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外生存的第七天。


    學員們開始陷入彈盡糧絕、心態逐漸崩潰、體力無法支撐的困境。


    在此次野外生存裏,教官沒有給他們任何食物,連一包壓縮餅幹一塊巧克力都沒有,全部都要靠他們自己在路上獲取。


    一開始他們精力旺盛,還有心思打獵,或是去采集一些野菜,怎麽著都能填飽肚子,可他們失算的一點是,現在正是一年裏最熱的時候,就算他們獲取獵物後還有剩餘,接下來也隻能再吃一兩頓,保持不了多久食物就會腐爛,無法再下咽。


    此外,就取火這一項挑戰,就讓他們累得夠嗆。


    這幾個月也正值雨季,他們運氣非常不好,除了最開始兩天好點兒,下麵幾乎一直在下雨,成天濕噠噠的,叢林裏還悶熱潮濕,他們就算有打火石也很難找到易燃物取火。有時候雨下大發了,就算他們有旺盛的篝火都不管用,被雨水浸濕的柴火以及瓢潑大雨的吞噬,瞬間讓篝火熄滅到不見丁點火光。


    在“住”這方麵,可沒有帳篷這等高級裝備,教官就給他們每個人發了一張塑料布,讓他們在下雨的時候有個遮蔽的道具——盡管這破玩意兒對他們來說沒有任何用處。


    晚上一下雨,他們依舊像個落湯雞。


    遇到這種惡劣的環境,甭管他們的野外生存經驗有多強,要經曆的一點兒都不帶少,絕對不會比其他人輕鬆,運氣不好遇到泥石流山體滑坡什麽的,他們簡直能當場崩潰,最後也隻能咬咬牙選擇花更多的時間和精力繞道而行。


    這個時候,他們除了堅持,再無他法。


    但不管怎樣,長達半個月的時間,如此艱苦惡劣的挑戰,也讓這一幫子自由在溫室裏長大的精英們,心態有那麽點崩。


    沒有人能夠駕馭住變幻多端的叢林。


    就算是一直經受野外生存訓練的墨上筠,也是如此。


    早上的雨剛停歇了兩個小時,現在又開始不間斷地下了起來,墨上筠歎了口氣,坐在河邊看著一直在往周邊擴散的泛黃河水,隨手扯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裏。


    眼前這條河,在沒有下雨的時候,河水頂多漫過膝蓋,但經過這幾天老天的作妖,已經能淹到他們的脖子了。


    一下去,準沒命。


    “如果要繞路的話,我們最起碼要加一天一夜的路程。”


    丁鏡冒著雨從她身後走過來,有些不爽地說道。


    “隻能這樣了,”墨上筠道,“總不能送死。”


    丁鏡往墨上筠身邊一坐,往後麵那幾個愁眉苦臉的看了兩眼,然後湊在墨上筠身邊低聲說道:“我倒是有個主意。”


    墨上筠將狗尾巴草給吐出來,“損招?”


    丁鏡嘴角一抽,“操,我給你出主意,你還說得那麽難聽?”


    笑了笑,墨上筠擺手道:“得嘞,您說。”


    丁鏡哼哼一聲,然後才道:“我剛不是跟人去探路嗎,看到一峽穀,地形還挺險要的,但如果我們可以用一棵樹橫在中間,就可以從空中跨過這條河。到時候最起碼節省我們大半天的功夫。”


    “沒瞧見呐?”墨上筠往後看了眼,道,“傅哲的手發炎了,吃不消。”


    她明白丁鏡的意思。


    類似的事兒,她在野外生存的時候,也沒少做。


    她第一次做這種事的時候,是背著幾位師父找的捷徑,後來幾位師父知道後嚇出了一身的冷汗,讓她接下來一個月的訓練都翻了個倍。


    她出事了,幾位師父都擔不起。


    更何況,傅哲的手傷在塗抹草藥後,本該有所好轉的,可沒隔多久就下起了雨,這種潮濕的環境裏細菌更容易繁殖,就算傅哲再怎麽小心謹慎,第二天一覺醒來,他的手還是不可避免地發炎了,現在潰膿腐爛,傷口慘不忍睹。


    傅哲隻是強忍著不說而已。


    墨上筠也隻是盡量能找到草藥給他緩解一下,但他的手現在基本不能用。


    現在隻能祈禱早點停雨,不然傅哲的手再不進行治療……


    “我看他挺能忍的。”丁鏡說著,頓了頓後,又撇嘴道,“要不我們就用繩子給綁在一起,一個接一個地往對岸爬,到時候要麽一起死,要麽一起活嘛!”


