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未遲抽完兩根煙。


    直至他再去摸捏扁的煙盒時,發現裏麵沒有一根煙了。


    他揉巴揉巴著,又放回了褲兜裏。


    “這煙還是他給的。”周未遲的嗓音有些啞,煙熏的。


    “戒了吧。”


    看了一眼,墨上筠說。


    周未遲道:“都十幾年了,戒不掉。”


    停頓了下,墨上筠忽然想到閻天邢,她想了想,還是道:“對身體不好。”


    周未遲抬眼看她,道:“早晚都說不準,不關心這玩意兒。”


    墨上筠一時無言。


    想到那幾個未活到頭發蒼白就已犧牲的師父,想到不碰煙草至今沒有消息的閻天邢,想到生死無常世事難料,一時間想不出辯駁周未遲的理由。


    她平時還挺能說會道的。


    可到最近,總是無話可說。


    像是中了魔咒一樣。


    “這個——”


    墨上筠從褲兜裏將那一枚長命鎖拿出來。


    但,她剛伸到一半,就被周未遲擋了回去。


    “收著吧,他給你的。”周未遲說,“他兒子那邊,還有我呢。”


    墨上筠道:“你們吵吵鬧鬧的,關係還挺好。”


    “真別說,沒有他,我可能早退伍了。”


    “現在呢?”


    周未遲抬眼看向遠處的深山,道:“都到這份上了,留下來的理由早就沒那麽單純了。”


    微微低下頭,墨上筠看著沾著泥濘的軍靴和被踐踏過的雜草地,然後一抬頭,看著陰沉卻遼闊的天空,一望無際,人世間的種種皆與它無關。


    思緒越過所有的犧牲慘烈,悲傷痛楚,廢墟荒涼,定格到一抹筆直的身影上。


    如果是閻天邢,會以怎樣的態度麵對這一場慘烈的天災?


    如果是閻天邢,會如何處理認識之人的犧牲?


    如果是閻天邢,會做些什麽?


    閻天邢之所以選擇這條路,又背負了多少“必須留下”的理由?


    一場秋雨一場寒。


    迎麵吹來的風,帶著些許的涼意。


    墨上筠忽然聽到周未遲在問:“閻隊他,不是單純的沒任務未歸吧?”


    猛然間一偏頭,墨上筠看向周未遲,見到他狐疑的眼神,還有頗為擔憂的神情。


    愣了一下,墨上筠呼出口氣,以非常平靜的口吻道:“他失蹤了。”


    “多久了?”


    周未遲錯愕地問。


    墨上筠道:“這是第六天。”


    “……”


    深深地看了墨上筠一眼。


    這一次,輪到周未遲沒話說了。


    良久。


    墨上筠將長命鎖放回褲兜裏,“該忙了。”


    *


    認識胡利的人並不多。


    就算認識的,在這種場合裏,稍微懵了一下,然後就麻木地繼續做自己的事。


    他們已經沒有時間和心情去單獨緬懷某一個人。


    就算是關係特別好的,也將這種心情放在一邊。


    於是,緬懷胡利的時間,連半個鍾頭都沒有。


    他們又開始了身心俱疲的救援。


    人不是人,命不是命。


    過於龐大的數字,讓所有的生與死都變得輕描淡寫。


    墨上筠帶著隊伍在附近停留了兩天後,準備帶著隊伍前往另一個村莊幫忙。


    出發前的那一天黎明,難得睡會兒的墨上筠,卻在四點半準時蘇醒。


    長年累月的生物鍾著實強大。


    持續幾日沒好好休息,每天平均睡一到兩個小時,結果依舊是準時睜眼,一分鍾都不帶差的。


    營地的條件有些差,折疊的床位少有,都是給傷員留的。次一點的,是給災民們留的。四肢健全、身體無恙的戰士們,能有一床被子就極其難得了。


    墨上筠跟一堆女兵睡在一起。


    下過雨後,地麵潮濕,環境艱苦,睡得總是不如意,但至今沒聽過一句抱怨。


    悄無聲息地離開帳篷,墨上筠呼吸到外麵的空氣。


    不是新鮮的,而是鮮血和藥物混雜而成的,還有那麽些腐敗的味道。


    這種氣味讓人難以放鬆,不得不渾身緊繃著。


    寂靜的夜裏,細細的雨水飄著,墨上筠聽到痛苦的呻吟聲,那是傷者難寐的煎熬,她也聽到竊竊私語,隻是聽不清晰被扯散在風裏,還聽到低低的唾棄聲,有傷者的疼痛和災民的悲慟,以及戰士的難受。


