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難怪她說話的聲音如此難聽,沒有一個人在喉嚨被割成這樣之後,說話還能好聽。


    “帶路吧。”秦夜點了點頭。齋藤歸蝶後退好幾步,轉身朝著寺廟走去。而她身旁兩列仕女,同時轉身。


    也就在此刻,秦夜清楚地看到,她們背後……全都插著一柄匕首!


    這是……信長臨死時,陪葬的侍女……


    秦夜的目光越過她門,看向遠處一排排士兵,武士。隨著樹海濤濤,陰影搖曳,映照在血紅的燈籠光芒下,被漆黑如墨的天幕籠罩……仿佛感覺到了他的目光,所有武士,足輕,此刻身體不動,頭顱齊齊轉過一百八十度,空洞的眼眶中,兩點碧綠的鬼火燃燒而起。


    風起了,吹動樹木搖曳,拉扯出斑駁的鬼影。深夜孤寺,厲鬼相語,刹那之間,秦夜站立於鬼火漩渦的中心,周圍全都是一片慘碧。若群狼環伺。如果是普通人,恐怕此刻早就驚恐地尖叫了起來。


    秦夜眯著眼睛看向這座古樸的寺廟,風華絕代之下,一隻隻四百年前的孤魂厲鬼終於睜開了眼睛。衝天陰氣仿佛在咆哮著數百年的積怨。


    本能寺,蘭若寺。


    “不用擔心。”明世隱低聲道:“信長曾經來過華國地府,他知道本鏡當日的輝煌。有我在,他不敢動手。”


    秦夜點了點頭,深呼吸了好幾口,讓心情平靜下來,踏在鋪滿雪白紙錢的地麵上,朝著本能寺走去。


    燈火通明。


    寺內的構造和日本旅社差不多。過道狹小,純木質的地板上沾滿幹涸的血跡,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黑紅色,兩側是繪製著浮世繪的拉門。秦夜經過的時候,一陣陣激烈的討論聲聲聲入耳,甚至可以在透光的拉門上,看到裏麵數位穿著大鎧的影子,正激烈地爭論著什麽。


    秦夜停住了。


    就在他停住的同時,拉門上的影子也仿佛感覺到了他。緊接著……裏麵的幾位大鎧將軍……頭發瘋狂揮舞起來,影子越來越龐大,數秒後完全不似人形!拉門上已經投影出一種如同人狼一般,全身毛發亂舞的怪物!


    刷刷刷……明明隻是影子,拉門上卻於陰影中睜開了一隻隻血紅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秦夜。那種恐怖的壓迫感,如影隨形。


    “裝神弄鬼。”秦夜嗤笑一聲,猛然拉開了拉門。


    裏麵一無所有。


    那是一間破敗的房間,榻榻米上沾滿灰塵,牆上布滿蛛網。桌子上一盞碧綠的油燈。而矮矮的塌幾兩側,坐著兩尊枯骨。


    穿著日式古代大鎧,然而下方早已是白骨森森,他們雙手握著一把短刀,刺入腹部的位置。可惜,幾百年後,那裏已經是白骨累累,短刀也跌落到了盆腔中。


    也在這時,兩側提著燈籠的仕女齊齊一福,隨後……悄然沒入拉門的浮世繪中。


    就這麽虛虛幻幻,縹緲如影地貼了上去。


    秦夜拉上門仔細看了看,那上麵是織田信長“天下布武”的浮世繪。仿佛華國的故事畫壁一般,剛才的仕女已經走入畫中,隨著秦夜的離開,連續不斷的拉門上,一位位畫中人全都偏過了頭,眼眶中燃燒著綠火,直勾勾地看著他的背影。


    仿佛,行走於螢火蟲漫天的長廊。


    “這就是織田先生的待客之道?”此刻已經走到了盡頭,麵前是一麵照壁,插著一盆梅花,樹葉早已枯朽,然而,卻懸掛著一顆顆慘白的骷髏頭。


    “隻是一些下人的玩笑而已。”齋藤歸蝶連忙一福:“大人,織田公就在後麵的房間等您,我就不方便進去了。請。”


    繞過照壁,後方是一個不小的房間。


    鋪滿了榻榻米,整個本能寺,也隻有這裏看起來是新的。但是……也正是這裏,焦臭和屍臭味,簡直熏天!


    房間兩旁漆金瓶中插著幹枯的花枝,和古代日本大名一樣,竹簾垂下一半,一位穿著黑色羽織的男子,正坐在竹簾之後,靜靜地等著秦夜。


    秦夜坐到了他對麵的坐墊上,點了點頭:“織田先生,我們終於見麵了。”


    “敢來我的地盤找我,你膽量真的很大。”竹簾後,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我們見過。”


    “是啊。”秦夜淡淡道:“遠隔千裏,在墳場見了一麵。初次見麵看來大家都沒有留下太好的印象。”


    “好了。”竹簾後伸出一隻泥金折扇,秦夜目光縮了縮,他清楚地看到,握著折扇的手……布滿屍斑,而且……被燒得麵目全非!


