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貞殿,城樓之下,虹橋之上。


    一位須發皆白仙風道骨的高瘦老者已佇立多時,目光遙向極遠處的天際,仿佛是在等人。


    黑蒙蒙的巫祖之氣在他的身周縈繞翻卷,於敞開的神殿大門前依稀勾勒出一幅不停變幻的時光長卷。他不動的身軀,宛若行走在這水墨畫裏,一瞬千年。


    忽然前方的山道上出現了一青一黑兩道身影。


    左邊是一個身背竹筐的青衣中年人,筐中盡是一本本被翻得破爛不堪的古書。


    在青衣人的身旁,是一位黑衣美少女。當她映入高瘦老者眼簾的刹那,仿佛天地都平添了一抹亮色。


    青衣人瞥了眼孤單單立在虹橋頂端的高瘦老者,微笑道:“他總喜歡居高臨下的感覺。”


    黑衣少女撇撇嘴道:“我不喜歡有人擋道。”


    “我也不喜歡。”青衣人道:“可他是肇方秤,永貞殿的天巫,擁有最高權力的人。”


    黑衣少女的眼皮抬了抬,卻是在朝青衣人翻白眼,“你不是告訴我說他是條老狗?”


    青衣人看到高瘦老者原本風輕雲淡超然出塵的臉龐上起了一絲陰霾,唇角揚起笑容道:“此話不假,還是條盡忠職守的看門狗。”


    他在橋下站定,抬頭目視高高在上的老者,歎道:“脾氣真好,當麵臭罵他都不翻臉不吱聲。”


    “像阿寶。”黑衣少女沒頭沒尾地插了句話。


    “誰是阿寶?”青衣人怔了怔,問道。


    “我四哥養的一頭肥貓,喜歡伸直脖子被人擼,你可以像搓核桃一樣搓它的臉,絕對不會生氣。”


    青衣人搖頭道:“忠狗和肥貓怎能相同?狗急了,會跳牆。何況,能夠在三百裏外就感應到我們的存在,顯然他的鼻子比從前更靈了。”


    黑衣少女糾正道:“是你不是我。”


    高瘦老者終於開口,打量黑衣少女道:“姑娘從哪裏來?”


    “洪荒。”


    高瘦老者微露訝異之色,說道:“洪荒早在近萬年前便已毀滅,寸土不存。巫祖以大慈悲舍棄法身衍化天地,才保全了一方巫域遺民傳承至今。”


    黑衣少女道:“巫祖之上尤有太上。破而後立,生生不息。”


    高瘦老者沉默須臾,問道:“如今的洪荒如何?”


    黑衣少女不耐煩道:“跟你說不清楚,反正比這兒強。”


    高瘦老者道:“既然如此,姑娘為何要來,何不速速歸去?”


    黑衣少女奇怪地看著他,好似對方是個白癡。


    “你當我想來?這兒的靈氣比白開水還淡,害得我都找不到一個能睡覺的地方。老頭兒,我有個朋友剛剛進了神殿,和你的手下打起來了。你能不能讓我進去,把那家夥帶走?”


    高瘦老者搖搖頭道:“恐怕不行。”


    眼前這個貌似嬌蠻的美麗少女,肇方秤絲毫不敢輕忽,甚至在潛意識裏承認自己對她非常忌憚。


    三百裏外,他即已感應到青衣人的氣機,當然這是因為對方故意不加掩飾的緣故。然而此刻三十丈的距離,他依舊無從把握黑衣少女的氣機——若有若無其深莫測,肯定不屬於巫門法統。


    這樣的人,萬古絕無,人間不應有。


    “恐怕要行。”青衣人接過話茬,說道:“因為我也想找你談談。”


    高瘦老者一口拒絕道:“沒必要,我們不是已經談了很多年?況且,你不是鹿朝聞。”


    鹿朝聞是日月神殿的天巫,巫域唯一能和肇方秤分庭抗禮平起平坐的人。


    青衣人再問:“倘若加上丁鹿德呢?”


    肇方秤臉上不動聲色道:“一個撿垃圾的,我和他無話可談。”


    黑衣少女蹙眉道:“你們兩個打算就這樣傻嗬嗬地幹聊到天黑?”


    肇方秤活了兩百零三歲,收獲世人評價無數。縱然有褒有貶,但破天荒頭一遭有人用了“傻嗬嗬”三個字。


    虹橋下的青衣人搖搖頭,似乎對此評價也無可奈何。


    肇方秤不慍不怒地笑了笑,說道:“永貞殿的大門向萬靈眾生敞開,風能進雨能進,唯獨兩位不得進。靳先生,姑娘,請回。”


    青衣人轉頭瞧著黑衣少女道:“人家不歡迎我們。”


    話音剛落,黑衣少女的身影已經憑空消失——不,不是消失,而是快到掙脫了肉眼能及的極限!


    肇方秤身形不動,靈覺竭力追逐空中那縷若有若無的陌生氣機,口中低喝道:“咄!”


