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金衍望著這位江湖采風。


    十年之前,像曉生江湖、八卦周刊這些武林刊物,利用當年書劍山的往事大書特書,賺了不少錢,但熱度終究會過去,屬於他們的時代也逐漸被人遺忘,取而代之的是一代又一代的江湖新人,如果沒有兩人的十年之約,怕是他們的故事,早已經煙消雲散。


    江湖采風滿臉期待的等著他的答案,能夠獲得比武的第一手消息,那意味著他將成為曉生江湖的第一采風。他在曉生江湖混跡十多年,始終不溫不火,如果能提前報導出比武細節,必然會受到重用。


    蕭金衍想的則是別的事情。


    這些年來,他們曾經做過驚天動地之事,也做過一些犯傻的渾事,有過激動人心的高光時刻,也有失意落魄的悲慘時光,然而不可否認的是,屬於他們的時代已經過去,再過十年、二十年,這個江湖,誰還記得他們?


    他對江湖采風道:“我若有消息,第一時間通知你。”


    楊惜靈倒是對那《金刀封王》、《傾城一劍》大感興趣,她問:“大采風,你寫得那兩本書,可否借來一讀?”


    江湖采風笑了笑,“巧了,我身上剛好帶了本。”說罷,解開行囊,取出了兩本書,又取出毛筆蘸些酒水潤筆,歪歪扭扭寫上自己的大名,雙手遞給了楊惜靈。楊惜靈迫不及待的打開,隻見上麵寫了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


    “蕭金衍平安,趙攔江平安,李傾城平安,宇文霜平安,楊笑笑平安,李金瓶平安,宇文天祿平安,李純鐵平安,王半仙平安……”


    采風笑道:“此書乃千古奇書,你要時常誦讀。”


    楊惜靈一臉鄙夷道:“看來你不火是不無道理的。”


    那江湖采風提筆,又在扉頁上寫了一句“楊惜靈平安”,楊惜靈這才喜笑顏開。


    那江湖采風衝蕭金衍拱了拱手,又扯下一張紙,寫下了他在城中落腳處後告辭離開。楊惜靈起身,問,“接下來,我們去哪裏玩?”


    蕭金衍道:“一日之內兩次遇險,難道你不想知道是誰想在背後對付你?”


    楊惜靈道:“你也說過,江湖險惡,以後行事要小心謹慎一些便是,追究來追究去,多麽累人。”


    “你心可真大。”


    “可開封城我頭次來,人生地不熟,上哪裏找害我之人?”


    蕭金衍道:“那黃河十惡說過,抓住你交給樊老大,可有一百兩賞銀。”


    楊惜靈滿臉警惕,望著這個新認識沒多久的怪蜀黍,“你不會真要把我送給樊老大吧?”


    “銀子也要拿,凶手也要查。”


    ……


    八月十五將至,城內到處都是提著兵刃的江湖中人。不過,江湖人入城,也多遵循官府定下的規矩,不得尋釁滋事,不得惹是生非,不得私自決鬥,否則一旦查處,不但繳納的保證金不退還,就連城中的坐保之人也會受到牽連。


    但江湖人就是江湖人,哪裏會管得了這麽多。


    尤其是這些年來,許久沒有舉辦武林大會,若是兩邊武功名望相差太大,那還沒什麽,一旦兩人武功差不多,名氣相差無幾,兩邊誰也看誰不順眼,一言不合就單挑,給本就羸弱的官府帶來了不少壓力。


    大部分也是遵循江湖規矩,不會對平民百姓動手,但這個江湖魚龍混雜,江湖人又不受官府約束,混入了不少雞鳴狗盜之徒,一時間,盜竊、搶劫、采花之事時有發生。其中,最富有爭議的是,最近有個叫陸青峰的年輕人,忽然崛起,他憑一把快劍,接連挑了十餘個江湖門派,見過他出招之人,更讓人無語的是,他的劍上沒有任何內力。若論武功境界,恐怕連聞境都不及,人們甚至在討論,這次武林大會,他與關東第一劍楊雪瓊最有可能奪魁,成為新一任武林盟主。


    可陸青峰似乎誌不在此,就這樣一個人,卻放出了一句話,“誰若見到李傾城,告訴他,趙攔江是我的。”


