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事已停。


    這一戰,北周軍損失慘重,在趙攔江帶領下,五千白馬義從還有三千征西軍精銳部隊,消滅了將近四千多北周軍。然而,隱陽城這邊的損失,則可以用慘烈來形容。


    將近六千的戰俘,除了極個別人逃出戰場外,其餘五千多人,在大明和北周聯合攻擊之下,幾乎全部覆滅。


    北周退兵之時,隱陽城外留下將近萬具屍體,看的令人觸目驚心。


    拓跋牛人也沒有料到,他在北疆百試百靈的戰術,在隱陽城不奏效。他沒料到,趙攔江會下令放箭,這讓他不由對趙攔江刮目相看。


    他號稱北周戰神,一生南征北戰,未嚐敗績。本以為,他與宇文天祿要以隱陽為棋盤,分出一場勝負,結果被趙攔江攪了局。


    對自己人下手,薛懷不敢,他是定北王,必然會顧忌在朝中的影響,所以每次與薛懷交手,他寧肯棄城而逃。


    李仙成不敢,他是隱陽城主,若這麽做,定然會激起民憤。


    本來以為,天下敢下這個命令的,隻有一個宇文天祿,這家夥發起瘋來,連手無寸鐵的百姓也都殺,現在又多了一個趙攔江。


    如今,拓跋牛人率領的北周軍陷入僵局,一籌莫展。


    強攻?


    趙攔江龜縮不出,這座城池固若金湯,就算強行攻下,那也是慘勝,若要犧牲數萬北周將士的性命,不值得。


    圍城?


    該死的李仙成,從去年冬天到現在,在隱陽城內存了無數糧草。據說,能夠堅持半年,要是真陷入持久戰,等天氣轉冷,到了冬天,不用開戰,十幾萬北周軍就已凍死在野外了。


    拓跋牛人隻能寄希望於他安置在隱陽城內的間諜了。這二十年來,北周血鴉組織向隱陽城滲透極多,不用他吩咐,血鴉已開始在隱陽城內搞破壞活動。


    禍起蕭牆,最堅固的堡壘,都是從內部攻破的。


    拓跋牛人如此想。


    這時,一名屬下神色慌張,跑進了帥帳,道,“元帥,大事不好了!”


    拓跋牛人見他滿頭大汗,有些不悅,道,“慌什麽慌,你們幹斥候的,難道不知道,什麽叫沉著冷靜嘛?”


    那人挨了訓斥,站在那裏,不敢言語。


    拓跋牛人望著隱陽城沙盤,思索破城之法。這座沙盤製作的十分精妙,將隱陽城及周圍十餘裏的地形盡數收入其中,這沙盤是血鴉組織花了大價錢,讓隱陽城的能工巧匠製作的,據說一共做了兩套,另外一套,在城主府。


    不知覺間,天色已晚。


    他摸了摸肚子,覺得有些餓。抬頭看到那人還站在原地,皺眉問,“什麽事,還不快說?”


    那屬下道,“我們得到消息,昨日,赫連宗主在招搖山與喀巴活佛聯手,擊殺宇文天祿,重傷李純鐵。”


    “這是好事啊!”


    “赫連宗主如今下落不明,不知所蹤!”


    拓跋牛人哈哈大笑,“這更是好事啊!”


    一直以來,拓跋牛人對萬法宗沒有好感,他是北周皇室,萬法宗不過是給他們皇室賣命的狗而已。不過,宇文天祿戰死,的確出乎他意料。


    從今往後,他少了一個對手。


    確切說,是唯一的對手。


    這讓他有些感慨。


    那屬下又道,“此外,我們得到緊急情報,半月之前,薛懷在北三府殺死拓跋不敗,兵過鳳凰嶺,如今已占領了神仙溝!”


    拓跋牛人驚道,“什麽?”


    這千年王八薛懷,竟趁他不在之際,占領神仙溝!神仙溝是北周與大明之間的戰略要塞,若此處失陷,北周往南將再無天塹可守,就算攻下來隱陽,也無法彌補神仙溝失守之過。


    “這種事,你為何不早說?”


    屬下道,“大元帥方才不讓我說!”


    拓跋牛人罵道,“拓跋爬爬腦子進水了嘛,為了扶持他那白癡兒子上位,竟讓他去跟薛懷交手?真是氣死老子了。來人,給我拿三根雞腿上來!”


    那屬下連擺手,“大帥,屬下不餓。”


    拓跋牛人道,“滾!”


    一名副將道,“元帥,這半月來,方圓三十裏的雞都已經殺光了!”


    拓跋牛人滿是火氣。


    人一倒黴,連喝涼水都塞牙。


    理智告訴他,當務之急,應撤回北周軍,回到橫斷山以北,然後率精銳兵馬東進,兵壓三府之西,與攝政王的援軍對神仙溝形成犄角之勢。


    這就必然要放棄隱陽城。


    一旦放棄隱陽城,拓跋牛人的不敗戰績將作古,而趙攔江將一戰成名,成為第一個擊退拓跋牛人之人。


    他不甘心!


