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秦淮河到太平巷,不過三四裏路,李傾城和蕭金衍來到這裏,卻足足用了將近一個時辰。


    身份暴露之後,鬼樊樓的劍手不斷增援,兩人陷入了一場鏖戰之中,這些劍手武功極高,而且擅長聯手之術,讓二人苦不堪言。


    抵達太平巷時,鬼樊樓劍手停止了攻擊。


    太平巷是柳家私邸,若貿然闖入進去,無異於金陵李家和河東柳家宣戰,而這兩家之前在江南江北多有合作,所以沒有主人的命令,這些劍手不敢貿然闖入太平巷內,但卻僅僅守住了所有的出口,防止二人出逃。


    李傾城、蕭金衍這才鬆了口氣。剛才一戰,打打停停,極耗經曆,來到太平巷才後才有了緩口氣的機會。


    李傾城來到柳家私宅,上前拜門。


    柳語寒早已等候多時,聽到李傾城前來,連一路小跑來到門口,整理了下衣衫,才打開府門。


    她看到李傾城一身白衣,上麵濺了不少鮮血,頭發有些淩亂,目光中帶著三分冷酷,七分迫切,心忍不住陷入了進去。


    “李大哥!”


    李傾城道,“柳姑娘,金瓶是不是在你府上?”


    “這個……”柳語寒語塞,她本來準備好一番說辭,但看到李傾城時,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等到李傾城再問之時,她隻得點點頭,“今日祭祖大典時,我將她請來了這裏。”


    李傾城點點頭,拱手道,“多謝姑娘替我照顧金瓶,我這次來,是想帶她離開。”


    柳語寒望著太平巷遠處劍手,道:“這麽做怕是不安全吧,不如你先到我府上,咱們細細商談?”


    李傾城謝絕,“不勞姑娘費心了。”


    柳語寒遲疑片刻,才道,“李大哥,金瓶姐姐今日擔心受怕,想明白了許多事,現在不想見你。”


    “為何?”


    “你不明白嘛?”柳語寒提高了聲音道,“家族之爭,明槍暗箭,處處危機,她隻是一個漁家女子,又無權無勢,出了事連保護自己的能力都沒有,今日之事,你在族內爭勇鬥狠,她卻受到牽連,幸虧是我,若是換作別人,怕是金瓶姐姐已遭難了。”


    這番話,如一道巨雷擊在李傾城心中。可不是嘛,以李傾城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遇事衝動,根本不計較後果,因為他隻身一人,而如今有了李金瓶,心中便多了一份牽掛和責任。


    幸虧今日在武場之上,蕭金衍阻止了他與李長工拚命,若他有個三長兩短,又有誰能保護得了李金瓶呢?


    李傾城道,“柳姑娘,我想見她一麵。”


    柳語寒見他一口一個李金瓶,心中有些不耐煩,難道你心中就一個李金瓶嘛,你可知道為了你,我又付出了多少?想到此,她道:“我說過了,她不想見你。”


    李傾城平靜道,“我想聽她親自告訴我。”


    柳語寒動了怒火,她指著巷口那些劍手道,“外麵那些劍手是來追殺你們的吧?正因為這裏是柳家地盤,他們才不敢造次,難道你不明白,如今你李家失勢,隻有我們柳家,才能幫得上你。”


    “那又如何,這是我李家的事。”


    柳語寒見他說話帶刺兒,心中有些委屈,莫名道:“李大哥,你不明白我的心意嗎?


    隻要你點個頭,我便命令這柳家九把刀都聽你調遣,便是幫你奪回家主之位,也未嚐不可。李金瓶呢?她除了拖累於你,還能幫得上什麽忙嗎?”


    李傾城道,“柳姑娘好意,李某心領。但喜歡一個人,心中便隻有這個人,不講究身世,不涉及財富,我可以為她付出一切,她可以為我傾盡所有,而不是在這裏講條件。若連這點都不明白,又如何懂愛?”


    柳語寒楞在那裏。


    長這麽大以來,她是家族之中的天之驕女,從來沒有人忤逆她的意思,換作任何男人,隻要她肯露出一點好感,那些男人便如蜂擁蝶影一般撲了上來。可到了李傾城這裏,卻變得無計可施。若是以前,他還是名門之後,那還容易理解,但如今他的家主之位已被取代,父親與長輩被困,自己也被人追殺,自己是可以救他之人,他為何這樣對自己,憑什麽這樣對自己?


    她越想越不甘心,一股怒意從心底,得不到他,那便毀了他!她柳眉倒豎,道:“你可知,隻要我一聲令下,巷外那些人會將你砍成肉泥,你信也不信?”


    李傾城神色淡然,“我信,但現在我隻要你放了金瓶。”


    柳語寒如患了失心瘋一般,喊道:“金瓶,金瓶,你眼中隻有那個李金瓶?論身世、論地位、論長相,我哪一樣不如她?李傾城啊,李傾城,我這般真心待你,你卻一次次傷我,我恨!我恨你!”


