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郎這一趟是為了連師長而來的,所以決不能輕易的來了就走,至少,他得找機會和連師長再講幾句話,讓連師長記住自己這個侄女婿,最好是把下次見麵的日子也定了——好容易把這位小叔叔盼回了北京,侄女侄女婿兩口子怎能不盡快的擺下一桌宴席、給小叔叔接風洗塵呢?


    這事非得“盡快”不可,因為他自己估摸著自己的耐心,認為自己用不了兩三天,就又要對傲雪翻臉了。


    安安靜靜的在段人鳳身後坐了,他略微有點無聊,屋子裏空氣沉悶,按照當下健康衛生的標準來看,不是個好地方,不過他知道這些人向來就喜歡在這煙氣沉沉的屋子裏鬼混。段人龍不看他了,段人鳳也不理他了,小翠芳也依然如同黃鵠一般,行蹤杳然。杳然就杳然,反正他對這位名不副實的名伶也沒有興趣,一輩子不見這人都無妨。


    結果就在這時,門簾一動,吹進一陣香風,正是黃鵠本鵠飄然飛回來了。


    金玉郎聞聲抬頭,就見進來這人穿著藕色長袍和黃緞子坎肩,一頭烏發也像是黑緞子製作的,烏黑放亮的向後背過去,黑發之外,是一張粉臉,年輕是夠年輕,然而若論美觀,金玉郎感覺他實在不如連師長,而連師長又找房子又花錢的養了這麽一位名伶,客觀的講,得算是吃虧。


    連師長向門口掃了一眼,手上忙著碼牌:“跑哪兒去了?不怕客人挑你的理?”


    小翠芳並非故意的擺譜兒,實在是他起床後吃早餐吃得不對勁,搞得他鬧了肚子,這半天是陷在了茅房裏不能脫身。但這理由也實在是說不出口,所以他索性不提自己方才失蹤的事,直接向著房內唯一的那張陌生麵孔一笑,羞答答的開口問道:“您就是金二爺吧?我早就托了曲先生,想轉請您過來坐坐,結果今天好容易您光降了,我這邊卻沒了禮數,不但沒能出門迎接您,反倒讓您坐這兒等了我,我這罪過真是太大了。”說著他向金玉郎一蹲身,請了個女子式的安:“這麽著,我先給您陪個不是吧。”


    金玉郎站了起來:“不必不必,你太客氣了。我這也不算等。”


    小翠芳笑道:“哎喲,您這麽一說,我心裏更過意不去了。”


    金玉郎含笑又坐了回去,意思是要將這場寒暄點到為止——小翠芳在台上雞鳴不已,喉音已經令他心驚,如今台下相見了,他見了對方這個花裏胡哨絮絮叨叨的勁兒,越發感覺這是個雞精,如果忽然張開嘴大鳴大放起來,似乎也不稀奇。而他的耳朵和腦仁都挺脆弱,實在是禁不住名伶先生的鳴與放。


    小翠芳見他含含糊糊的不說話隻是笑,以為他懾於師長的威嚴,不敢和自己開玩笑,也就不強求,徑直走到連師長身後,也搬了把椅子坐了,低聲問連師長這半天是輸是贏。金玉郎耐心等著,等這二人的談話告一段落,這才輕輕的吸了一口氣,然後轉向連師長,張開了嘴:“連——”


    這個“連”字沒發出音來,他剛剛做了個口型,大腿上就響起了一巴掌,然後那段人鳳拍完了他,立刻又向前開了口:“哥,下午的事,你是不是忘了?”


    段人龍直了眼睛看她,短暫的一怔之後,他捏著麻將牌向後一靠:“可不是?”他抬手一拍額頭:“忘了個幹幹淨淨。”說完他轉向連師長:“鋒老,對不起,一千一萬個對不起,家裏下午有要緊的事,我倆得回去一趟。”


    連師長姓連名毅,表字剛鋒,眾人為表敬意,都尊稱他一聲鋒老。鋒老看著不過是人過中年而已,名不副實,本人也並不倚老賣老,依然有著霹靂火爆的脾氣,一聽段人龍這話,登時就一推牌瞪了眼:“敢?”


    金玉郎下意識的向旁一晃,作勢要躲。連毅雖然不是膀大腰圓的壯漢,但不愧他軍人的身份,動作極其果敢利落,金玉郎隻覺眼前一花,他已經推了牌瞪了眼起了立,要不是段人龍也緊跟著站了起來,那麽現在牌桌應該也已經被他掀了。金玉郎自己平時活得懶洋洋,沒見過這麽好的身手。而在嚇了一跳之餘,他饒有興味的抬頭望向了段人龍,倒要看看這家夥要怎麽應對師長的壞脾氣——反正以著段人龍一貫的表現,他要麽是滿不在乎,要麽是忽然動手將師長一刀攮死,要麽是扭頭就逃,沒有第四條路。可是,金玉郎想,他要是逃了,那麽段人鳳怎麽辦呢?是留下來給他善後?還是跟著他逃?