    “轟!”百丈虹橋光芒暴漲,顯露真身化作一條白玉雕龍,龍首高昂如月輪飛升,口中噴吐山河日月精氣,揚起前爪覆壓數十丈虛空,在天幕之上劃開一道道黑色裂痕,猶如剪刀裁過白紙撕裂世間所有。


    肇方秤立於龍背之上,白袍鼓蕩巫氣縱橫,手中已多了一柄黑色法杖。杖長八尺,如骨如玉晶瑩剔透,杖端上方懸浮著一顆金色寶珠若有尺許長的直徑,緩緩旋轉映照巫域山巒草木江河湖海,恰似驕陽當空光芒四射不可以目逼視,正是永貞殿的鎮殿至寶大日空照杖!


    類似的至尊法杖,永貞殿原本有一對。可惜數千年前南北分流,另一柄皓月冰輪法杖被挾去日月神殿,從此遠隔數萬裏不得相見。


    黑衣少女完全不理會橫絕巫域的白玉雕龍,嬌軀在龍爪之間忽隱忽現一閃而過,切入滾滾噴薄的龍息中,一如魚翔淺底不受絲毫影響,轉瞬間迫近到龍頭上方,左腳足尖在其上額輕輕一點,又再騰起。


    “破碎虛空?!”肇方秤的麵色微變,心中駭然意識到這位猶如從天而降的黑衣少女竟然真的悟透了極盡天地的大玄機,儼然比煉神還虛更上層樓,臻至煉虛合道的上古神話之境!


    到了這樣一種境界層次,幾乎可以無視世間的諸般功法與仙寶,憑借虛空閃遁避開一切徒勞的攻擊圍殺,如入無人之境。


    “謔——”驀然腳下的白玉雕龍一聲痛楚低吼,竟似承受不住黑衣少女足尖的蜻蜓點水,龐碩的頭顱猛往下沉,帶動百餘丈的軀體發出一陣波浪般的劇烈震顫。


    “鎖山河!”肇方秤顧不得察看白玉雕龍是否受傷,迅即高舉大日空照杖念動巫咒,身後那一幅宛若山水畫般的浮光掠影圖遽然膨脹禁錮虛空,以他身軀為中心自成一界。


    黑衣少女的身形再次閃現,幹脆利落一拳砸在這幅以巫祖本源元氣煉化的“萬世浮圖”上。


    “嗡!”她粉嫩的拳頭不可思議地穿鑿浮圖,逾越彼此間遙遠的空間,直轟肇方秤麵門。


    後方的青衣人聳然動容,以他的桀驁不馴眼高於頂亦情不自禁地顫栗,這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決鬥,這分明在被徹底碾壓!


    同為巫域四大宗師之一,他竟忍不住有些憐憫起肇方秤。


    可惜肇方秤已經沒有心思去體會青衣人的心情,他壓根沒有想到黑衣少女能夠如此輕而易舉地破解萬世浮圖,在彈指間兵臨城下。


    奇妙的是他感覺不到對方拳上迸射出的一絲一毫的氣勁與鋒芒,甚而連微風拂麵都談不上。


    然而愈是這樣,他心頭的警兆便愈發強烈,深知黑衣少女這一拳赫然奪天地造化,拳鋒內斂返璞歸真,不亞於神山壓頂瀚海倒傾。


    “定風波!”肇方秤燃動真元,全身爆發黑色光霧與四周的萬世浮圖融為一體,雙手持杖大日寶珠飛轉電射鏑鳴震天。


    “砰!”粉嫩拳頭轟擊在如山橫截的大日空照杖上,發出一記沉悶的低響。


    黑衣少女的嬌軀首次出現踉蹌,吃疼地甩了甩小手蹙起眉頭往後飄飛,盯著肇方秤手裏的大日空照杖口中咕噥道:“挺硬的。”


    話音之中,肇方秤的身形如一顆星丸“嗚”的聲朝後飛彈,風馳電掣般撞在了高大雄偉的城牆上。耳聽“轟”地爆響,將近三丈厚的城牆被肇方秤硬生生砸開一個人形窟窿,周圍的護城巫符“劈啪”亂閃像是爐火裏融化掉落的冰錐。


    肇方秤的身形不停,伴隨著神殿中此起彼伏的驚呼聲沿著城牆後的大道一路撞飛,令他恨不得立刻隱身。


    終於,他千辛萬苦地卸去拳鋒餘勁,身軀一振猛力將大日空照杖往下插,“鏗”地紮入地麵,雙腳順勢落地,赫然發現身後竟然已是紫宸殿!


    麵慘如金,氣絕人寰。


    再看黑衣少女穩穩當當地落到白玉雕龍的頭頂上,雙腳一踩頓時令其老老實實俯首稱臣。


    中年讀書人望著煙塵滾滾的城牆上那道人形窟窿,苦笑道:“你是不是太欺負人了?”


    黑衣少女揉搓著自己兀自生疼的拳頭,隨口道:“我隻是送他一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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