    兩輛大卡車開過來,那是運送物資的車輛,幾個等候多時的戰士過去卸貨。


    墨上筠走在一排排的帳篷外,打發著這黎明的寂靜時光。


    在路過一個傷兵帳篷時,她聽到裏麵的對話聲——


    “別哭了,我腿廢了都沒吭聲。”


    “可你這次回去就不能再待在部隊了,以後連生活都成問題。”


    “好歹撿回一條命。”


    “……”


    “其實我挺慶幸的,廢了一條腿,馬上就能走。再在這裏待下去,我會崩潰的。”


    “……”


    聲音靜默下去,隻剩下長長的歎息。


    墨上筠抬腿繼續往前走。


    *


    燕歸因膝蓋受傷不能繼續參與救援,被墨上筠兩天前就丟上一運送物資的貨車,然後被輾轉給送到醫院去了。


    這時候已經在gs9附近的軍區醫院裏養傷,據說同澎於秋、牧程他們同一個病房。


    所以,天亮的時候,墨上筠就帶著丁鏡和鬱一潼上了一輛車,搭了個順風車前往下一個地點。


    這一個點有步以容、蘇北以及溫知新三人,墨上筠這一行三人主要是去跟他們仨匯合的。


    再待幾天,gs9所有的隊員都要撤退了。


    他們最擅長做的,都已經做了,如今能做的跟其他人差不多,他們已經不是“非你不可”的存在。


    他們的職責也不止這一個。


    既然如此,索性不如回去,做更有意義的事。


    在車上待著,路途比較顛簸,墨上筠三人窩在物資車後麵,跟一堆物資混在一起,實在是被顛得渾身散架,渾身難受。


    “現在要是有一把槍就好了,這種顛簸的狀態,簡直就是練習槍法最好的機會。”


    丁鏡揉著自己碎成八瓣的臀部,非常狂躁且鬱悶地吐槽道。


    墨上筠是個非常體恤下屬的人。


    所以,找司機要了五分鍾的休息時間,然後用一個空箱子裝了整箱的碎石頭,在接下來的行程裏,專門給丁鏡和鬱一潼拿來扔。


    目標由她來指定,時間是五秒,一次不中標,回去就跑一圈。


    不到半個小時,丁鏡和鬱一潼就在墨上筠這裏攢了四五十圈的罰跑,兩人眼神對視一合計,差點兒借此荒無人煙之地將墨上筠就此分屍了。


    沒有向墨上筠動手的理由就一個——她們倆聯合起來也打不過墨上筠。


    “墨上筠,是什麽讓你的心腸變得如此歹徒?”


    當欠到一百圈的時候,丁鏡抬手捂著胸口做吐血狀,眼神驚恐,神情匪夷所思,瞪大眼睛盯著墨上筠。


    一副“死不瞑目”的架勢。


    墨上筠歎了口氣,真誠地說:“一顆迫不及待讓你們成長為神槍手的心。”


    “可去你的吧!”


    丁鏡將手中的碎石砸回木箱,非常暴躁地說道。


    鬱一潼在一旁問:“要不你露一手?”


    墨上筠眉眼挑起一抹笑,朝她們倆看了一眼。


    然後,將手伸到紙盒裏,拿起一塊沾了泥濘的碎石,四處張望了一圈,張口報了個點後就將碎石扔在目標點處。


    手法快準狠,“啪嗒”一聲,碎石砸在目標後就彈開了。


    丁鏡和鬱一潼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


    墨上筠得意洋洋地抬起頭,“叫師父。”


    丁鏡:“……”


    鬱一潼:“……”


    “盡整這花哨的玩意兒。”丁鏡不服氣地嘟囔一聲,但下一刻,她卻忽然靠近墨上筠,賊沒骨氣地說,“師父,教教唄。”


    “不是花哨嗎?”墨上筠鄙夷地看她。


    “耐不住這招帥啊!”