    然而,段人龍接下來給他展示了一張新麵孔。


    “論輩分,我在您麵前是個孩子,但是論性子,您可比我更孩子氣。”他將雙手插進褲兜裏,因為個子太高,所以須得微微的俯身,向著連毅微笑:“一句話不對您的心意,您就翻臉。”


    段人鳳一直坐著沒動,這時忽然開了口:“要說錯,確實是你我錯,千請萬請的把鋒老約來了,說好要痛快的玩上一天一夜,結果一頓飯的工夫還沒過,就吵著要走,做人做事都沒有你我這種做法。”說到這裏,她起身轉向連毅,竟是恭而敬之的深深鞠了一躬:“鋒老,您為人豁達,向來拿我們兄妹當小朋友看待,今天我們就在您這兒任性一回,向您請一個小時的假。一個小時之後我們回來了,再好好的向您賠罪。您看成不成?”


    段人龍立刻也隨著妹妹向連毅一彎腰,連毅似笑非笑的皺了眉頭,自覺著是被段人鳳架到半空下不得地,況且他們是在賭場上認識的朋友,對待賭友耍他師長的威風,似乎也不大合乎規矩,所以他揮了揮手:“那你們走,讓小翠芳和我這位侄女婿頂上來。”


    段人龍苦笑了:“實不相瞞,就是為了他才要走的。我們是找他有大事要談,昨天就開始找,沒找著他人,今天他自己撞上來了,我們得趕緊抓住機會,要不然今天這麽混過去,明天隻怕又抓不到他人影了。”


    小翠芳一直察言觀色,這時見連毅沒有真動怒的意思,又想向著金段兩方示好,便意意思思的陪笑說道:“師長,要不我給花玉樓打個電話,讓他過來湊一腳如何?他家離這兒近,又有汽車,咱們這兒一個電話打過去,要不了十分鍾,他就能到。”


    小翠芳一發話,對麵那位湊數的幫閑也站了起來,喃喃的附和小翠芳,又因那花玉樓也是一位正當紅的小旦,以著連毅的審美觀來看,足以令人悅目,故而他也就不再多說,而金玉郎本打算和連毅好好的攀一攀交情,如今莫名其妙的被段氏兄妹攪了局,又不能明著問,隻得不情不願的起身告辭,跟著這二人一起出門上了汽車。至於那個曲亦直是走是留,他就不管了。


    坐上汽車之後,金玉郎終於忍不住了,問身旁的段人鳳:“你們找我有什麽大事,非得現在對我說?”


    前方的段人龍發動汽車駛上大街,頭也不回的答道:“沒事,就是想把你帶走。”


    金玉郎瞪著段人龍的後腦勺,瞪了片刻,隨即一轉身麵對了段人鳳:“神經病?”


    段人鳳抬手一指他的鼻尖,低聲說道:“我們是為了你好,你別狗咬呂洞賓。”


    金玉郎氣得一跺腳:“你好個屁!為了見這個連師長,你知道我費了多少事嗎?我沒什麽有本事的朋友,他們一個個全都和廢物一樣,好容易認識了個有本事的師長,話還沒說幾句,你們就來給我搗亂,還有臉說是為了我好?我看你們是見不得我好!”


    段人龍忙裏偷閑的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對著前方問道:“生氣了?你要是真生了我們的氣,我這就給你踩一腳刹車,放你回去繼續陪師長。我們不但不攔著你,還能給你找個好大夫預備著,專治楊梅大瘡爛屁股。”


    金玉郎依然麵對著段人鳳,手指同時指向了段人龍:“你哥哥又在說什麽惡心話?誰楊梅大瘡誰爛屁股?”


    段人鳳欠身把他的手摁了下來:“不是惡心話,是小翠芳能幹的活兒,你幹不了。既是幹不了,就別去招惹人家。”


    金玉郎的手指又伸了出來,這回指向了段人鳳:“你——你怎麽也齷齪起來了?我就是想認識認識連毅,多個朋友多條路,將來若是真用得上他了,大不了我花錢雇他幫忙,反正他肯定比果剛毅更厲害。你們怎麽還拿我比起小翠芳了?我交朋友是花錢交,我又不是要去色誘誰,你們都想到哪裏去了?特別是你,段人鳳,你還是個姑娘呢,也好意思說那些屁股不屁股的話!”


    段人鳳一撇嘴:“現在又想起我是個姑娘了?不過如意算盤你會打,別人也會打。等你真把連毅惹上了,到時是利誘還是色誘,恐怕就由不得你了。”


    段人龍這時又開了口:“回不回去?要回的話,我可就在前頭胡同口停了。”


    金玉郎怒道:“不回!我怎麽敢回?今天要是回去了,明天你們就要造謠我賣屁股了!”


    說完這話,他氣喘籲籲的沉默了片刻,忽然又嚷道:“你們賠我一個新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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