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墳崗上,激戰猶酣。


    “鏗!”崖山桃晶劍又是一式“養生主”,劍意如水無孔不入,再次攻向白衣少女。


    白衣少女手中的冷月冰盤已在前一個回合交手中被陸葉和陳鬥魚雙劍合璧轟得支離破碎,隻剩下一支玉簫護身。


    她驚怒交加,想不到自己會落到如此狼狽不堪的境地。


    “噗!”桃晶劍正刺入白衣少女前胸,陸葉頓感不對勁兒,劍鋒之下如切皮革,完全不像一具血肉之軀應有的氣象,也不似尋常的鬼魂皮囊。


    “啵——”一團綠霧從傷口處爆出,全身上下嗤嗤腐蝕迅速消融,化為了一蓬灰白色的粉塵。


    一襲白衣失去支撐,頹然泄落在地。


    陳鬥魚冷笑喝道:“還不現形?”磐石古劍飛縱如電,朝綠霧核心刺去。


    “轟!”綠霧爆散開來,狂暴的罡風震得陸葉和陳鬥魚疾退數十丈。


    兩人並肩攜手,穩住身形就看到霧蒙蒙的虛空中徐徐煥放出一蓬白色的光彩,當中赫然出現一尊寶相莊嚴的玉佛法身。


    這尊玉佛腳踩蓮花高逾三十丈,腦後懸浮一輪綠色光暈,左手結作無畏印居高臨下俯視陸葉和陳鬥魚,隆隆佛音響起道:“孽障,還不回頭是岸?”


    陸葉手掣崖山桃晶劍眯縫起眼睛瞅著麵前巍峨如山的玉佛法身笑了起來:“反了,無畏印該用右手。”


    玉佛法身呆了呆,嘴硬道:“本佛素來喜歡逆天行事,偏要用這左手施無畏印!”


    陸葉點點頭道:“差不多了。”


    玉佛法身這回真有點兒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愕然道:“什麽意思?”


    陸葉悠然端詳玉佛法身含笑不言。


    玉佛法身頓覺不妥,猛感到胸中遽然有一道劍意勃然崩裂,澎湃的劍氣排山倒海噴薄而出!


    他方才意識到,陸葉剛剛的一劍竟然暗蘊無雙劍意,傷及魂魄此時才發作出來!


    玉佛法身厲聲怒吼,胸口霍然迸裂,體內積聚修煉了千年的元陰鬼氣如決堤的洪水,不可抑製地宣泄出來。


    “我要殺了你!”


    決出的元陰鬼氣彈指間變成了一條幽綠色的洶湧冥河,河水鼓蕩濁浪排空,無數骷髏也同時從玉佛法身敞開的胸膛中湧將出來,被河流卷裹著撲向陸葉和陳鬥魚。


    正在這時候,月娥廟中驀然響起了鍾聲。


    一束金色的佛光自廟宇中升起,如長虹貫日飛臨亂墳崗。金煌煌的佛光盛大皎潔,彷如秋風卷落葉一樣將山崗之上彌漫肆虐的陰煞之氣一鼓蕩盡。


    玉佛法身的麵色劇變,嘶聲叫道:“孫淵傑!”


    “砰!”金色的長虹與碧綠的冥河迎頭相撞,一時間飛浪四濺風起雲湧,四周的虛空被渲染得一片妖豔瑰奇。


    龐大無倫的風瀾神光怒綻而開,陸葉和陳鬥魚被狂風席卷著飄上天空,在驚濤駭浪中載沉載浮,眼前混沌離亂,無數光花忽明忽暗此起彼伏,耳中隆隆轟鳴響徹長空,大片大片的幻境剝落碎滅。


    再看佛光洗禮中,那些骷髏與冤魂厲魄猙獰的麵目逐漸褪去,一個個跌坐合十口誦經文,暴戾之氣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發自肺腑的平和寧靜。


    玉佛法身的胸膛被金光洞穿,不斷地開裂崩潰,伴隨著陣陣憤怒而絕望的呼吼聲,慢慢露出真身,竟就是這座亂墳崗方圓數百裏的土地婆婆。


    她的身影飛快地萎縮,無力地墜落到高崗之上,雙腿跪倒兩手撐地,渾身冒著騰騰綠氣。


    範高虎抱起昏迷不醒的鄒妍,怒罵道:“老妖婆,老子要把你大卸八塊剁成肉餡兒!”


    土地婆婆恍若未聞,盯著陸葉和陳鬥魚嘶聲道:“我不甘心!孫淵傑這個沒用的東西,竟敢害我如此!就差半步,半步我就能踏上仙人境……”


    陸葉和陳鬥魚攜手落到土地婆婆麵前,沉靜道:“除了地獄,你哪裏也去不了!”


