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幡如一片陰雲,籠罩在皇宮上方。


    從遠處望去,就如漆黑的夜空之中,忽然多出來一片更黑的黑洞,黑洞四周沒有邊界,在不斷的吞噬著天地之間的一切力量。


    宇文天祿、李純鐵露出了驚恐的神色。


    蕭金衍、趙攔江、李傾城的眼中,卻是另外一幅景象。他們也不知道身在何地,隻是眼前有一座高山,山下是一片良田。


    高山流水、鳥語花香,宛如人間仙境一般。


    蕭金衍道,“這是哪裏?”


    他們沒有答案,縱目望去,山腳下有個村莊,裏麵住著將近百餘戶人家,有的村民在田頭插秧,也有幾個年輕小夥正在用空心的竹管,從半山腰的山澗引水來灌溉農田。


    將近傍晚,小村之中升起了嫋嫋炊煙,?晚風習習,將炊煙吹得東倒西歪,百姓忙完地裏的農活,成群結隊,回村子裏。


    十來名童子,在場內捕捉蜻蜓,到處都是一片祥和。


    堪如世外桃源。


    三人大為驚奇。


    就在前一刻,他們還在皇宮之內,與王半仙進行殊死搏鬥,這一刻,竟來到了這樣一處滿是驚奇之地。


    李傾城問,“怎麽回事?”


    趙攔江道,“有些古怪。”


    三人商議了下,既來之則安之,決定去村子裏一探究竟,看看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莫非是那招魂幡,將他們轉移到了另一個地方?


    三人才到村口,就引來了眾人圍觀。


    一名老者上前,“異鄉人,你們來自哪裏?”


    蕭金衍道,“老人家,我們三人來自京城,偶經此處,在山中迷路,機緣巧合發現了這裏,不知可否借宿一日?”


    老者微微一笑,“能來我們桃花源,也是一種緣分。這裏已二十多年沒有來過異鄉人了,我們當盡地主之誼。”


    桃花源?


    李傾城留了心思,莫非當年陶潛所寫的桃花源記,並非子虛烏有?他四處觀瞧,覺得圍觀的村民看上去十分友善,人人臉上洋溢著幸福的氣息。


    老者回頭吩咐了幾句,一個年輕人轉身離去,他又對蕭金衍道,“三位異鄉人,來者是客,今夜我們在村子裏舉辦篝火盛會,來迎接三位的道來。”


    他指了指三人腳下,“我們這裏有個規矩,入村者,不得穿鞋。”


    三人這才注意到,這個村子裏的人,無論男女老幼,都是赤足。他們交換了個眼色,將鞋子脫掉,有個小童上前,將三人的鞋子取走。


    三人隨老者向村中走去。


    不多時,來到一處木屋前,老者道,“異鄉人,這棟小屋已空置了許久,若不嫌棄,便在這裏將就一夜,不用客氣,當做自己家便是。”


    三人連忙道謝。


    老者告訴他,可以先梳洗一下,等到晚宴,會有人來接他們前往。木屋看上去有些年歲,收拾的十分幹淨,看上去十分樸素的屋內,裏麵確實擺滿了金銀器皿,還有古畫等等。


    三丈木床,十分突兀的擺在屋子的正中央。每張床都不大,長方形,看上去令人覺得很怪異。


    趙攔江道,“有沒有發現問題?”


    蕭金衍道,“這裏的人太友善了,有些假。”


    “我暗中試探過,這些人都不會武功。”


    門外傳來窸窣聲。


    “誰?”


    三人剛要出去,看到一個滿臉傷疤、頭上生癬、渾身是瘡的男子走了進來,此人身上發出一股惡臭味道,與這個村莊顯得格格不入。


    趙攔江握住了手中的刀。


    男子道,“異鄉人,你們不要在這裏久留。”


    “為何?”


    男子神色有些慌張,卻也不說原因,隻道:“不要喝他們給你的酒!?”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男子更加慌張。


    三名漢子衝了進來,那男子立刻伏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原來藏在這裏。”


    一人上前,將這個男子拎了起來,“你在這裏作甚?衝撞了客人嘛?”