    丁鏡非常篤定這一招的優點。


    墨上筠:“……”德行!


    於是,剩下這一路,就變成墨上筠如何教她們掌控扔準的技巧了。


    在即將抵達重點的時候,司機詢問她們在做什麽,得到回答後,司機懵逼了好半響,最後抹了把臉,回去繼續開車。


    ——她們莫不是在這次地震中被逼瘋了吧?


    司機冷汗涔涔的想著,忽然感覺到危機四伏。


    *


    下午,車輛抵達目的地。


    墨上筠三人在路上一直折騰,落地後竟然還精神滿滿,全無疲憊之色。


    不因別的,而是這順風車搭得過於痛苦,雙腳能穩穩踩在地麵,便是她們最迫切盼望的。


    心滿意足的時候,精神總歸是好的。


    剛落地沒多會兒,蘇北就從一堆忙碌的人群裏走出來。


    “你們總算來了。”蘇北掃視她們一圈,等得有點不耐煩了。


    “哎呦,瞧這小花臉兒。”


    丁鏡一走過去,就抬手去摸蘇北被擦傷的臉。


    蘇北白了她一眼,一把就將她的手給打開了。


    “少拿你的爪子碰我。”蘇北威脅道。


    丁鏡跟逗狗似的,在蘇北這裏耍了兩個假動作,最終還是抹了把蘇北的臉。


    “墨上筠,你管管她!”蘇北無語地朝墨上筠告狀。


    也不知她們幾個怎麽搞的,顛簸了一路,竟然還有心情搞這些花樣。


    已經走出一段距離的墨上筠,聞聲回頭看了一眼,擺擺手道:“這臭不要臉的,送你了。”


    蘇北:“……”


    丁鏡:“……”


    “你們倆……”鬱一潼雙手放褲兜裏,路過的時候,朝她們倆看了一眼,“沒救了。”


    說完,鬱一潼便在她們倆的注視下,泰然自若地離開了。


    蘇北和丁鏡對視一眼,然後又互相嫌棄地移開。


    革命友情都滾一邊去吧!


    兩人跟在墨上筠和鬱一潼後麵。


    這裏是災情比較嚴重的村莊,人口頗多,但到這個時候,所有的挖掘工作,都找不到活物了。


    並非緊急時刻,墨上筠等人都沒有吃飯,蘇北讓她們先歇著,轉身就給她們拿了些自熱米飯來。


    “夥食這麽好?”


    難得能吃到熱食的墨上筠,有些驚訝地同蘇北問道。


    現在救援的工作倒不是那麽緊張了,主要重點都放在災民的住宿、物資上麵。這裏基本都是山區,車輛很難進來,有一批部隊就是專門清空道路讓物資車輛進來的,但多少有些耽擱,所以物資對很多地方來說,都是極其缺少的。


    這裏應該是更加偏僻的山村才對,為何……


    有這麽好的夥食?


    要知道,在上一個村莊的時候,墨上筠她們都是隨便湊合一下的,吃的最多的都是壓縮餅幹和巧克力,那種單純補充能量的軍用食品。


    “嗯,”蘇北點了點頭,“昨天有一個土豪,帶了一個車隊的物資過來,吃穿住全都包括了,現在什麽都不缺。”


    “臥槽,好人呐!”


    丁鏡打開自熱米飯的包裝,中途插話感慨了一聲。


    “確實是好人,”蘇北道,“他還帶了一批人來當誌願者,自願協助參與救援。還真別說,一個個虎背熊腰的,還紋身戴金鏈子的,結果幹起活兒來一個比一個利索,就那一排的帳篷——”


    蘇北指了指最新搭建起來的一排帳篷,“全是他們搭建的,一個上午搞定。”


    “不錯啊。”墨上筠掃了一眼,然後饒有興致地問,“什麽來頭?”


    蘇北聳聳肩,“不知道。”


    墨上筠笑了一下。


    但很快的,笑容就僵在唇畔——


    “不過聽說帶頭的叫白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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