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時歡唇角還噙著笑意。


    聞言,她和男人對視,在盯著他看了片刻後,笑意逐漸加深,但越深,越是薄涼:“這是騙我回來麽?”


    她哼笑,隨意掃了眼那份離婚協議書:“假裝答應同意離婚,騙我回來,又說最後陪你四天……然後呢?四天後你又打算找什麽借口拖延時間挽留我?”


    “厲憬衍,”她叫他,視線掃過那晚被她刺傷的腹部,諷刺極了,“是那天我們談得不夠明白麽?”


    “很明白,足夠清楚,”深眸將她牢牢鎖住,厲憬衍神色沒有絲毫的變化,仿佛也察覺不到她的嘲諷,“沒有騙你,不會再拖延時間。”


    他的聲音更啞了。


    胸腔裏好似有眸中情緒在肆意地橫衝直撞要出來,他克製著,沉聲再開腔:“既然已經簽字,就不會反悔。”


    “先看看。”他把離婚協議書遞到她眼前。


    他如何還會再拖延?


    她已經逼迫到那份上。


    慕時歡接過。


    隨意地掃了眼——


    淨身出戶。


    離婚,他淨身出戶,所有的財產歸她。


    嘴角微不可查地扯了扯,慕時歡將協議書放下:“不是我的,我一分不要,你用不著淨身出戶,協議用我讓宋歌準備的那份,我隻要自己該得的。”


    “我們結婚前有過協議,離婚就該如此。”


    四目相對。


    一個沉暗堅定,一個渾不在意。


    慕時歡靜靜地看了他幾秒,最後嫣然淺笑:“好啊,隨你。”


    她頓了頓。


    “所以離婚的前提,還是再陪你四天,對麽?”她繼續,“沒有這個先決條件,你我還是離不了婚?”


    睫毛撲閃,她垂了垂眸,不知是在笑他還是笑自己:“厲憬衍,你這樣有意思麽?都要離婚了還要最後四天?”


    “四天做什麽?陪你睡麽?”最後一句,格外得涼薄,毫無溫度可言。


    胸腔窒悶,厲憬衍否認:“不是。”


    “我不會對你做什麽,不會勉強你,”他說,“四天,隻是在我身邊四天而已。”


    明明是一貫不容置喙的語氣,偏偏竟是有影影綽綽的懇求在裏麵。


    可是,懇求啊……


    這種詞怎麽可能會出現在厲憬衍身上?


    慕時歡有短暫幾秒的恍惚,迅速回神後,她笑得毫無破綻:“可我一秒鍾都不想看到你,和你在一起。”


    字字清晰,且殘忍。


    說罷,她站了起來。


    “看來在離婚這件事上我和厲總又談不攏了,厲總什麽時候想清楚了我們再談。”她說著就要走。


    手腕忽的被扼住。


    “你現在就可以簽字,等四天後,我們就去民政局辦理離婚手續。”


    她聽到男人沉沉啞啞的像是從喉骨深處溢出的嗓音。


    還不等她有所反應,又一句話落了下來——


    “當我求你,最後四天。”


    猝不及防。


    隻擊她的心髒。


    他說,求。


    厲憬衍這樣驕傲到骨子裏高高在上的男人,有生之年竟然會說出這個字,隻為了讓她留下來四天。


    頃刻間,不受控製的,慕時歡呼吸竟是一滯,心尖處仿佛突然被攥住,攥得極緊。


    很悶,也很疼。


    熟悉而後陌生的感覺。


    久違了。


    沉默蔓延,一種形容不出的氣氛籠罩在兩人周圍。


    良久,慕時歡眨了眨眼,異常平靜地問:“四天,確定麽?”


    兩人保持著擦肩而過的姿勢,她沒有看他,他亦是。


    誰也看不清對方臉上的表情,更不知對方在想什麽。


    “是,四天。”厲憬衍沉聲說。


    慕時歡微微仰起臉,像是在笑,但又沒什麽特別的表情,她隻是說:“我還能信你麽,厲憬衍。”


    很輕的一句,偏偏重如泰山倏地壓在了厲憬衍心上,讓他難以呼吸,而幾乎是同一時間,這一年多來夜夜折磨他的鈍痛配合著蔓延至全身。


    “可以。”他說。


    再無多餘的話。


    慕時歡輕笑:“好像我也沒辦法不答應呢,不答應這個婚暫時離不了,夜長夢多指不定還會發生什麽,更不知道你還會做些什麽。”


    她似是自言自語:“那就四天吧,四天換餘生的自由,多值得啊。”


    每個字都鑽入了厲憬衍耳中。


    他垂落在身側的一隻手悄然緊握了下,手背上的青筋跳躍像是要蹦出來,但不過兩秒,他克製住。


    “好。”他隻是這般應道。


    慕時歡垂眸,看了眼被他抓著的手:“可以放手了麽?”