    那男子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抓人的漢子對三人道,“三位貴客,此人是我們村中的不祥之人,得了怪病,整日瘋言瘋語,若說了什麽不中聽的話,還請海涵。”


    蕭金衍擺擺手,“無妨。”


    那人倒也沒多說話,將那怪異男子抓走。臨行前,那怪異男子看著三人,張開口,雖然沒說話,但三人卻都看到了那個口型。


    “逃!”


    李傾城問:“接下來怎麽辦?”


    “靜觀其變,等晚上接觸一下,確定這是哪裏,到底是人間,還是王半仙弄出來的幻境,然後想辦法離開。”


    趙攔江打量著三張床,忽然來了一句。


    “你們看著三張床,像不像三口棺材?”


    ……


    夜幕降臨。


    廣場之上,升起了篝火。


    無數村民穿著盛裝,前來參加這一次宴會。他們衣服十分華麗,而且上麵鑲金飾銀,很難想象在這種與世隔絕的村落,會有這樣的村落。


    廣場邊上,有一排架子。十來名村民,正在殺豬宰羊,將整隻的豬羊放在架子上燒烤,四處彌漫著肉香之味。


    桌前擺著葡萄、龍眼、荔枝等各種不應季的水果,果肉肥美,看上去令人食指大動。


    宴席還未開始。


    已有人在廣場奏起了樂器,鼓樂、絲樂,還有弦樂,絲


    竹交錯,年輕的少女、男子在場內翩翩起舞,年長的老嫗靠在篝火旁,臉上的皺紋顯示她們不再年輕,但洋溢的幸福卻恒久遠。


    蕭金衍三人來到廣場之時,也驚詫於這裏的氛圍。


    這讓他想起了去年在西楚大草原上的那個夜晚,但與之相比,今夜的盛會更加隆重,而且也沒有霍樂族的威脅。


    三人一來,便被眾人圍了起來。


    作為村落中的外鄉人,許多人充滿了好奇,而問題也接連不斷,讓他們寸步難行,最後還是那個德高望重的老者發話,才讓他們擺脫了糾纏。


    “異鄉人,上一次我們村來陌生人,還是二十多年前,這麽多年都是一些老麵孔,看到你們,難免覺得好奇,還請原諒他們的無禮。”


    老者將三人迎到了上賓的位子。這才介紹道,“在下複姓東方,是村落中的長老,不知三位如何稱呼?”


    蕭金衍道,“在下蕭金衍,這兩位是我朋友,趙攔江、李傾城,今日冒昧叨擾,多謝款待。”


    眾人落座。


    蕭金衍道,“不知這桃花源在何處?我們三人身有要事,明日還要趕路哩。”


    東方長老笑道,“不必著急,我們這裏極為隱秘,明日我派人帶你們出去便是,今夜是迎賓宴,咱們先痛飲三杯。”


    有人端上來酒。


    葡萄美酒,夜光杯。


    酒鮮紅而透徹,香氣四溢。饒是李傾城見過那麽多世麵,也忍不住道,“好酒!”


    趙攔江不為所動,“我戒酒了。”


    東方長老臉色微變,旋即笑道,?“那趙老弟真是可惜了。”他又對三人道,“看上去,三位都是習武之人?”


    蕭金衍點點頭。


    東方長老歎道,“千百年來,暴力與戰爭幾乎毀滅了我們人間,當年我們家鄉也慘遭荼毒,我們祖上為了逃難,找到了這處桃源勝境,如今村中早已不動兵戈了。”


    他又道,“村民雖對三位沒有意見,但若能入鄉隨俗,先將兵刃收了,老朽感激不盡。”


    此間處處詭異,但趙攔江、李傾城還是將兵刃交了出去。


    東方長老這才起身,端起酒杯,對眾人道,“各位鄉親,今日,我們桃花源來了三位尊貴的客人,從此以後,我們便是一家人,以後還請相親相敬,共建我們桃源聖地!我們舉杯,為三人家人幹杯!”


    眾人紛紛起身,端起酒杯,朝三人敬酒。


    就連在地上玩泥巴的小童,也端起酒杯,像模像樣的像三人敬酒。


    蕭金衍忽然記起,不久前那個滿身膿瘡的男子說的那句話,不由猶豫了一下,“敢問長老,這是什麽酒?”


