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轉念一想,就算賈小姐來了又如何?


    在此處,在兩家長輩麵前,該害怕的人不應是她。


    青蔥鬆柏上積累著皚皚白雪,每當一陣風吹過,便簌簌而下,給安靜的墓園增添幾分生機。


    甄心遠遠便看見,一道溫潤修長的背影,佇立在墓碑之前。


    兩座墓地比鄰而立,她徑直走到爸爸的墓前,將鮮花和香燭一一擺上,目光黯然地注視著墓碑上的照片。


    許沐看見她來了,卻並未立刻出聲打擾。


    直到她長長籲出一口氣來,他才目不斜視地淡淡開口,“蕭庭禮知道你來這裏嗎?”


    “為什麽這麽問?”甄心有些莫名地瞥他一眼,“既然訂了婚,為什麽不帶賈小姐一起來看幹爹?”


    許沐蹲下身,手指在父親的照片上摩挲,麵色微有動容,“你還願意叫我爸一聲幹爹……”


    “幹爹幹媽對我的好,不會因為你對我的壞而抹殺。”


    甄心不想在他麵前顯出一絲一毫的委屈,但心底的委屈是真切而濃鬱的,再怎麽掩飾,還是在嗓音中泄漏了絲絲縷縷。


    許沐終於忍不住轉過頭看著她,目光複雜而深沉,仿佛被積雪淹埋的深淵,“心心,昨晚的事,多虧了你。”


    “我不是為你。雖然我不知道你在做什麽,但你說是為了幹爹,所以我幫你一把。”甄心的視線,定定地落在前方,“賭上我甄心僅有的東西,冒最後一次險。”


    墓園外。


    正在等候甄心的司機,接到了蕭庭禮的電話,“她在哪?”


    “城西永慈公墓。”


    蕭庭禮定位了一下,距離自己所在地並不遠,他便讓司機先回去,“我現在過去。不用打擾她,讓她自己在裏麵呆會兒吧。”


    “好的,蕭先生。”


    雪漸漸停了,然而天空卻更陰沉了,暮靄重重,叫人覺得壓抑。


    甄心把墓碑四處都清理幹淨,然後將帶來的茅台,給兩位父親、也是兩位好兄弟各斟一杯,靜靜放在照片前。


    許沐與她並肩而立,一如往年的許多回,青梅竹馬的兩小無猜。


    隻是這一次,彼此間隔了秘密,再不能像以往,暢所欲言。或許有一日,他們終將漸行漸遠。


    就像那句歌詞,始終能陪伴在自己身邊的,唯有自己的影子。


    許沐比她早來許久,看看時間,他該回去了。


    手機在此時響起,他按下接通。


    “許先生,蕭庭禮過來了,大概十分鍾就能到。”


    “知道了。”許沐放下手機,抬手輕輕放在甄心肩頭,“快下雨了,回去吧。蕭庭禮快到了。”


    甄心麵露驚訝,“他怎麽會來這?”


    這裏是普通人才看得上的公墓,窄小而擁擠。


    “我不知道。”


    許沐的聲音裏帶了微微的擔心,“但是,不能讓他看見這並排的兩個墓。他那個人,心機深重又敏銳,我不想未來有一日,給你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我還想多陪我爸一會兒,你自己走吧。”


    甄心麵無表情地開口,“他想知道的事情遲早會知道。他願不願意信我我更無所謂。我又不愛他。”


    許沐原本灰色哀然的眸底,忽然就亮了起來。


    他笑了笑,點頭,俯身飛快將父親墓碑前的東西都清理幹淨,最後向兩位長輩拜了一拜,“爸,心心爸,你們都要保護心心。她對我和媽媽,很好。”


    甄心眼睫顫動了一下,餘光裏,他的身影已經越行越遠。


    蕭庭禮走上來的時候,遠遠就看見了她的背影,形影單隻,蕭瑟清冷。


    風卷著蒙蒙細雨,將她全身都蒙上了一層霧氣。他的手輕輕落在她肩頭,掌心裏傳來刺骨的寒涼。


    “你怎麽來了?”甄心微微側首。


    蕭庭禮的目光落在墓碑上,“路過。”


    他答完,目光又移向旁邊的,“這是許沐父親的墓?”


    “嗯。他們是同事。”甄心平淡地道。


    “所以你們經常一塊來?”