    敢動手挑戰金刀王的人,先不說實力如何,這份勇氣,著實可嘉。人們不知道的是,十年之前,這個叫陸青峰的男子,就


    能將知玄境之人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在趙攔江最如日中天之時,與趙攔江對戰三招,惜敗給了金刀王。十年來,他隱姓埋名,苦練快劍,據說這次出山,他的快劍已到了收發由心的境界,對方的手甚至還沒來得及握住劍柄,陸青峰的劍就已抵在他脖子上。


    ……


    黃河幫是開封城內最大的幫派,當然也隻是相對而言。


    天道浩劫之時,江湖上幾乎全部高手被一網打盡,少林、武當等幾乎麵臨了滅頂之災,八大門派自此也一蹶不振,然而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像少林這種有著千年曆史的古刹,家底厚實,短短十年,已從當年浩劫之中恢複不少,雖不如當年那等鼎盛,但據說新方丈慧凡也即將突破通象境。


    黃河幫比鄰少林,它的崛起也正是這幾年的事,據說龍頭樊老大與東都洛陽城的豫王有些親戚。黃河幫生意涉獵極廣,幾乎壟斷了開封城內的青樓、賭場,而且占據了中原的大部分貿易商路,據說這次武林大會,還有豫王、蜀王懸賞趙攔江人頭的錢,也是黃河幫所出。


    拋開別的不提,在這等亂世之下,有實力能拿出百萬兩銀子來舉辦江湖盛事的門派不多,乍一看兵不劃算,然而仔細一算,如果殺不死趙攔江,隻是武林大會,四五百江湖人衣食住行,也不過萬兩銀子左右,也花不了多少錢。若是真僥幸殺死趙攔江,就算兌付這百萬兩,對黃河幫來說,有蜀王、豫王的支持,他們也是穩賺不賠,而且還有殺死趙攔江的光環,這種對幫派的附加價值不可估量。


    如今的樊老大,覺得黃河幫的朵兒在江湖上不夠響,等武林大會之後,將黃河幫改成“龍門”,取自於魚躍龍門之意,有蜀王、豫王的扶持,不用數年,便可以躋身超一流門派,至於武功嘛,這些年他花巨資收購八大門派散落在人間的秘籍,雖然他修為有限,但好處是兒子多,他準備再生三個,湊足八子,每個兒子學習一個門派的武功,真到了那時,江湖上誰還敢小覷龍門?


    蕭金衍和楊惜靈打聽之下,來到了黃河幫總舵。


    在總舵門口,他們看到了一艘巨大的樓船,船身有些舊,工匠們正在給船身重新上漆。蕭金衍認識這艘樓船,十年前,萬年侯入京之時,用得正是這艘樓船,隻是當時船上裝得是一塊巨石,如今經過改造和修繕,已成了三層可以住人、宴賓客的樓船。


    蕭金衍覺得奇怪,據傳建造,要麽在河岸,要麽在海邊,憑空從在陸地上,在黃河幫總舵看到一艘巨無霸,他覺得有些突兀。當然,他也並未深究,他來這裏找黃河幫興師問罪的,當然,名義上是來討賞銀。


    此刻,樊老大拎著一桶油漆,給樓船的木柱上色,似乎對自己手藝很是滿意。在攀上那層貴人關係,成立黃河幫之前,他隻是一個漆匠。如今雖雄霸一方,但這麽多年不碰油漆,手藝卻沒有落下絲毫。


    最近武林大會在即,前來拜訪之人甚多,他不想見他們,所以才躲在這裏粉刷樓船,沒想到,還是被蕭金衍找上門來。


    當得知蕭金衍來意時,上下打量著楊惜靈,“這就是關東第一劍楊雪瓊的妹妹?”


    “如假包換。”


    樊老大點了點頭,“人留下,你可以走了。”


    蕭金衍笑道,“我是聽說黃河幫出了一百兩銀子捉拿楊惜靈才捉她前來,讓我空手而歸,傳出去對黃河幫的聲譽影響不好。”


    樊老大衝屬下擺擺手,有人遞上了一包銀子。


    蕭金衍接過,卻不離開。


    “還有什麽事?”


    蕭金衍道:“銀子我收了,人我卻不能給你。”


    樊老大眉頭一皺,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屬下道:“你是來找事的吧,也不打聽一下,在開封城,黃河幫是你輕易能惹的吧?”


    蕭金衍並未理會,一把黃金小劍盤旋在樊老大身前三寸處,繼續道,“我問你答,不回答,你死。回答錯誤,你死。答案我不滿意,你死。我說明白了嘛?”


