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一讓司機先下車,然後才看著甄心正色道,“甄小姐,你一會兒叫醒蕭先生後,務必耐心些,蕭先生今晚心情不大好。”


    “為什麽?”


    黎一沒有馬上回答,隻是看著她。


    甄心馬上反應過來,她抿了抿有些幹燥的嘴唇,“黎一,你現在是不是覺得我特別不懂事?”


    明明寄人籬下。


    明明知道蕭庭禮不高興她這樣盡心盡力、起早貪黑的照顧許沐。


    但她依舊我行我素,揣著明白裝糊塗,不斷試探他的底線。


    黎一沒有回答她是或者不是,隻是,看了一眼她身邊熟睡的男人。


    然後,才低聲道,“甄小姐,我能不能冒昧問一句,你如今對蕭先生,到底是怎麽樣的感情?”


    甄心一時回答不上來。


    但黎一顯然不意外,隻是繼續低聲道,“但蕭先生是真的喜歡你。我們理解你如今對許沐的那種複雜心情,但,對蕭先生好,也與照顧許沐並不衝突吧。”


    甄心的胸口驀然一跳。


    有些話不用說的太明,點到為止即可。


    黎一隨即下了車,車內隻餘下甄心和蕭庭禮兩人。


    車子沒有熄火,空調依舊溫暖,但甄心莫名的覺得胸口有些悶,有些呼吸不暢。


    她稍稍打開一絲窗縫,冷風貼著縫隙鑽進來,吹過她的臉,卻吹不散她胸口的那股難受。


    說不清楚是在難受什麽,但,就是好難受啊……


    好像一塊沉重的巨石墜在心頭,讓她渾身都使不上勁,連一個抬頭,一次抬手,都讓人疲憊不堪。


    是因為許沐今晚的那番話吧?


    那種交代遺言般的道別。


    真的令她難以承受。


    甄心將身體靠在車窗上,視線落下,便是蕭庭禮那張完美的無可挑剔的臉。


    天之驕子,從小到大一帆風順,哪怕是賈夢妍這樣家世背景的未婚妻,也不曾敢大膽的忤逆過他什麽。


    她從來都清楚,青城蕭先生,不是一個善良的人。


    但他給她的,都是溫暖。


    每一次當她身處險境,每一次當她痛苦無依,陪伴在她身邊的總是他。


    換著其他懂事的女人,早已經對他死心塌地,隻願一心一意待在他身邊,再不管其他吧?


    可是,如今許沐這種情況,她真的做不到不管不顧。


    甄心怔怔地看著蕭庭禮的睡顏,半響沒有出聲。


    要不要叫醒他?


    萬一他被吵醒,發脾氣,逼問那個答案,她要怎麽回答?


    甄心下意識地選擇了回避。


    手機在此時響起,她手忙腳亂的按下了接聽,一邊飛快的下了車,“喂,蓓蓓。怎麽這麽晚打電話過來?”


    她掩緊車門低聲問,不想吵醒了蕭庭禮。


    “你不是讓我幫忙找醫生嗎?我發動同學朋友,把許沐的病例拿給許多權威醫生看過了,他們都說沒辦法……”


    韓蓓蓓的聲音既愧疚又難過,甄心如遭雷擊,“為什麽?”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裏充滿了不甘。


    “許沐感染了多種髒病,想要有效治療肯定是要下猛藥的,而且後期可能還要進行手術開刀之類的。但他的身體實在太差了,隻要一次用藥的劑量不當,就可能引發休克這樣的嚴重後果。如果手術,需要局部麻醉,但他的身體恐怕難以承受……”


    之後韓蓓蓓還說了什麽,甄心已經聽不見了。


    她整個大腦都在嗡嗡嗡的轟響著,雙腳幾乎站立不住,隻能蹲在地上。


    “心心,心心,”韓蓓蓓在手機對麵大聲喊她的名字,甄心茫然地應著,“什麽?”