    “以前,我媽經常和幹媽一起來。我自私,害怕觸景傷情。”


    蕭庭禮再次看了一眼兩座緊挨的墓碑,上麵的時間,前後差了不到一周。


    他心中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在瀠繞,但具體也說不清楚。


    或許,在這個地方,人總是和平常的感受不一樣。


    風漸漸大了起來,卷著細雨往人身上打,很快將褲腳都打濕了。


    但蕭庭禮始終未有一聲催促,隻是在她身側靜靜打著傘。


    甄心知道,這是尊貴的蕭先生,難得為別人屈尊降貴,陪站在這料峭風雨裏。


    所以,她也難得地容許自己任性一回,心裏記著他這份情。


    在大雨將至之前,香燭終於燃盡了。


    甄心深深地吐出一口長氣,“爸,我走了。下回再來看您。”


    蕭庭禮攬著她的肩膀,臨走前對墓碑微微頷首,以示對逝者的尊敬。


    甄心知道,這是刻在他骨子裏的教養,做起來再自然不過。


    寒風推著雲層壓下來,沉沉的似乎隨時要落在人頭頂上。


    她拉著蕭庭禮小步快跑起來,“要下大雨了!快走!”


    蕭庭禮不得不跟上她的步伐,他可從未如此急急慌慌過,這麽一想,他忽然就被自己逗樂了,唇角不自禁地彎起。


    甄心的餘光裏瞥見兩人的影子,男人在她身畔穩穩撐著傘,像是在這風雨飄搖的人世間,為她撐起了一把保護傘。


    回到車上,蕭庭禮拿出毛巾為她擦拭頭發。


    車裏的空調暖氣十足,她被冬雨打濕的冰涼的身體,很快回溫。


    “蕭先生可真會疼人呢。”


    “所以,乖乖的待在我身邊,我會對你越來越好的。”


    甄心眼角飛揚起明麗的笑,“好啊。”


    正月初八,大部分公司和營業場所都恢複正常上班。


    甄心帶著預備導盲犬樂樂,做了一上午的指令訓練。準備回犬舍的時候,路過美容部,聽見一個孩子在尖叫哭喊。


    “這不是我的大白熊!不是我的英雄!”


    “這就是你的英雄,祝叔叔給你好不容易從收容所裏找回來的,不可能會錯的。”


    “就不是!就不是!它們長的一點都不像!”


    甄心走進會客廳,看見一個十一二歲的纖瘦小男孩,正憤怒地跺腳大叫,一旁畫著明豔濃妝的年輕女人,正在耐心地安撫勸說。


    “現在長得不像,是因為英雄在外麵流浪了幾個月,吃不好睡不好,所以又髒又瘦。一會洗好澡做好造型,就會像了。你回家給它好好補補,養胖了,就和以前一模一樣了。”


    小男孩憤怒地推開女人,“你騙人!你就是和那個男人一起騙我!你現在一心都向著那個男人,魂都被她勾走了,他說什麽你都信!”


    這大抵是戳到了女人的敏感點,女人的臉色立刻變的憤怒,手也高高抬起來,“都誰教你這些的?你奶奶和爸爸是不是?你們都不願意我過的更好,故意找茬是不是?”


    眼看著女人的一巴掌就要落在小男孩臉上,甄心連忙故意將腳步踩的重重的,一邊還打趣道,“咦,這是怎麽了?怕洗澡的狗子都沒哭,鏟屎官倒是先哭了?”


    “那不是我的狗!”小男孩尖聲反駁。


    女人又要發怒,手機正好響起,她連忙走到門外去接電話,但目光始終沒離開小男孩。


    甄心蹲在小男孩麵前,先是引引導著他去撫摸樂樂,等他的情緒稍微穩定下來,才和顏悅色地問他,“孟煥,你的狗狗怎麽了?”


    “我的英雄丟了。它是一隻威武英勇的大白熊犬。”孟煥提起愛犬,臉上就湧起悲傷,“媽媽的新男朋友答應會幫我找回來,可是他騙了我和媽媽!那不是我的英雄!”


    “你怎麽確定那不是你的英雄?”甄心耐心地詢問著。


    “它看我的眼神不一樣。”孟煥倔強地梗著脖子,“我和媽媽說了,可是她不相信我!她寧願相信別人!”


    被最親密的母親質疑了,難怪他如此傷心憤怒。


    甄心的思緒在這一刻出神,她想起了那一年的自己,失去了父親的小女孩,被唯一的親人不理解和懷疑。


    她想起自己憤怒傷心地衝出家門,在漆黑的夜晚裏拔腿狂奔,卻不知道還能奔往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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