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金衍抬頭問道,“是三夫人的命令?”


    孫無蹤搖搖頭,“是大人的命令。”


    蕭金衍心中一驚,三夫人也好、宇文霜也罷,殺自己那隻是江湖恩怨,但若是宇文天祿下令殺自己,那就不僅是江湖的事了。看樣子,宇文天祿要與登聞院公開撕破臉皮了。如此一來,不光是江湖上,就連京城廟堂之內,也勢必引起一番腥風血雨。


    龍椅上那位大明皇帝朱立業,這些年來讓兩方勢力相互之夜,各有勝負,保持著微妙的平衡,雖有明爭暗鬥,但表麵上還是和和氣氣。可他得到的消息,從西楚進貢了那位美女以後,朱立業性情大變,對朝政也不怎麽上心了。


    蕭金衍苦笑道:“連宇文大人也都摻和進來,看來大家都對我的人頭感興趣。是為了武經嘛?”


    孫無蹤麵無表情,淡淡道:“殺你,是出於公義,殺你,是為天下蒼生!”


    蕭金衍啊了一聲,“這麽冠冕堂皇的理由,我都忍不住想自刎向天下謝罪了。”


    血魔影孫無蹤道:“你信或者不信,事實都如此。”


    蕭金衍暗中盤算,孫無蹤這家夥武功超然,而且嗜殺無情,若憑真實力,十個自己也不是他對手,唯一之計,隻能想辦法穩住他,想到此,他道:“我有個建議,既然你要殺我,我肯定也會反抗,你也知道咱們武功太高,一旦出手,勢必石破天驚,在逍遙客棧內動手,一來動靜太大擾民,二來這客棧是範老板的私人財產,咱們打架不要緊,把客棧弄得亂七八糟,人家可是無辜的。不如……”


    砰!


    一錠黃金落在範無常身前桌子上。


    範無常擺擺手,“不打緊,不打緊,你們就算把我客棧拆了,我也沒有任何意見。”


    蕭金衍沒好氣道,“老範,你到底是哪一夥的?”


    範無常說,“你也知道,我這客棧原來定位不準,現在要走江湖路線,打架鬥毆的事兒肯定是常有的,門窗、板凳、桌子都得換純鋼的,不然打起架來,十個逍遙客棧也不夠我賠。你倆這一架,就當是破四舊,請務必用力點、使勁打,還能給我省不少拆除的費用不是?不過……”


    範無常道,“生意歸生意,從個人感情上來說,我還是希望你能贏的。”


    孫無蹤淡淡道:“蕭金衍,你還有什麽話要說?”


    兩道人影,從客棧二樓縱身躍下,與蕭金衍一起,將孫無蹤圍在正中。


    李傾城道,“孫先生,在下金陵李傾城。”


    孫無蹤頭也沒回,“金陵李家劍法,在江湖上獨樹一幟,尤其是那傾城一劍,據說能斬殺天人,我仰慕已久,很有興趣領教一番。”


    李傾城說,“隻可惜傾城一劍,在三百年前已經失傳了。”


    孫無蹤歎息,“希望李小花身體還能撐得住,再生個男娃兒,否則你們李家要絕後了。”


    趙攔江沉聲道,“跟這種人廢話幹嘛,一起上就是。”


    孫無蹤依然背對趙攔江,“你是征西軍劉將軍手下的遊擊將軍,我見過你。”


    趙攔江見到孫無蹤,怒火早已充斥於胸中。當年定州屠城三萬,孫無蹤也參與其中,那時才五六歲的趙攔江,抱著趙逸,躲在一處枯井之中,眼睜睜看到宇文天祿,以長槍將他最疼愛的人挑在了槍頭。


    那夜,定州城火光衝天,成了一片屍山血海,從大明版圖上徹底消失。直到現在,定州城依然是一座廢城,如今斷瓦殘垣,荒草叢生,早已不複當年西南第一要塞的名望。


    這是趙攔江心中一生的痛苦。


    他永遠也忘不了,宇文天祿離開時,向自己藏身之處那冷漠的一瞥。


    那眼神,冷酷之中,又帶著一絲憐憫,決絕之外,又飽含一絲苦澀。


    從那夜起,一顆複仇的種子,便種在了趙攔江的心中。


    四年前,他在西陲戍邊,將太子項活捉,向宇文天祿獻俘時,曾動過殺念,然而在那一瞬間,宇文天祿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他也感覺到,兩人之間的實力,隔著並不是一江一河,而是萬水千山。


    那一刻,他退縮了。


    但此時此刻,麵對孫無蹤,他決定放手一搏,因為孫無蹤要殺蕭金衍,自己欠了蕭金衍一條命。


    大堂之內,陷入一片沉寂。


    三人圍攻孫無蹤,取勝的幾率渺茫,但三人目光之中,透著一股堅毅。


    孫無蹤一點也不著急。


    三人也在尋找機會。


    ……


    京城,陶然亭。


    十五年前,宇文天祿封爵安國公,重修府邸,皇帝朱立業將陶然亭一並賜給了宇文天祿。陶然亭修得古樸厚拙,地勢又佳,深得宇文天祿歡喜,閑暇時分,他便來這裏或飲酒、或對弈,或沉思。


