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的湖麵猶如一塊凝綠的翡翠,在夕陽底下閃爍玫瑰色的動人光芒。


    陸葉發現自己和商嘉禾重新回到了哀牢山深處的海子旁。先前的篝火灰燼猶在,仿佛隻是一場夢,而今大夢初醒,一切又回歸現實。


    唯獨身旁不見了陳鬥魚。


    一念至此,陸葉莫名地感到心頭有些空落落的,好像少了點兒什麽東西。


    他忽然意識到自從寧州府偶遇,這一路陳鬥魚都陪伴在自己身邊,風霜雪雨生死與共,不知不覺間幾乎已成為一種習慣。


    而今這“習慣”突然間被打破,他必須開始習慣沒有陳鬥魚的日子。


    好在,商嘉禾還在。


    “鬥魚要在巫域呆一段日子,正好,我可以去懸天觀轉一圈,找嚴墨禪算賬。”


    商嘉禾摩擦著小粉拳地盤算她的行程,興致勃勃地問陸葉道:“你打算去哪兒?”


    陸葉呆了呆,思忖了須臾。經過巫域之行,他的修為已經成功晉升開府階,按照娘親的安排,應該可以前往南海尋她留給自己的那隻匣子。


    不曉得那裏麵裝著的是什麽東西如此神秘,以至於娘親一定要自己在臻至開府階後才能打開。


    但是,商嘉禾說她要去懸天觀找嚴墨禪打架,陸葉不由躊躇起來。


    撇開陳鬥魚的關係,他當初也曾在萬年古玄潭中閉關修煉受益匪淺,還稀裏糊塗成了人家的“小祖師”。


    商嘉禾的脾氣陸葉是清楚的,大咧咧的什麽都不在乎,然而一旦她認真起來,連俞伯伯都無可奈何。


    如今她的修為境界幾乎和嚴墨禪並駕齊驅,兩人要真打起來,鹿死誰手猶未可知,搞不好還會兩敗俱傷玉石俱焚。


    無論傷了誰,都不好對陳鬥魚交待。


    陸葉望見商嘉禾歡欣鼓舞的樣子,顯然正在興頭上,勸不住,於是道:“我陪你一起上山。”


    “你是去幫我做個見證嗎?夠義氣!”商嘉禾滿口答應,轉眼盯著陸葉意味深長道:“誰敢搗亂,我不介意連他一起收拾!”


    “我哪敢?我就跟在你後頭,搖旗呐喊,擂鼓助威,行不行?”


    商嘉禾上上下下打量陸葉道:“我怎麽覺著你越來越不老實,滿肚子壞水?”


    陸葉啼笑皆非,大呼冤枉。


    這時候山林中忽然起了一陣風,商嘉禾皺皺鼻子怫然不悅道:“來了個臭烘烘的家夥。”


    話音落下,隻見一個矮矮胖胖大冬瓜般的藍衣青年禦風往湖畔飛來。他的五官模樣分開看還算端正,可不曉得為什麽湊到了一起就給人一種出鬼的感覺。背後斜插了一對仙劍,腰間懸著一塊巫道光明聖殿的玉牌。


    陸葉瞟了眼藍衣青年腰懸的玉牌,不由生出一絲時空錯亂的感覺。


    在雲舟巫道上第一大仙家勢力非光明聖殿莫屬,不過彼聖殿非此聖殿,一支是巫域萬年的傳承,另一支則是巫青曇飛升洪荒天下後開創的宗門。


    瞧藍衣青年玉牌的成色與符紋,年紀輕輕居然已經是位大巫。


    洪荒天下的光明聖殿大巫,至少也得歸元階,修為不弱於肇方秤。


    胖冬瓜飛得極快,“呼”的聲從兩人身前掠過,直奔前方的海子。可行出一段,胖冬瓜又倒著飛了回來,停在陸葉和商嘉禾的跟前施禮問候道:“兩位請了!”


    陸葉見商嘉禾耷拉著眼皮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知她不想搭理陌生人,隻好上前應道:“見過仙長。”


    藍衣青年上下打量陸葉和商嘉禾,十分目光裏倒有八九分落在那張異常美麗的臉上。


    “請問兩位一路走來,可有看到過一條長滿白色花紋的小黑蛇?”


    “沒有。”商嘉禾很幹脆地回答說。


    藍衣青年將信將疑,眉宇間流露出一抹焦灼失望之色,喃喃自語道:“這可怎生是好,這下闖禍了怎麽辦……”


    陸葉和商嘉禾兩個人對望一眼,兩個人都如有默契地靜悄悄不接茬。


    藍衣青年訕訕摸了摸圓鼓鼓的酒糟鼻頭,尷尬道:“打擾兩位了!”


    他飛出幾丈遠,回過頭又叮嚀道:“萬一碰上我剛才說的那條小黑蛇,長著白花紋的,兩位千萬不要靠近,離得越遠越好!”