    長老笑道,“此酒名醉生夢死,喝完之後,可以忘記人間一切煩惱,從此隻有幸福與長生,與你左右,請!”


    趙攔江道,“不必了,連日趕路,有些乏了,我們先回去歇息。”


    東方長老道,“這可不是為客之道啊。”


    “強迫客人飲酒,怕也不是為主之道吧?”


    聽到這句話,所有人都愣了,他們紛紛舉杯,對三人道,“喝了它,喝了它!”


    東方長老道,“客人?”他麵露不悅之色,“來到了桃花源,你們便已不是客人,而是我們桃源的一份子了。”


    他又道,“難道,你們想變成那個瘋子一樣?”


    趙攔江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們離開便是。”


    “哈哈!”東方長老道,“你們以為,來到這裏,還有辦法離開?”他指著眾人道,“若能離開,我們也不必困在這裏了。”他命令道,“喝了這些酒,以後便是桃源中人了。”


    有人道,“對,喝了它。”


    也有人道,“想走,你們連鞋都沒了。”


    沒有鞋,又如何走路?


    這是他們的邏輯。


    但趙攔江豈管這個,“就算是朱立業,也無法讓老子喝酒,你們又算老幾?”


    “朱立業是誰?”


    “鬼知道是誰。”


    群聲嘩然。


    東方長老示意眾人安靜下來,他對三人道,“三杯酒,要麽喝下去加入我們,要麽就死在這個村子裏,你們選一樣。”


    趙攔江道,“這有點難選。”


    “二選一,很難嘛?”


    “我們又不想喝酒,又不想死去,所以有點難。”


    “但非選不可。”


    “我的家鄉有一句諺語,如果酒席上的菜都不合你的胃口,你還有一個選擇那就是……”


    趙攔江道,“掀桌子!”


    嘩啦!


    三人幾乎同時,將眼前的桌子掀翻。


    眾人大驚,紛紛出口指責。


    蕭金衍早已用弦力將四周打探過,四周沒有任何真元存在,這讓他們早已明白,這裏並不是人間,而是招魂幡之中的一處幻境。


    當趙攔江掀桌之時,蕭金衍、趙攔江站在一起,順手抄起桌上切肉用的刀子,準備大鬧一場。


    東方長老嘴角露出一絲陰笑。


    “佳肴美酒既然你們不喜歡,那我們換另外一種方式歡迎你們。”此言一出,整個廣場之內,立刻變了一副模樣。


    眼前的眾人,衣衫逐漸褪色,身體開始腐爛,散發出陣陣惡臭。


    幻象盡去!


    三人大吃一驚。


    眼前的桌上,都是人與動物的頭骨,裏麵裝得的黏糊糊的東西,都是血腥味,哪裏有


    葡萄美酒,都是人的鮮血。


    廣場的肉架之上,是是一具具被削了肉的活人,有些尚未死去,正在鬼哭狼嚎的嘶吼。


    鼓,是人皮所製。


    鼓錘,是兩塊腿骨。


    場內的篝火,是燃燒的人的油脂。


    也沒有琵琶,隻有死人的肋骨,上麵還有未剔幹淨的肉,鮮血順著樂師的手往下流淌。


    所有人都麵目猙獰,如地獄之中的惡鬼。


    東方長老獰笑道,“喝了醉生夢死,加入我們多好,你們卻非要選擇一條自取滅亡的死路。”


    趙攔江哈哈一笑,“活成你們想象的樣子嗎?”


    “那又如何?”


    “逃避,隻會讓你們變得愚昧。”


    “至少,衣食無憂。而你們,必然會……”


    話未說完,趙攔江一刀劈出,將東方老者的腦袋砍下。


    “歡迎來到現實世界。”


    眾人見到東方長老被殺,瞬間變得癲狂起來,張開血盆大口,向三人攻擊而來。


    三人毫不猶豫的痛下殺手,頃刻間,場內斷肢飛舞,殺出一條血路,從旁邊的桌子上,取回來金刀與驚鴻劍。


    忽然,群山之中,滿是鬼魅聲響。


    村落本隻有百餘“人”,但在幻象盡去之後,隻聽得四麵八方,無數黑影向這邊湧來。


    魑魅魍魎。


    蕭金衍倒吸一口氣,“乖乖,這下熱鬧了。”


    李傾城問,“殺過鬼嘛?”