    厲憬衍轉過了身:“我們去個地方。”


    慕時歡坦然地和他對視:“可以,不過你還是要先放開我,總要讓我回去收拾一下東西吧。”


    “行李都收拾好了,”截斷她可能想說的話,餘光瞥見她的手腕紅了,厲憬衍到底還是鬆開了她,“你什麽都不用準備。”


    慕時歡垂下了眸,活動了下手腕,漫不經心不甚在意地問:“是麽?”


    “嗯。”


    慕時歡沒有再應聲。


    厲憬衍看著她說:“我上去拿行李,在這等我。”


    慕時歡失笑:“看來你都準備好了,不過還怕我出爾反爾跑了麽?”


    厲憬衍無言。


    最終他沒有再說什麽,轉身重回樓上。


    慕時歡站在原地,沒有坐,也沒有四處走動,隻是視線竟是不由自主地掃視了一圈別墅大廳。


    此刻她才發現,這裏的裝飾和一年前一模一樣,恍惚想起樓上臥室,似乎亦是沒有變動,還是和她當時住的時候一樣。


    多長情啊。


    她勾了勾唇,溢出的卻是諷刺。


    四天……


    四天之後她便和別墅的主人再無瓜葛。


    她盼著這一天盼很久了。


    ……


    厲憬衍很快去而複返。


    隻一個行李箱,裝著她和他這四天的換洗衣物。


    他一手拎著,另一隻手則下意識地想去牽慕時歡的手。


    然而,手一空。


    “還要牽手麽?”慕時歡微揚著唇望著男人,“不過也不是不可以,隻要四天改成三天,怎麽樣?”


    厲憬衍靜靜地看了片刻。


    “慕時歡,”他開口叫她的名字,沉而緊繃,“最後四天,可不可以摘下麵具,不要再對我虛與委蛇?既然都要離婚了,何必再如此,不累?”


    慕時歡揚眸,不避不讓。


    “像那晚那樣麽?”她問,問完也沒打算讓男人回答,她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可是厲憬衍,你不覺得你的要求太多了麽?憑什麽?”


    兩人看著彼此,像極了在無聲對峙,最先輸的那人便會一直輸。


    最後,還是厲憬衍打破了沉默。


    “走了。”他說。


    “好啊。”慕時歡隨口應道,而後不疾不徐地跟在了他身後,保持著一步的距離。


    但很快,男人停了下來望著自己。


    他沒有說什麽,慕時歡卻是明白他的意思,他想讓她和他走在一塊兒。


    無聲的強勢。


    慕時歡不打算浪費時間,也不願多費口舌,所以走到了他身邊和他並排。


    隻是才走了一步,她腦中閃過幾個片段,全都是當初兩人在北城兩人世界時的畫麵,其中有一個畫麵也是如此,他走在她身邊。


    明明隻是突然湧出的回憶而已,慕時歡自認為早已不在乎,可同一時間還是有一股情緒從內心最深處湧了出來,充斥她全身。


    曾經便是身旁的這個男人將她護在身邊,也是他,將她推入萬丈深淵。


    嗬。


    慕時歡閉了閉眼,將這些不該有的東西一一甩出腦外。


    ……


    高一高二一直在外麵守著,一見厲憬衍拎著行李箱出來,擔心他的傷勢,快步走了過去。


    “厲總,我來。”


    厲憬衍沒有拒絕。


    高二放行李箱,高一則替兩人開門。


    慕時歡彎腰進入,坐好之後就別過了臉,看著窗外,顯然沒有要和厲憬衍交流的意思。


    厲憬衍深深看了她一眼,神色似不變,隻是對高一說了個地址,而後他也進入車內坐到了她身旁。


    但兩人之間顯然隔著距離。


    高一高二對視一眼,沉默地啟動了車子。


    無人說話。


    車內安靜得過分,直到一陣手機鈴聲打破無形的壓抑。


    是慕時歡的手機。


    來電顯示鬱臨商。


    她看了眼,直接接通:“喂。”


    “順利嗎?”


    知道他問的是離婚的事,慕時歡沒什麽感覺地說:“還好。”


    聞言,鬱臨商明白她能搞定便沒繼續問,隻是說:“需要幫忙的地方告訴我,無論如何我都會幫你。”


    “對了,”沒等她回答,他又說,“小星星知道你走了有點兒鬧脾氣,能不能錄一句寶貝兒晚安,晚上回去我好哄著她。”


    說到最後他自己都笑了起來,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慕時歡沒多想,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妥,於是笑著點頭:“當然可以啊。”


    “等等……好了,你可以說了,我開了錄音。”


    於是慕時歡直接說:“寶貝兒晚安。”


    身旁,厲憬衍身體驟然僵住。


    溫聲細語,眼角眉梢間帶著笑,全然沒有對待他時的無情。


    倏地,他想到了高一發回來的照片。


    寶貝兒……


    是對那個小姑娘說的嗎?


    她是不是……很喜歡孩子?


    心尖刺痛了下。


    恍然間,厲憬衍想到了那份檢查報告。


    他和慕時歡……曾經也有過一個孩子,屬於他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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