    南北亭柱上,有一副對聯,上聯是:似聞陶然開三境,下聯是:來與彌陀共一龕。


    這副對聯出自當朝大儒、前翰林院李東野的手筆,字遒勁有力,龍飛鳳舞。然而李大翰林五年前因“杜門詩案”被革職,流放千裏外的流州,他的所有詩集都被禁絕焚燒,隻有安國公府中的一套,保留下來。杜門詩案後,宇文圭曾建議將這副對聯換掉,卻被宇文天祿斥責一頓。


    已是深夜,宇文天祿與玉溪道長,正在陶然亭上對弈。


    大明國師的三名護法,毛台、金劍南、武良夜站在遠處,禁製其他閑雜人等靠近。


    一番棋局廝殺,七八十手過後,十幾顆黑子已然連成一片,如化作一團黑龍,將白子困在其中,張開大口,咬了下去,須臾間,白子死傷一片,玉溪道長汗流滿麵,白子困於手中,似在絕境之中,尋到一條生路。


    宇文天祿也不著急,飲了一杯赤水酒,等玉溪道長落子。


    玉溪道長問,“蕭金衍一定要死?”


    “蕭金衍必須死!”宇文天祿淡淡道,“之前我還不太確定,但自那夜,他在楚狂刀空間之內種下的那一枚印記後,我便斷定了,他就是藏匿在人間的那一柄劍。”


    金刀不死,隱劍不出。


    這是五百年前,陸玄機留下的一句話。


    這句話之後,陸玄機與武經便在人間蒸發了。


    五百年來,金刀主人換了一代又一代,有的在江湖上默默無聞,有的則閃耀武林,然而隱劍,卻始終成為一個迷,從未在江湖上現身過。沒人參透過這句話的意思,但既然是陸玄機失蹤前說得最後一句,必然是大含深意。


    玉溪道長道:“若真如此,恐怕你要與李院長正麵為敵了。”


    宇文天祿道,“想必李純鐵早知道此事,所以才代師收徒,將那小子納入門中。隻是這些年來,蕭金衍武功進境實在不堪,讓我有些大意了。我不知一次告訴他,他那套理論,根本行不通,還有王半仙那個神棍,搞了個所謂的誅仙計劃,根本就是狗屁!”


    “所以,大人策劃了楚狂刀和李秋衣這一戰?”


    宇文天祿正容道:“我是想讓他們認識到,書劍山的真正實力,不要再作不切實際的幻想。這一點,兩閣、三宗、四門就老實多了,他們有笑傲天下的能力,卻始終過得跟過街老鼠一般,東躲西藏。他們才是真正的聰明人。”


    玉溪道長始終看不透這位位極人臣的大都督,內心的真正想法。他歎了口氣,將注意力轉移到棋局之上,白子麵臨黑龍壓境之勢,稍有不當,便是全軍覆滅的結局。


    “你不怕李院長的報複?”


    宇文天祿哂然道,“憑什麽?皇宮中的那座驚神大陣?李純鐵雖然主持這座驚神陣,但真正的陣樞卻在陛下手中。陛下最近對登聞院在江湖中的一些作為已經很是不滿,李純鐵也不是不知。殺死蕭金衍,在下一代隱劍出世之前,至少還有二十年。這二十年,足夠我做許多事情。”


    玉溪道長不知宇文天祿在下什麽棋,就如今夜對弈一般,原本前期看似毫不相幹的幾手落子,他還以為是宇文天祿走神了。然而,到了後麵,這幾手黑子,卻成了扭轉整個棋局的關鍵所在。


    他甚至懷疑,這些年來,宇文天祿與書劍山有著不可告人的關係。他從一些細小的端倪中發現的蛛絲馬跡,在無法確定之前,他不敢說出來,甚至連想也不敢想,他清楚宇文天祿的手段,這些年來,朝中所有跟他作對的人,下場都慘的很。


    又落了幾子,黑龍殺局已成形。


    宇文天祿有個優點,勝不驕敗不餒,在占據優勢下,也絕不托大,在身居劣勢時也不自暴自棄。玉溪道長對他的這副冷靜鎮定,佩服得緊,終於他投子認輸。


    宇文天祿笑道,“國師,承讓了。”


    玉溪道長搖頭苦笑,“技不如人,應當如此啊。”


    宇文天祿又道,“國師棋力之高,在下也十分佩服。隻是,方才落子之時,在黑龍成形之前,你本有機會,舍去一片白子,另立門戶,若是如此,雖然也是敗勢,好歹占領一隅江山,也不會輸得太快,興許還有反擊的機會。”


    玉溪何嚐不知如此,隻是要舍棄大片棋子,並非他本意,現在輸了,至少將白子保下了。玉溪問,“若換作是天下,若大人在貧道這個位置,會會並兵行險招嘛?”


    宇文天祿神色凝重,思索片刻,道:“會!”


    玉溪又問,“哪怕伏屍百萬,神州陸沉?”


    宇文天祿道,“一切為了六個字:天下、正道、蒼生!”


    (晚上還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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