    趙攔江指了指人頭,“大姑娘上轎,頭一回。”


    他們忽然記起,當年曾殺過鬼王宗岐夫人,但那也是在現實世界,如今在這種幻境之中,麵對無邊無盡的黑暗,他們也不知最終如何。


    但他們心中卻堅定了一個念頭。


    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殺戮,開始。


    ……


    皇宮。


    宇文天祿問王半仙,“你把他們送到了哪裏?”


    王半仙淡淡道,“天道試驗場。”


    “天道試驗場?”


    王半仙點了點頭,對二人道,“你們還記得,當年我們隨雍王去書劍山之時,曾經秉燭夜談,將來有朝一日,將人間打造成一處極樂世界?”


    “記得又如何?”


    “人人生而平等,百姓安居樂業,沒有官、沒有民,沒有權力,也沒有腐敗與墮落,大家各司其職,以禮相待,暴力將不複存在。一個充滿陽光、微笑的世界。如今,這已不是夢想,即將變成現實。”


    “前提是,你成為至尊天道?”


    王半仙一臉凝重道,“不錯,我成了天道,這個世界將按我的意誌來改造成一方淨土,而不是這個烏煙瘴氣的人間。”


    李純鐵啐了一口痰,“呸,按你的意思,不就是將人間變成一個大的養豬場嘛?”


    “那又如何?”王半仙辯解道,“人間依舊是人間,隻是用一種更為和諧的方式相處下去,試想一下,沒有殺戮、永遠和平的人間,那將是如何的美妙?”


    宇文天祿問李純鐵,“你怎麽看?”


    李純鐵道,“惡心。”


    王半仙哈哈大笑,“這正是當年我們三人不合之處,我說服不了你們,但此時此刻也無關緊要了。”他又道,“蕭金衍他們,說不定如今正在我的桃花源之中過起了醉生夢死的日子。”


    王半仙道,“不過,我決定給你們個機會。”


    “什麽機會?”


    “一個按我們的意誌改造人間的機會,隻要你們點頭,不用多久,我們三人將成為這個人間的神邸,將是這個人間的天道意誌。”


    宇文天祿長歎一聲,對李純鐵道,“李院長,一直以來,我以為你是一個瘋子,但今天我發現我錯了,與他相比,你根本不值一提。”


    李純鐵嘴角滿是嘲諷之意,“我聽不出這句話,到底是誇我,還是損我。”


    “你就當做是一種褒獎吧。”


    李純鐵抬頭望著王半仙,“就算如此,你準備怎樣做?”


    王半仙道,“有了這招魂幡,再加上天道意誌的碎片,不用十年,我們便可以將整個天下的人的戾氣去掉,變得更聽話,更順從,建立一個大而一同的天下。”他滿是興奮道,“這不就是釋迦牟尼口中所說的人間大佛國,或西方傳教士口中的天堂?”


    “而我們,將超越佛祖、上帝,成為人間的終極信仰,畢竟這一點,連他們也沒有做到!”


    宇文天祿也笑了起來。


    李純鐵雙手拍掌,“宇文兄,我得承認,一個聰明絕頂的瘋子,對這個人間來說,並不是一件幸運的事。”


    王半仙道,“你們阻止不了我。”


    “我們阻止不了你,但至少我們得試試。”李純鐵道,“至少,我們反抗過。”


    王半仙見二人不聽他勸,心中滿是悲涼,既然這個人間最了解他人也理解不了他的抱負,那隻有將他們毀滅。


    他舉起雙手,口中念念有詞。


    夜空之中,招魂幡變得越來越大,如一塊漆黑的布,將整個京城籠罩在其中。


    在今夜罹難之後,依然有不少人躲過了一劫。但當黑影從罩在他們頭頂之後,京城之中百姓,一個個失去了意識,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片刻之後,他們的身體開始腐爛。


    令人詭異的是,他們臉上卻都洋溢起幸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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