    墨上筠近乎驚奇地看了她一眼。


    能耐了,這種餿主意都能想得出來。


    輕歎一聲,墨上筠道:“我們倆就算了,他們之中,任誰掉下去一個,都是家裏的掌心寶,好嘛,往河裏一跌,屍骨無存,誰擔得起?”


    丁鏡本就隨口一說,被墨上筠這麽一反駁,倒也啞口無言,可很快的她就反應過來,莫名其妙地問:“什麽叫‘我們倆就算了’?”


    “我是帶頭做決定的,你是負責出餿主意的人,死有餘辜,不然能咋?”


    丁鏡眨眨眼,忍無可忍道:“臥槽,我發現你最近越來越會誅心了。”


    墨上筠朝她挑眉,“連‘誅心’這倆字都學會了,你長進還不小嘛。”


    “……”沉默了下,丁鏡決定不再跟她計較,“別的不多說,我先跟你分析一下現在的情況,你呢,有先見之明,事先儲存了一點野菜,但現在這種情況,野菜比開始那兩天難找太多了,剩下的野菜足夠我們再吃兩頓的。”


    “按照你說的繞圈的辦法,增加一天一夜的路程,我們這裏一個傷,一個感冒,而且這倆的病情如果得不到緩解的話,隻能越來越嚴重,現在就剩四個比較健全的人,還不知道能夠撐多久。”


    “就現在的天氣來說,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全天我們身上都不帶幹的,衣服被浸濕後還增加負重,行動力大大降低。”


    說到最後,丁鏡搖了搖頭,“墨組長,我們堅持不了幾天了。”


    如果隻有她和墨上筠,她倒是一點都不發愁。


    她們倆都有豐富的野外生存經驗,相處那麽久,對對方的體能和技能都很清楚。


    所以,她可以做到的,墨上筠也能做到。


    她敢去做的,墨上筠也敢去做。


    很多事都要輕鬆許多。


    “先這樣,選穩妥的路走,”墨上筠皺了皺眉,道,“他們能堅持多久算多久,自己選擇放棄的話,我們都管不了。但是,如果他們自己不想放棄,我們必須把他們算在團隊裏,不能丟下任何一個。當然,也不能做任何勸告,甚至有任何暗示的行為。”


    “……行吧。”丁鏡點了點頭。


    講心底話,有的時候,她確實會覺得這些人有些累贅。


    但是,也隻是偶爾想一想。


    在部隊呆了那麽久,真讓她做出丟下同伴的事兒……那也太打臉了。


    “不過話說回來,我們這小組尚且如此,其它的小組呢?”丁鏡匪夷所思道,“他們豈不是更慘?”


    “不見得。”墨上筠道,“我看過幾張地圖,他們的路線比我們簡單。”


    她是在車上的時候,趁機找其他組的人看的地圖。


    最起碼,就她看到的幾張圖裏,就他們的最困難。


    這或許就是將他們幾個能耐還算不錯的都歸到一組的原因。


    丁鏡愣了愣,“這麽坑爹?”


    “這又不是第一次了。”


    “……”


    這麽一說,好像挺有道理的。


    *


    不遠處。


    傅哲坐在地上,強忍著疼痛,清理著已經化膿的傷口。


    本來隻是被咬了一口,不去在意的話都很難見到痕跡的,但這幾天下來,被咬的地方已經腫得像個包子似的。


    在忍受劇烈疼痛之際,傅哲深吸一口氣,朝墨上筠和丁鏡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然後又看向坐在正前方的三個人。


    他們之中有個人發燒了,嚼了一點墨上筠采的草藥後就靠在樹上休息——盡管在雨裏休息不知是否有作用。


    另外兩個人正在聊天,有些聲音混雜著雨聲飄過來,傅哲也能聽到隻言片語的。


    “她們倆應該在商量吧?”