    李傾城默然不語。


    當年逃婚是他不對,可他對這位柳家小姐並沒有感覺,感情之事,你情我願,根本勉強不來。可如今李金瓶在她手上,他又不敢貿然行事,隻是冷冷道,“我要做什麽,你才能放過她?”


    “你真願意為她做一切事?”


    李傾城道,“我願意!”


    這句話說得斬釘截鐵,令人無法質疑。


    柳語寒聲音漸漸陰冷,“我若讓你自廢武功呢?”


    李傾城愣了一下,旋即又道,“隻要你肯信守承諾!”


    “好,好好!”柳語寒連連後退,不知為何,如此驕傲的她,此刻竟十分羨慕李金瓶,若是有個男人,願意為我做這些,我死了都值得!可是,這個人,又哪裏去找?


    她吩咐道,“把她帶出來!”


    兩名刀客護送李金瓶走了出來,李傾城見她並未大礙,心中鬆了口氣,望著李金瓶,柔聲道,“金瓶。”


    李金瓶眼睛通紅,顯然是剛才哭過,李傾城問,“他們沒有難為你吧?”


    李金瓶搖了搖頭,“李大哥,我很好。”


    李傾城笑了,這笑容在他臉上,便如冬日陽光一般,令人心暖,他道,“你放心,隻要我在,沒人可以將我們分開了。”


    兩人越是情意綿綿,柳語寒越是生氣,她冷冷道,“我實現我的承諾了,是時候兌現你的承諾了。”


    李金瓶問,“什麽承諾?”


    李傾城道,“這是我與她的事情,你不必多問。”又對蕭金衍道,“老蕭,看在你我相識一場的份上,無論發生什麽,你要幫我照顧好金瓶。”


    蕭金衍望著他,“你確定要這麽做?”


    “我意已決。”


    “那你族人怎麽辦?”


    “所以我


    想求你一件事。”李傾城將手中驚鴻劍遞給蕭金衍,淡淡道,“找到我姐。”他轉過身對柳語寒道,“請你信守諾言。”


    說罷,李傾城仰天長嘯,嘯聲之中,有不甘,有解脫,還有一種酸楚。


    這一聲長嘯,聲傳數十裏,驚動了整個金陵城。


    李傾城全身竅穴盡開。


    無數天地真元,從他體內傾瀉而出,籠罩在太平巷之上。與尋常比武鬥劍不同,這種散功,首先以自身內力震破氣海丹田,旋即通象之力失去了控製,如洪水一般,衝蕩著經脈,從全身竅穴衝出。


    真氣以李傾城為中心,卷起了層層巨浪。


    太平巷的宅邸,在的衝擊之下,變得脆弱不堪,房頂的,被真氣揭起,碎落了一地。


    李金瓶臉色鐵青,她無法承受這種氣勢,渾身顫抖起來,但這點痛,跟見到李傾城散功相比,又算得了什麽?


    她想要出聲,卻發現無法開口。


    一道渾厚的內力,向她體內傳來。


    蕭金衍握住了她的手。她想要衝向李傾城,卻被蕭金衍緊緊抓住,動彈不得。


    痛!


    劇痛!


    鑽心之痛!


    失去控製的真氣,在李傾城體內橫衝直撞,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之上流下,他雙唇緊閉,一言不發。


    李傾城腦海之中,閃過無數畫麵。


    步履蹣跚之時,他抱著一把長劍,一板一眼的做著重複的動作。弱冠之時,他以一劍刺穿青石板時?的喜悅。練成霞光萬道之後,他心中那種波瀾不驚。


    直到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值得嘛?


    似乎又有一個自己在問自己。


    值得!


    李傾城是多情之人,修煉的是無情之劍。在遇到李金瓶之前,他從未對任何女子動情過,但認識她之後,一切都變了。


    他的劍有了感情。


    從劍癡到情癡。


    隻因為這個女子。


    李傾城腦海之中,變得一片虛無,天若有情天亦老,天道無情,方可證道,這一切都與自己無關。


    柳語寒並未料到,李傾城會為了這個女子,廢掉了武功,放棄了劍道,當他散功之時,也傻傻的呆在了那裏。


    “為什麽?”柳語寒自言自語,“為什麽會走到這一步?”她知道,這個男人,這輩子將與自己無緣了。


    她心中無比痛苦。


    自從在金陵一見,她的心便被這個男子給奪走了,可是李傾城對她,並沒有哪怕一絲的好感。她本來以為,自己提一個過分的要求,讓他知難而退,可李傾城毫不猶豫的答應了,而且毫不猶豫的行動。


    “我錯了?”


    柳語寒問自己。


    狂風卷起碎石,幾乎讓人睜不開眼睛。


    半炷香之後,一切風平浪靜。


    站在太平巷中的李傾城,口角流出了鮮血,滴落在一襲白衣之上,顯得觸目驚心。


    所有人都注視著李傾城。


    白衣如雪。


    白發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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