    “還有一件事,我在京城三甲醫院的同學告訴我,有一位神秘的人物,上周也讓人來詢問過類似的病症,我懷疑是蕭庭禮為許沐谘詢的……”


    甄心怔然地轉頭,望向車門。


    韓蓓蓓深深地歎一口氣,“心心,蕭庭禮是真的對你好……許沐是他的情敵啊,算起來等於搶過他兩個女人,可他為了你,還是想盡辦法要救許沐……你和許沐的緣分,這輩子就是這樣了……但你和蕭庭禮,餘生還有很長啊……”


    掛了電話,甄心蹲在低頭抱頭痛哭出聲。


    如果說在這個電話之前,她始終還寄希望於奇跡的可能發生;那麽現在,韓蓓蓓的那一番話,已經徹底將許沐判了死刑。


    怎麽可以這樣?


    怎麽會這樣?


    許沐他才不到三十歲啊,他還沒有結婚,他還沒有孩子,他的人生不是才剛剛開始嗎?


    她受不了是這種結果。


    受不了啊!


    甄心淚流滿麵,哭聲悲痛欲絕。


    她完全沉浸在那種痛苦中不可自拔,沒有發現,蕭庭禮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醒了。


    他醉酒之後一向睡得很沉,很難被吵醒,何況車門緊閉,幾乎隔絕了車外的一切聲音。


    然而他偏偏就是醒了,從一種莫名的擔憂中驚醒過來,然後發現了在門外慟哭到不能自己的甄心。


    不需要問,他也能猜測到她是在為誰哭泣。


    說心裏不難受,那是假的。


    許沐現在還隻是病重,還是活著,她尚且這樣痛不欲生。


    如果真到了許沐走的那一天,他難以想象,她會痛苦成什麽樣?


    會不會幹脆隨之赴死算了?


    沒有了許沐的世界,於她而言還有意義嗎?


    那句被人說爛了的‘人間不值得’,是否正是她心中所想?


    蕭庭禮想著想著心浮氣躁起來,這個女人明明當麵對他保證過,她和許沐不可能了。


    但是這些天就像個賢妻良母一樣天天往醫院跑,恨不得所有事情替許沐親曆親為,她到底哪句話是真的?


    蕭庭禮用力甩上車門,幾步繞到甄心麵前,然後一把將她拽起來,“大半夜的蹲外麵發什麽呆?就不怕被凍傻了嗎?”


    他用大衣將她裹在懷裏,快步往客廳裏帶,甄心被他攬緊了,腳步踉踉蹌蹌,隻能被迫跟隨著他移動。


    客廳裏暖氣十足,打開門的一瞬,冷熱激烈撞擊,甄心劇烈地抖了一下身體,然後打了個噴嚏。


    兩個人開門關門,脫鞋換鞋,動靜不小。


    賈夢妍本來就沒睡,此刻聽見這些響聲,哪怕沒人說話,她也猜得到是甄心和蕭庭禮一起回來了。


    她單腳跳著來到門邊,輕輕打開一條門縫,看見甄心雙眼通紅,臉色蒼白,猶有淚痕,她心中突然很高興:肯定是許沐的情況很不好了。


    否則,甄心不會在蕭庭禮麵前哭。


    報應,許沐的報應終於要到了。


    第二天。


    甄心一大早就走了,蕭庭禮還在睡著,卻聽到外麵傳來咚咚的敲門聲,男人披上睡衣過去,打開門見賈夢妍站在外麵。“怎麽了?”


    “我想去趟市醫院。”


    “去看許沐?”


    賈夢妍站在門口沒動,“庭禮,你也不想看到我總是這樣自己折磨自己吧?我答應你,我不會再亂發脾氣,如果這次我做不到,我以後就待在禦景苑,一步都不出去。”


    蕭庭禮朝她看看,“夢妍,你要明白件事,許沐的身體可能撐不了多久,你如果要了他的命,你是要償命的。”


    “我知道,我不會這麽傻。”賈夢妍表情冷靜,“說到底我們賈家也有錯,所以我真的想開了。”


    蕭庭禮麵無神色朝她睇去,沒有說不信,更沒有說完全相信,“我讓司機送你去。”


    “好。”


    司機將賈夢妍送到醫院,並按著蕭庭禮的吩咐守在病房外,以防萬一。


    賈夢妍推門進去的時候,許靜也在,看到她進來,許靜如臨大敵,站起身道,“你怎麽又來了?”


    “我來看看許沐。”


    “不需要,你趕緊出去吧。”


    病床上的許沐看到賈夢妍走過來,眼裏升起一種異樣的亮光,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他眸子緊盯著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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