    用不了多久,北周朝廷兵馬調令將傳來,拓跋牛人決定要抓住最後的一次機會,畢其功於一役,與隱陽城、與趙攔江拚個你死我活。


    ……


    入夜。


    隱陽城頭一片狼藉,雖然擊退了北周的攻勢,但還是有幾塊投石機,砸中了城牆、城頭,損失頗為嚴重,李先忠正組織隱陽百姓進行搶修。


    趙攔江坐在一個垛口之上,臉色鐵青,一動不動已有三四個時辰,誰也不敢去打擾他。


    放箭射死戰俘,他背負著巨大的壓力。這是戰爭,無關仁慈,隻關乎勝敗。沒有人責備於他,但對他的觸動卻是巨大。


    殺人並不是難事,殺手無寸鐵的人,而且還是隱陽城的子弟,這讓他坐立不安。他有些理解宇文天祿了。


    當年,他下令屠殺三萬定州百姓,這個“人屠”的罵名,一背就是二十年。宇文天祿從未辯解過,默默承受了這一切。


    李傾城拎著一壺酒,躍上了垛口。


    他望著城下屍首,飲了口酒,淡淡道,“宇文天祿死了。”


    “什麽!”


    趙攔江目瞪口呆。


    “什麽時候的事?”


    李傾城道,“就在昨日,李院長、赫連良弼,還有喀巴活佛聯手殺死了他,據說,是皇帝陛下親自下的命令。”


    “皇帝要殺宇文天祿?為什麽?”


    李傾城將酒壺遞了過去,苦笑一聲,“天子喜怒無常,他的心思,又有誰能猜得透?聽傳聞說,朝廷即日將公布宇文天祿十大罪名,誰能料到,堂堂的安國公,權傾朝野的征西大都督,一夜


    之間就垮掉呢?”


    趙攔江覺得天旋地轉。


    一直以來,他苦練武功,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親手殺了宇文天祿,為自己爹娘,為整個定州的父老鄉親報仇雪恨。


    如今,他借助隱陽城大陣,殺死李仙成,武功初成,有與宇文天祿一戰之力,本以為,用不了幾年,就可以親手報仇,忽然聽到宇文天祿被殺的消息,一時接受不了。


    他做的一切,都失去了意義。


    聽到宇文天祿戰死的消息,趙攔江非但沒有高興,反而心中有些失落。他與宇文天祿接觸不多,知他文韜武略,智絕無雙,對於任何事,都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金刀台上,宇文天祿本可安然脫身,卻拚著受傷,救了趙攔江一命。山澗之下,宇文天祿與他一番深談,了解了不少陳年秘辛,接受了他的囑托。


    本以為一切盡在宇文天祿掌握之中。


    可惜,他猜對了開始,卻沒有猜對結局。


    趙攔江站在城頭之上,將一壺酒倒在了城牆之下,緩緩道,“拋開私人恩怨情仇,我趙攔江敬你是一個英雄。在過去二十年中,我苦練武學,無一日不在想親手殺你,如今你已死,你我之間恩怨一筆勾銷。你放心,我答應你的事,一定做到!”


    李傾城見他神情落寞,一聲歎息。


    趙攔江忽問,“那老蕭呢?”


    李傾城道,“失去聯絡了,不過,以他武功,自保應該沒問題。我在擔心的是,李院長殺了他未來老丈人,不知他如何跟宇文姑娘交代。”


    趙攔江道:“此處,此時,此情,此景,應當有酒。”


    李傾城沒好氣道,“翻了好幾個地方,就找到一壺,都被你倒在城下了。”


    趙攔江哈哈大笑不已。


    李傾城也跟著笑了起來。


    眾人在不遠處,見到他們主將與李傾城大笑,看得一頭霧水,紛紛表示不解。


    笑聲罷。


    趙攔江按下刀簧,鏘的一聲,金刀出鞘。


    他將金刀擎在手中,朗聲道,“以前,我活在仇恨之中,從今日起,我趙攔江將為自己而活,為了隱陽而戰,什麽西楚也好,北周也罷,要想攻入隱陽城,那就從老子屍體上踏過去。”


    李傾城望著趙攔江,見他一副雄心壯誌的模樣,像極了宇文天祿。


    遠處傳來腳步聲。


    兩人順聲望去,見李先忠神色凝重,向二人所在之處走了過來,他對趙攔江道,“趙城主。”


    “李將軍有何事?”


    李先忠道,“出事了。今天晚上,北大營有兩百人中毒,目前已有三十八人死亡,初步探查,有人故意在井中投毒。”


    “城內水源,不是有重兵把守嘛?”


    “這正是問題所在。”李先忠道,“這些年來,北周血鴉組織滲透到隱陽城內,已成了氣候,如今北周攻打隱陽,他們自然不會閑著,這些毒,多半就是他們的人放的。”


    趙攔江道,“頭前帶路,去北大營。”


    又對李傾城道,“拜托你一件事,去城東雜貨鋪,讓徐大掌櫃也過去北大營,我有事要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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