    折扇輕輕點了點榻榻米:“我不是一個喜歡拖延的人。”


    “看在明大人的份上,你可以進來。我保證不會動你。我們的過往一筆勾銷,我還沒有自大到可以挑釁華國地府的程度……所以,汝有何事?我不太喜歡你身上活人的味道……”


    滋……竹簾後,傳來一陣吞口水的聲音,整個房間裏碧綠的鬼火輕輕搖動起來,卻隻能照出秦夜自己的影子。織田信長沙啞的聲音低沉響起:“這種味道……會讓我很餓……也很羨慕……羨慕地想把你生吞活剝啊……”


    秦夜垂下眼眸,要開始了……能否說動這位四百年的鬼王,能否將他騙入地府,現在,就是最關鍵的一仗!


    這是沒有硝煙的戰場。


    再一次將自己的觀點在腦海中拉了一遍,秦夜無聲地深呼吸了一口,神經已經繃緊到百分之一百二。這才抬起頭,直視竹簾之後:“織田先生,你怎麽看華國地府?”


    “強。令人發指的強大。”織田信長的聲音帶著一些感慨:“當年我以為已經可以統一日本,所以去朝貢華國。那時候……對了,還是明朝。當時我就震撼於華國地府之強大……如伊邪那美那樣的冥王級別高手,華國竟然有不下二十位!”


    “我從無挑釁華國之心。”他的聲音中竟然帶著一抹誠懇:“所以,如果你的來到是代表掌管地府的那位包天子,請幫我轉達。”


    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來之前,秦夜早就想好了自己的觀點,他有把握拿下這位赫赫有名的第六天魔王。但是信長這句話……讓他的把握忽然從六成提高到了九成!


    對方……以為他是包天子的使者!


    他並不知道華國地府出現大變!


    而且,對方這句話的含義非常豐富。為什麽他第一個對華國地府表示臣服?


    因為……他果然還存著反攻日本的心!


    距離統一日本隻有一步之遙,卻一朝煙消雲散,這種刻骨怨恨豈是四百年可消散?


    正因為想統一日本,所以才對華國表態,他不想自己打得歡樂,背後華國大軍殺到。強勢插手地方政治,這事華國以前可沒少幹。


    心念電轉,活了太久,他對人心的把握,對人想法的猜測絕不遜於織田信長。就在這數秒內,他抓住腦海中一閃的靈光,沿用自己考慮過的核心思想,臨時重新組織了一個其切入點,微笑道:“那麽……對黃泉比良阪,你又是怎麽看的?”


    竹簾後,織田信長終於動了動身子,目光灼灼好似要透過竹簾穿出來。笑道:“日本陰司之主。”


    秦夜道:“那你知道這位冥王手中的力量嗎?”


    不等織田信長回答,他緩緩道:“戰國時代所有大名,武田信玄,上杉謙信,你曾經的盟友德川家康,還有……淺井長政,明智光秀……對了,阿市也在。”


    說到這裏,他不動聲色看了一眼竹簾後的身軀。


    沒有任何反應。


    但……他敏銳地注意到,提起這幾個名字時,對方握著折扇的手緊了緊。


    “他們,可都在伊邪那美手下。”秦夜低下頭,舔了舔嘴唇:“意思就是,如果你還打著日本全境的主意,那你要麵對的,是當年整個戰國時代所有大名!”


    他呼吸都有些灼熱了:“你……舍得放棄嗎?”


    “放棄自己天下布武的夢想?”


    “放棄隻差一步就統一日本的野望?”


    “放棄找明智光秀複仇,報本能寺一箭之仇的機會?”


    死寂。


    織田信長無法回答,也掩飾不過去。


    這三個夢想,可說他畢生執念。麵對著自己的本心,他無法欺騙自己。


    “貴使什麽意思?”許久,他終於開口道:“是你的意思,還是包天子的意思?”


    言下之意,是否……華國決定插手,包天子一旦親臨,推平伊邪那美不過數月功夫。他太清楚最強地府的底蘊了。


    是否……要押注在自己身上?


    是否……讓自己有報當日血仇的機會?


    這個想法,讓他的心不再平靜。


    秦夜舒了口氣,開局不錯,但……還不夠!


    偏執,就是他引導織田信長最好的誘餌。幾百年的夙願怎麽可能放得下?如今,恐怕已經成為執念。


    “織田先生不用急。”他目光閃爍著低聲道:“其實,不是我什麽意思。而是你,你問問自己……能否和明智光秀再次站到一起?”


    哢……折扇響起了一聲輕響,從中折斷。


    織田信長沒有回答。


    但,已經回答。


    秦夜緊追不舍,接著問道:“你是否能接受,自己在別人麾下,再次成為大名。從隻差一腳統一日本的天皇,跌落為一方諸侯?”


    “如果你做不到,那你再問問自己,你是否……有擊敗伊邪那美的實力?是否有麵對當年所有大名的實力?就憑你這個結界中的兩千多士兵?”


    他無聲地往前湊了湊:“信長公……時代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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