    劍鋒一轉,陳鬥魚一劍斬落土地婆婆的頭顱。佛光徐徐地褪淡,沐浴在光華中的骷髏與冤魂厲魄得到超度,紛紛去往輪回路。


    天上的雨絲又灑落下來,重新滋潤這片曾經的鬼蜮之地。


    範高虎抱著鄒妍一瘸一拐走了過來,陸葉見狀立刻取出一滴楊枝玉露喂給了她。


    鄒妍臉上濃重的綠氣很快褪去,範高虎大喘了口氣道:“這老妖婆厲害,咱們好懸就栽在了她的手上。”


    陳鬥魚不屑地冷哼聲,沒有反駁範高虎。


    陸葉向她微微一笑意似安撫,按照陳鬥魚的性子,範高虎的這番評判無異於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是要自討苦吃的。


    忽然,他發覺範高虎神色古怪地對自己瞧了又瞧,怔了下才醒悟到自己和陳鬥魚一直在手牽著手。


    不等陸葉放開,陳鬥魚已經重重甩開他的手。


    幸虧倆人在八角亭中前後摟腰耳鬢廝磨肌膚相親的曖昧沒被人看到,否則她拔劍砍人的心都有了。


    饒是如此,陳鬥魚依舊狠狠剜了陸葉一眼。


    陸葉情知理虧,雖說事急從權急中生智,可畢竟自己摟了陳鬥魚的腰,溫香暖玉抱滿懷,美玉含香醉瑤池。


    無論如何,也是過足了手癮。


    想到此處,他滿是歉意地尷尬一笑,誰知不笑還好,這一笑之下範高虎困惑了:“你們倆眉來眼去的,說啥呢?”


    “啪!”陳鬥魚揚起三千傾城絲劈頭蓋臉在範高虎的麵上狠狠掃了一記。


    範高虎“哎呀”跳起來,懷中抱著鄒妍又不敢撒手,疼得直蹦躂怒目陳鬥魚道:“小道姑,你幹嘛打臉?”


    陳鬥魚表情冷冰冰地不搭理他。


    “小陸?”範高虎轉頭看向陸葉求解。


    陸葉立即全神貫注地打量土地婆婆身首分離的屍體,對範高虎的問題恍如未聞。


    這時就聽遊龍遠遠在問:“小虎,是誰在欺負你,隔開八百裏都能聽見你嗷嗷直叫。告訴本大少,我饒不了他!”


    範高虎沒好氣道:“小道姑莫名其妙拿拂塵掃我麵子!”


    遊龍立時偃旗息鼓,陳鬥魚凝眸望去,就見他和龍儷煜從亂墳崗下走來。


    範高虎訝異道:“老和尚說的不對,白貓不是廟裏的?”


    遊龍無精打采道:“從前是。”


    兩人上了亂墳崗,看到崗上情形自是心中明了。


    龍儷煜將月娥廟之行的經過說了,眾人這才明白那道佛光的來由,也曉得原來月娥的魂魄是被這作惡的土地婆鎖在了白貓的身體裏。


    鄒妍蘇醒過來,聽到了故事的後半段,對癡情書生與心愛之人陰陽相隔的遭遇大起同情心,道:“有沒有辦法保他們的靈魄不滅,反正這作惡的土地魂飛煙滅,剛好可以換上那書生。”


    陸葉搖頭道:“不妥,沐恩自我了斷脫離苦海,我們該尊重他的意願。”


    陳鬥魚明白陸葉的意思,歸根結底沐恩這三十餘年助紂為虐,幫助土地婆婆隱瞞惡行,以至於數以千計的無辜蒼生慘遭橫禍。假如這樣的大罪不經過輪回清洗,轉身一變做了一方土地,與廟中供奉的月娥神長相廝守地老天荒,那死去的人又算什麽?


    人生與天地之間,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承擔責任,是為擔當。


    即便有再多的理由,為一己之私用了肮髒的手段,也是罪惡。


    龍儷煜也讚同道:“已經結束的,就已經結束了。我們又何必再糾結執著,入了心魔。”


    陳鬥魚抖動拂塵輕撫在奴心的額頭,輕啟朱唇念動道家真言:“幡懸寶號普利無邊諸神衛護天罪消愆,經完幡落雲旆回天各遵法旨不得稽延……”


    “啵”的微響,奴心額頭光華閃爍,飄出一道白衣少女的魂魄,正是月娥。


    她向眾人拜倒,強忍哽噎道:“多謝諸位解救孫郎出了苦海,小女子粉身碎骨無以為報,唯有期待來世結草銜環……”


    龍儷煜道:“我答應過,要送你去來世見他。你可願意?”


    “願意!”月娥毫不遲疑道:“仙子大恩大德,小女子銘感肺腑!”


    龍儷煜含笑道:“你不必謝我。要謝便謝這位龍公子,隻有他的乾坤壺才能保住你和沐恩兩人魂魄不散靈性不泯,帶著前生記憶去向來世。”


    遊龍打開酒壺肅容道:“喂,進去可以,但不準偷喝本大少藏的酒。”


    陸葉笑道:“有情人終成眷屬,怎能無酒。月娥姑娘,最幸福的事,就是輾轉紅塵依然能與他相遇、相知、相守。”


    遊龍不樂意道:“偷喝我的酒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呢‘三分酒下肚,七分色上頭’,萬一生個胖娃娃,得認本大少做幹爹。”


    龍儷煜接口道:“還要認我做幹媽。”


    月娥再次跪拜行叩首之禮,窈窕的身影漸漸被從壺中發出的藍光卷裹,告別道:“各位恩公,二十年後我和孫郎掃榻相候,你們一定莫要忘了啊……”


    一縷香魂歸入到乾坤壺中,恍然是人間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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