    “不知道結果呢,那條路走得也太驚險了吧……”


    “……我們四個過去倒是沒問題,但我們組裏有一病一傷。”


    “唉,那麽久都走過去了,這次野外生存,我竟然想過放棄。”


    “大自然的力量啊……”


    ……


    傅哲低下頭來,沉默不語地給自己上藥。


    光是將潰膿的部分給剜掉,就疼得他大汗淋漓,但他一聲不吭地做著這一切,在疼得難以忍受的時候,偶爾會看上一眼丟在一邊的背包。


    ——背包裏有信號彈,一旦使用,他就可以解脫。


    但,這也代表他將會跟gs9這個集體徹底脫離。


    *


    大雨滂沱。


    接連幾天雨水泛濫,房屋外滿地的積水,連平日裏的日常訓練也削減不少。


    新聞裏在報道,京城各地多出被淹,邊遠地區的村莊慘遭泥石流掩埋,各地均有慘況,消防武警陸軍紛紛出動進行救援。


    閻天邢坐在一樓的會議廳裏,沒有開燈,卻看著前方的電視。


    新聞聯播。


    “閻爺。”


    紀舟從門外進來,先是喊了一聲,然後見黑漆漆的會議廳,愣了一下。


    “開燈。”


    閻天邢聲音微涼,話語簡促。


    紀舟應了一聲,便打開了會議廳的燈。


    期間他看了眼正在播放的新聞。——最近洪災泛濫,影響到很多人的生活,甚至還有不少地方被淹,出現人員傷亡。


    身為軍人,見到這種新聞,總想做點什麽。


    但這任務並沒有落到他們的頭上。


    他們能做的,也隻有關注。


    紀舟帶著渾身的濕氣,朝閻天邢走了過去,在閻天邢身邊站定。


    “閻爺,到現在為止,選擇退出的共計四個人,x特戰隊有三個人,gs9有一個人。”


    微微一頓,紀舟將名字一一報給閻天邢聽。


    這數字,還在他們的預料範圍內。


    甚至說,他們在第七天時間裏,預計的淘汰數字,比現在還要多。


    x特戰隊的人數高於他們,也是在意料之中的。


    x特戰隊注重技術上的訓練,gs9特戰隊除了技術,還注重利用一切可能“折磨”學員,也就是增強gs9的學員的心理素質。


    現在的情況對於所有人來說都是一樣的,可是,gs9學員們總歸抗壓能力比較強,承受能力比較好。


    “嗯。”


    閻天邢淡淡地應聲。


    “x特戰隊的領導有點擔心,這幾天持續下雨是他們沒有想到的,環境比他們預想中的惡劣程度要翻好幾倍,”紀舟道,“他們覺得第二關可以適當地晚兩天,不然他們擔心戰士們的心理狀況,淘汰的數量會遠遠超出他們的想象。以及在這種環境裏進行追擊戰,很可能會造成一些無可挽回的意外。”


    紀舟語氣平靜地轉告消息。


    最終結果,還是要閻天邢來確定。


    如果是在gs9,閻天邢或許會按照原計劃來,隻是在進行追擊戰的那撥人和某些行動方案中做一些調整,但在這裏——


    沒有那麽簡單。


    畢竟在別人的部隊,人家層層施壓,他們若是任意妄為的話……


    可是,閻天邢連眼皮都沒眨一下,甚至都不帶任何思考和停頓的,直截了當地說:“調整第二套方案,計劃如此進行。”


    年齡大了的人,總是喜歡擔心這兒、擔心哪兒的,最後還想讓那批兵有他們想要的樣子,天底下哪有那麽便宜的事兒?


    閻天邢如此果決幹脆,讓紀舟微微一愣。


    但很快的,紀舟便回過神來,嘴角不由得往上一揚,道:“是!”


    閻爺……真是,到哪兒都這麽剛。


    一點兒都不帶給人情麵的。


    不過,還是那句話。


    縱然天塌下來,還有閻爺頂著。


    他們隻需要聽命行事,做一切他們要做的事、該做的事。


    *


    淩晨二點,大雨終於停歇。


    坐在樹下小憩的墨上筠,在突兀消失的雨聲中,有些困倦地睜開眼。


    幾秒後,眼睛一片清明。


    她擰了擰眉,呼出一口氣後,細細聽了會兒雨後深夜叢林的動靜,然後慢條斯理地將衣服上浸染的水慢慢給擰幹。


    這幾天的路程,連她都覺得疲憊。


    腳上的泡來不及挑破,就會有新的水泡長出來。


    每天都在無止境的趕路,饑腸轆轆的時候也隻能強忍著。


    每天都有新的困境出現,他們應付完一次兩次……很多次後,焦頭爛額。


    自從開始下雨後,衣服都是濕漉漉的,從裏到外都沒有幹過。


    像遇到今天這種繞路的情況,他們往往要到大半夜才能停下來休息幾個小時,不然他們無法在規定的時間內走完地圖上標明的道路……


    擰衣服時,墨上筠眯起眼,適應了黑暗的眼睛,從在附近睡覺的學員身上一個個地掃過。


    一個、兩個……四個。


    少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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