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的時候,遊龍晃晃悠悠吊兒郎當地沿著三清天梯到了上清閣。


    範高虎早已等得心浮氣躁,忙問道:“龍大少,那五個小娃娃到哪兒了,誰走在最前頭?”


    遊龍一屁股坐到台階上道:“來了,自己看。”


    不一會兒,雲海裏緩緩走出一條瘦小的身影,範高虎定睛看清楚不禁嚷道:“怎麽會是小罐子!”


    隻見小罐子走出雲海卻停下腳步,站在原地回頭張望。


    範高虎目瞪口呆,就見滿太保、林抱春、林抱秋和苗雨聲一個接一個從雲海裏魚貫而出,最後是陳鬥魚。


    陸葉笑了,不是因為他打賭贏了,而是看到這五個孩子一個不少齊齊出現在了自己的麵前。


    五個人都筋疲力盡又累又困,饑渴難耐,可五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勝利的喜悅光彩。


    滿太保抬起頭望了眼百步階梯之上的太清閣牌樓,朝小罐子伸出手道:“咱們走!”


    小罐子笑得兩隻眼彎成了月牙兒,鼻青臉腫在三清天梯上不知摔了多少次,髒兮兮的小手握住滿太保,學著他的樣兒也大叫了聲:“咱們走——”


    林抱春、林抱秋,最後是苗雨聲,五個孩子手牽著手並肩齊行。


    陸葉看著五個孩子一起走上來,興奮得一把搶過遊龍的小酒壺仰頭便喝。


    鄒靈抿著唇道:“啥時候他們幾個好成這樣了?”


    遊龍搖頭晃腦道:“第一個在雲海裏找到路的是林抱秋,然後就帶上了滿太保。小罐子進到雲海裏晚了些,可中間沒迷過路,和苗雨聲一起在快到出口的地方正遇著另外三個,於是五個人就一齊走了出來。嗯,很久以前我和老大、老二還有胖妞兒也這麽手牽著手在太姥山的山陰裏走過,胖妞兒那時又短又圓,我和老二能一路把他當球踢回家。”


    說著說著他笑出了聲,然後心中默了一默,曾經兩小無猜的兄弟情,長大後什麽時候開始變了味道呢?


    陸葉把遊龍的小酒壺塞回他手裏,輕吐一口酒氣道:“我記得在浮羽島上,你們可是並肩站的。”


    遊龍仔細想了想,脫口罵道:“胡說,那幾個家夥一個裝昏一個裝死,本大少肩扛手拎才把他們從樓裏弄出來。還是胖妞兒最聰明,毛都沒傷著一根,可他早跑了。”


    眾人哄堂大笑,範高虎佩服道:“龍大少,那是不是說兄弟四個裏頭你最厲害?”


    遊龍得瑟道:“那當然,論才學老大第一,論打架老二最狠,胖妞兒壞水頂多,可要說指揮若定處變不驚,舍我其誰!”


    陳鬥魚這時已走到近前,聞言譏誚道:“論吹牛的本事,大少無愧天下第一。”


    五個孩子走到牌樓前,滿太保喘著粗氣問陳鬥魚道:“陳真人,我們……我們都過關了吧?”


    陳鬥魚一點頭,五個孩子一聲歡呼癱倒在地上再不想爬起來。


    陸葉走上前去,在小罐子身旁蹲下,從袖口裏掏出一隻精巧的小小瓷瓶道:“送你的。”


    小罐子已經沒有力氣抬手,眨巴眼睛上氣不接下氣地問道:“陸哥哥,我想喝水,喝很多很多的水,這點不夠。”


    陸葉啼笑皆非,拔開瓶塞湊近小罐子嘴邊道:“張嘴!”


    小罐子乖乖張開嘴巴,陸葉將一顆楊枝玉露滴落進她的口中。小丫頭還沒有開始修行,一滴已是極限,再多怕會立時衝爆經脈。


    小罐子閉上眼睛,感覺渾身猶如浸泡在溫泉裏那麽舒服,五髒六腑齊齊滋潤生津就像下了一場春雨,全身上下暖洋洋的,一宿的饑渴勞累隨之一掃而空,身上又有使不完的勁道。


    她爬起來望著陸葉手裏的小瓷瓶道:“陸哥哥,這是什麽東西,神仙水麽?”


    陸葉笑道:“差不多吧。”


    小罐子雙手小心翼翼地捧過小瓷瓶,遲疑道:“那我能不能分給他們一點兒?”


    “當然可以,不過跟你一樣,一次最多一滴,多了身體會受不了。”


    滿太保挪動屁股靠過來,好奇道:“小罐子,什麽好東西?”


    小罐子攥緊瓶子嚴肅道:“閉上眼睛,張開嘴。”


    “搞那麽麻煩,多給我點兒。”滿太保不滿地嘀咕,閉起眼睛將嘴巴張開。


    小罐子將一顆楊枝玉露滴在了他的舌頭上,滿太保愕然睜眼叫道:“真的是神仙水!”


    “小罐子,我也要!”林抱春、林抱秋兄妹嚷嚷道。


    看見幾個孩子鬧作一團,陸葉一笑。終於,他可以不用太擔心小罐子在山上會孤單寂寞了。


    忽然他的目光一凝,但見三清天梯上又徐徐走上來一個藍衣女子,臉上被一片輕紗籠罩,一身素色衣物,洗盡鉛華身無長物,唯獨雙眸瀲灩一如往昔,儼然竟是藍蓮妖姬水芙蓉!


