安靜的睡顏上輕輕撫著,動作是那樣的柔和,緩慢,好像撫著易碎的稀世珍寶。


    可是孩子什麽也感覺不到。


    蕭庭禮聽見自己心口破碎的聲音,他彎下腰,將額頭輕輕抵著孩子的額頭,“昊昊,爸爸的乖兒子,你醒醒,看看媽媽……之前跟你在遊樂園遇上幾次的那個小女孩,你還記得嗎?她的媽媽,也是你的媽媽啊,你睜開眼睛看看,好不好?”


    從來都驕傲的不可一世的男人,何時這樣脆弱的哀求過?


    昊昊就算醒著,其實也聽不懂這些話。但甄心聽得懂啊,她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真怕自己會控製不住地說出真相來。


    那樣的話,蕭庭禮就解脫了。


    可是她的妮妮,就該成為蕭盛的獵物了。


    甄心將手從蕭庭禮的掌心裏抽出來,用力咬在口中,看向昊昊的目光,充滿了複雜的情緒——這到底不是她的孩子,她真的無法表現出那種母子情深的擔憂痛苦。


    但如果她表現的不是那麽回事,聰明如蕭庭禮,一定會看出來端倪的。


    所以她現在,要盡力的扮演好母親的角色。


    為了妮妮。


    甄心彎下腰,看著孩子乖巧安靜的睡臉,低低開口,“昊昊,我是媽媽。”


    她心情複雜地說著,手不知道該摸著昊昊哪裏才好,最後還是輕輕撫了撫孩子的額頭,“你可能不記得媽媽了,因為你一出生,就被抱去了爸爸的家裏。


    但是媽媽從來沒有忘記過你,你還在媽媽肚子裏的時候,媽媽每天給你唱歌,講故事,你總愛趴在媽媽的肚皮上,調皮地揮舞著你的小手和小腳丫,那是媽媽每天最期待、感覺最幸福的事情。”


    甄心說著這些的時候,腦子裏想的是妮妮,眼前的這個小人兒,漸漸就和妮妮的模樣兒重合了。她越想越後怕,越想也越慶幸,幸好如今躺在這裏的不是妮妮,“孩子,你現在不肯理媽媽,是不是在怪媽媽沒有保護好你?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媽媽想要變成超人,保護你一生周全。可是媽媽盡力了,媽媽真的變不成超人……”


    甄心的聲音越來越低,嗓子好像都完全啞了。


    隻有她自己知道,這些話都是說給妮妮聽的,她真的願意付出一切,隻要能保護好妮妮,安安穩穩留在她身邊。


    但蕭庭禮不知道。


    他隻知道,她的每一句話,都變成了尖銳的、帶著刺的鞭子,一鞭,又一鞭,狠狠地抽打在他的心上,把他的心鞭打的千瘡百孔。


    他感覺心在流血。


    甄心說的那些事,她懷著昊昊時的哭與笑,幸福與磨難,他全都沒有參與過。


    他就算以後再怎麽補償,她們人生中最重要的這個過程,他缺席了,就是缺席了。


    甄心覺得心裏越來越難受,好像躺在病床中的真是她兒子一樣,“昊昊,也許老天真是公平的吧,你在媽媽肚子裏的時候,媽媽說等你長大了,要帶你玩。可是等你出生後,你就跟著爸爸了,你陪了媽媽一年不到的時間而已,這時間太短了,但媽媽就想看你健健康康的,我知道你愛爸爸,隻要你能醒過來,你想陪著爸爸也沒關係。”


    她微涼的手掌緊貼住昊昊的額頭,蕭庭禮的視線,掃過甄心的臉,他不由伸手再度握住她的手,“昊昊,等你醒了,爸爸媽媽再也不離開你了。我們會一直陪著你,我們陪你去想去的任何地方,我們陪你做你任何現做的事情,好不好?”


    “所以,你快點醒來吧,好嗎?爸爸和媽媽,都不能沒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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