    陸葉望著藍衣青年在湖麵上去遠,輕聲讚歎道:“厲害,居然煉成了‘心魔’,還顯形化物迫出體外,以此正本清源衝擊仙人境,也算劍走偏鋒獨辟蹊徑。”


    商嘉禾不以為然道:“那又怎樣,巫門的左道小伎倆,沒什麽稀奇。”


    “雖然說心魔如雜草,春風吹又生。但能想到,還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很不容易。我看他神色焦急,顯然是擔心自己釋放出的心魔會禍害人間。這小夥子,人還不錯。”


    “嘿,你這話說的,好像輩分很高麽?!”


    陸葉哈哈一笑,正欲說話就被商嘉禾揮手打斷道:“我知道,你想讓我幫那家夥找到小花蛇,阻止它害人,對麽?”


    陸葉點點頭,他剛才已經暗中施展天眼通掘地三尺在哀牢山中搜索了一圈,可惜沒有探察到一點端倪。以藍衣青年道行煉化的心魔,非比尋常生靈,這小東西自帶魔性,擅長幻化虛無隱匿行蹤,因此極有可能避開他的天眼通掃視。


    “那就等等吧。”商嘉禾瞧瞧天色,舒展嬌軀愜意地伸了個懶腰,“今晚咱們就在這兒歇一宿,養足精神明天啟程去三清山找嚴墨禪老兒打架。”


    陸葉下意識地避開目光不去瞧那一片曲線玲瓏之地,望著遠處湖麵蕩來漾去的波光歎氣道:“一場真仙決鬥,為什麽你說起來就像喝水吃飯一樣簡單?”


    “喝水吃飯?有打架好玩麽?”


    陸葉無語,半晌道:“如果我娘親在,你們可能會談得來。”


    當下兩人在海子旁重新安營紮寨,陸葉拾來些幹枝木柴點起篝火,抓來幾隻山雞剝洗幹淨烤得肉香四溢,把最肥最嫩的山雞腿和翅膀全都給了商嘉禾。


    山林中的光線漸漸黯淡,天空變成了深紫色,夕陽的餘暉灑照在湖麵上星星點點閃爍著紅彤彤的光彩。


    一支百人騾馬商隊也來到湖邊駐紮,鬧哄哄的飲馬喂騾生火做飯。


    領頭的是個五十多歲的老江湖,五短身材神情彪悍,發號施令中氣十足。等卸下貨物,他帶著個姑娘往陸葉和商嘉禾這邊走來,笑嗬嗬招呼道:“這位公子,這位姑娘,小老兒楊天富,在這條山陰古道上跑江湖做買賣二十多年,還是頭一回見到像兩位這樣天仙般的金童玉女。咱們萍水相逢也是緣分,小女寶來煮了些茶,要不要過來一塊兒喝一碗?”


    陸葉心裏暗笑,這老頭是來探底的。表麵客氣,其實話裏藏著話。一上來先告訴兩人“在這條山陰古道上跑江湖做買賣二十多年”,然後才是“頭一回見到”,嗬嗬嗬。


    顯然把自己當地頭蛇了,好惹不好惹先發個警告,也婉轉表示對陸、商兩人來曆的懷疑,最後話鋒一轉,表明不想多事結個善緣的態度。


    真老江湖,老油條。


    巧了,自己正好不想和這夥騾馬商人發生幹係,相安無事過一宿,天光放亮分道揚鑣各奔前程,萬事大吉。


    至於楊天富這人的麵相,陸葉一看之下,心裏很不喜歡。


    他的眼光稍稍後移,便看到在楊家父女身後,遠遠的樹後頭立著一個灰色身影,一直偷偷張望著楊家閨女的背影,其中的含義多少讓陸葉覺得有點兒意思。


    “多謝好意,我們已經用過晚飯,就不叨擾大家了。”


    一旁的商嘉禾早垂下眼簾裝耳聾,陸葉客客氣氣地拒絕了對方的邀請。


    楊天富滿麵春風地說了幾句客套話,便領著自己的女兒轉身離去。


    兩人走出十多丈遠,楊寶來低聲埋怨道:“爹你老是疑神疑鬼的,這下又熱臉貼到冷屁股上了吧!”


    楊天富嘿然道:“小心駛得萬年船,老話你不懂?咱們出門做生意求富貴,就不能太在乎自己這張臉。誰能讓我發財,讓我跪下來叫爺爺都成。”


    楊寶來氣道:“這樣有意思麽?咱少說也家財萬貫了,何苦呢?”


    “何苦?要不是老子累死累活,你能過上大小姐的好日子?”楊天富怒道:“萬一哪天我蹬腿了,就你這不知好歹的樣子,能撐起這個家,指不定便宜了哪條白眼狼呢?!”


    “爹,你小聲點!”楊寶來麵紅耳赤,眼睛悄悄瞟向樹後的那個灰色身影。


    父女兩人埋怨著走遠,陸葉偷聽了個滴水不漏,合眼假寐禁不住唇角扯出個笑。


    今晚的湖畔夜宿,可能會有點兒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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