    五個孩子都曾在白月江上見過水芙蓉,對那晚的情景記憶猶新,自然知道這是個神通廣大神秘莫測的魔門妖女,一時間連膽兒最大的滿太保都自覺噤聲,警惕地看著她。


    範高虎和鄒靈夫婦第一次見到水芙蓉,察覺眾人都變了顏色,不由疑惑道:“她是誰?”


    遊龍也沒見過水芙蓉,但對方透骨的妖嬈別致外加無上風情已足以說明身份,代陸葉和陳鬥魚回答道:“藍蓮妖姬。”


    鄒靈大吃一驚道:“她怎麽上這兒來了?”


    陳鬥魚玉容霜凍道:“我不曉得。”


    似藍蓮妖姬這般魔門年輕一代的翹楚徒步登上三清天梯,懸天觀的長老們不可能一無所知。但既然她能夠毫無阻攔地走到上清閣,顯然是得到了太清宮的默許。


    果然,恩師嚴墨禪的聲音驀地在她耳畔響起道:“鬥魚,你陪同陸公子和藍蓮妖姬到太清宮來見我。”


    這話嚴墨禪用的是傳音入密,陳鬥魚轉頭對陸葉道:“師傅請你和水芙蓉一起上太清宮。”


    她又對閣前值守的道士交代道:“癡語師兄,煩勞你帶這幾個孩子去洗漱用飯,稍後再安排他們前往太清宮準備拜師。”


    範高虎問道:“那我們做什麽?”


    遊龍嘿道:“你就跟著我混,咱們喝酒睡覺,自在逍遙。”


    範高虎一拍腦袋道:“對啊,我打賭輸了得下山去買酒。”


    遊龍道:“好啊,索性我們一起到山下搬酒去。”


    各自安排妥當,藍蓮妖姬已來到上清閣的牌樓前。


    陸葉迎上前拱手道:“藍蓮仙子,我和陳真人陪你上山。”


    藍蓮妖姬眉宇間鬱結難疏,強顏一笑道:“我們又見麵了。”


    陸葉道:“我剛剛從夾石峪過來,法虎大哥一切都好。”


    藍蓮妖姬的目光黯然,輕聲道:“陸公子有心了。”


    三個人拾級而上,藍蓮妖姬滿腹心事沉默不語。陳鬥魚更是冷若冰霜,對這魔門妖女殊無半分好感。陸葉不知她的來意,也不便多問,一路上竟都尷尬而沉寂。


    就這樣來到懸天觀外,值守弟子顯然已經得到吩咐並不攔阻盤問。陳鬥魚帶著陸葉和藍蓮妖姬步入觀中,徑直進了太清宮。


    太清宮位於懸天觀正中央,占地百餘畝自成格局,朱紅色建築群巍峨林立蔚為壯觀。入了宮門,便是一座名為“望月”的古井,據傳開山祖師顧華醒顧真人曾在井底悟道三十年。一日井下青光大放,顧真人滿身霞彩飛升而出,長吟了一句:“坐井觀天三十年,一朝撈取水中月”,自此得參天仙大道羽化登天。


    其掌門大弟子連吳瑜便在望月井的邊上,立起一塊石碑,將這兩句詩印刻其上,以供後世門人觀瞻敬仰。


    過了望月井,就是著名的太清照壁,壁上是懸天觀第二代觀主連吳瑜以通天大能描繪的先師修行事跡,從顧真人幼年負笈求學到束發出家,再到開宗立派羽化飛升,一共十二幅圖如同動畫般在照壁上徐徐呈現,令人身臨其境好似回溯在光陰長河裏。


    因為要拜見嚴墨禪,陸葉不得在照壁前逗留,隻匆匆一瞥心中遺憾,想著這幾天一定另尋機會好好觀瞻一番。


    繞過照壁,在雲霄殿前豎立著一根八尺高的鐵柱,鐵柱直徑約莫一尺三分,通體印刻懸天觀的山門戒律,被世人稱作“戒柱”,為本門第四代觀主所鑄,傳言本是他發上的一根簪子。


    鐵柱之後便是雲霄殿,也稱太清前宮,與後宮洞霄殿一水之隔,當中以七道白玉金橋相貫。


    陳鬥魚在雲霄殿下駐足,請殿前守衛弟子遞名通稟後,偕陸葉和水芙蓉踏過三層十八級雲紋台階,步入到大殿之中。


    大殿裏供奉的是一尊太清彩像,兩旁還有四位護法弟子的彩繪石像。


    按照洪荒道譜,先有始祖後有天,太上玄元還在前。後來民間以訛傳訛,將“玄元”二字通讀為“軒轅”,當做了太上的姓氏,故而洪荒太上又名“軒轅太上”。


    道祖乃三大始祖之一,一氣化三清傳下太清、上清、玉清三脈衣缽,此後薪火傳承開枝散葉,方有了如今洪荒天下的道家香火。


    此刻大殿內隻有嚴墨禪、蕭墨長二人在座,藍蓮妖姬神色沉靜緩步上前,向兩位仙人躬身施禮,沉聲道:“我是來自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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