    樊老大眼神中露出一股狠厲之色,這些年來,江湖腥風血雨,他手段雷厲風行,如今身處險境,倒也不慌亂。他打


    量蕭金衍,卻始終不記得江湖之中有這麽一號人能夠使出失傳數百年的禦劍之術,可看上去,這個中年人人畜無害的模樣,並不像是武功多麽高明之徒。


    他沉聲道:“你問吧。”


    “為何要派人追殺楊惜靈?”


    樊老大道:“我說要用楊惜靈的性命來要挾白馬幫,你相信嗎?”


    蕭金衍搖頭。


    樊老大道:“受人指使。”


    “什麽人?”


    “我不能說。”


    說罷,樊老大閉上眼睛,可蕭金衍的飛劍並未刺下。


    “原因總能問吧?”


    樊老大道:“這小娃曾與隱陽王同行,若捉了她,五日後的那一場決鬥,能夠影響到趙攔江。”


    蕭金衍道:“為了殺趙攔江,你們真是不擇手段。”


    樊老大道:“這些手段雖然不一定奏效,但隻要管哪怕一點作用,也就值了。”


    “還有什麽手段?”


    樊老大道:“我們準備了十萬斤火藥,準備在趙攔江、李傾城二人決鬥當日,將他們一起送上西天。”


    蕭金衍笑了。


    “你們也知道,十萬斤火藥,足以將整個開封城毀掉,卻奈何不了趙攔江分毫,除非他身負重傷。武功到了他們二人境界,隻要釋放法則空間,你們這些炸藥根本奈何不了他們。”


    “還是那句話,管一點用,即可。”


    “為何要告訴我?”


    樊老大的回答很誠實:“我想活命。”


    蕭金衍又問了幾個問題,樊老大雖如實回答,卻沒有他想要的答案,他收回了黃金小劍,對楊惜靈道,“走吧。”


    楊惜靈問,“就這麽算了?”


    “不然呢?”


    “怎麽不殺了他?”


    蕭金衍笑問,“莫非是跟趙攔江時間長了,身上的戾氣也多了?殺一個樊老大,根本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兩人離開黃河幫。


    楊惜靈問,“你與趙王爺、大雪妖叔叔都是朋友,為何不勸勸他們,阻止這一場決鬥?”


    蕭金衍聞言,歎了口氣,道:“高手寂寞,武功到了他們的境界,若沒有了對手,在這個天下便沒有活下去的希望。趙攔江這些年雖殺人如麻,但他十年前輸過一戰,若若這一戰無法麵對,將永遠無法在刀道上更進一步。小師父走後,李傾城心無掛念,若沒有這一戰,他自己也不知將來何去何從。所以,我能做的,隻是確保這場決鬥能夠公平進行,讓他們做一場最純粹比武,確保不讓其他人、其他事幹擾他們絲毫。”


    楊惜靈聽到這番話,頗有感觸。


    她想起了在雪神廟中,看到滿屋子都是師父的冰雕,又想到大雪妖叔叔這些年在大雪山上,隻身一人,有些可憐。可趙王爺不同,他位高權重,掌握生殺大權,為何還要以身犯險呢?完全可以避而不戰啊。


    這時,楊惜靈聽到蕭金衍感慨道,“這十年亂世,終究需要一個了結啊。”


    人的命運,有時並不掌握在自己手中。


    趙攔江如此,李傾城如此,蕭金衍也如此。


    記得初入江湖時,他們麵臨重重阻撓,蘇州的趙無極、血魔影孫無蹤,還是後來禦劍山莊的孫千古、唐門老太爺、劍門關岐夫人,這些人無一不想要取他們性命,為了能夠生存下來,他們無所不用其極。


    他們所想的,隻是在這個江湖上活下來,可造化如此,命運如一道巨輪,一步步將他們推到了這個境地。


    非你所願,卻不得不去麵對。


    趙攔江從一無所有的江湖莽漢,逐漸在世俗權力爭奪之中越陷越深,成為稱霸一方的梟雄。


    李傾城則放棄了世間繁華,拋棄了家族榮譽,隱居在大雪山下。


    一個入世,一個出世。


    這兩個本來今生今世不會有再有交集之人,卻因為十年之約,再此聚到了一起。


    時也?


    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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