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六人穿過雲海抵達上清閣。這時候有懸天觀弟子來傳觀主口諭,請遊龍、範高虎夫婦今夜在上清閣歇腳,蕭墨長、李墨寂兩位長老陪同陸葉太清宮相見。


    陸葉知道嚴墨禪要見自己,多半是想親自問明傅柔嘉和陳法虎的事情,便請範高虎、鄒妍夫婦暫留上清閣,自己隨同兩位長老前往太清宮拜見。


    遊龍對見嚴墨禪沒有興趣,既然蕭、李兩位長老都陪陸葉見觀主去了,他便打算待會兒就溜下玉清門去找陳鬥魚。


    於是陸葉和遊龍、範高虎夫婦告別,繼續往太清宮行去。


    穿過雲海後,仙山靈氣鋪麵而來異常充盈,陸葉即使是在趕路,體內的真元積聚也遠勝平日。山上的雨到了晚間便停歇下來,濕潤清醒的空氣彌漫在山林中,說不出的舒爽。


    所謂山行本無雨,空翠濕人衣。


    李墨寂在前引路道:“陸公子,貧道和蕭師兄私下商量,想請你順著三清天梯走一遭,你可願意?”


    陸葉好奇道:“李長老,這裏頭有什麽說法麽?”


    李墨寂笑道:“談不上什麽說法,無非是心誠則靈而已。”


    蕭墨長解釋道:“貴客登門鄙觀,原本是可以禦劍登頂的,但若能夠誠心正意一步步從三清天梯而上,便會被視為對鄙觀最大的敬意。除非觀主閉關修煉又或不在門中,否則定當遠迎到太清宮外。你和鬥魚、柔嘉同生共死,又代法虎傳遞血書,我們幾個老家夥沒有什麽更多的報答,隻想出了這麽個餿主意,陸公子萬勿見怪。”


    他一邊說一邊回頭打量陸葉的反應。


    實際上他並沒有把話說白說透,就看陸葉自個兒能否理解。


    懸天觀觀主在洪荒天下地位尊崇,如果能屈尊遠迎一位少年,此事傳開對陸葉的名望身價大有好處,往後有誰想打他的主意,也得掂量掂量懸天觀的反應。


    總之,爬一回三清天梯最多費點體力,卻是好處無窮。


    可年輕人未必有那麽深的領悟,有個性倔強的還以為懸天觀故意擺譜為難,存心折騰人,說不定還在心中存了怨懟之念。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少年人有誌氣有骨氣是好的,但人情曆練塵世滄桑不夠,往往要吃過虧嚐過苦,才能慢慢學會如何與這個世界相處。


    李墨寂和蕭墨長不說破,為的就是想考教陸葉一番。


    陸葉腦筋稍一轉彎便明白了其中的關節,心裏不由感激蕭墨長和李墨寂的一番好意。


    他微笑道:“晚輩何德何能,勞煩兩位長老如此煞費苦心。”


    蕭、李二人心中歡喜,這少年聰明不外露,練達而沉穩,難怪龐天君另眼相看。雖然如今的修為稍嫌低微,但如得良師教導,必定有大放光彩的一天。


    遺憾的是這樣的少年近在眼前,卻不能收作懸天觀弟子。


    三人邊走邊聊,漸漸行近峰頂。


    一輪彎月如鉤將將升過雲海,月色之下仙洞湧彩煙,靈岩疊翡翠,一派人間聖境。


    遙遙望去三清天梯的東麵有一片紅燦燦的桃花林,竟在冬日冰霜裏開得豔紅。林中有一處處道觀若隱若現,風一吹過花雨繽紛灑落好似下了一場流光溢彩的小雪。


    蕭墨長笑道:“那裏便是十裏桃花林,貧道和李師妹都在桃林中修行。另外還有一位唐墨問唐師兄,是我桃花林一脈中修為最高的,喜好四海雲遊常年不在山上。”


    經過桃花林,便是名聞九州八荒的萬年古劍譚。


    蕭、李二老特意帶著陸葉繞了一小段山路來到古劍譚前。隻見這座萬年玄潭坐落在不起眼的一處小山坳裏,占地不到方圓十丈,碧波蕩漾靈氣濃鬱,不用功聚雙目也能一眼望到底,卻又讓人感覺深不可測。


    潭中並沒有古劍,那柄傳說中的劍現下正背在陳鬥魚的身上。


    雖然磐石古劍已經取走,但這座玄潭依舊是懸天觀弟子的修煉聖地之一。為了保持潭中靈氣充裕,每年能夠入潭修行的弟子名額有限,需各脈首席長老具名推薦,經觀主首肯後才有資格進入,即使陳鬥魚也不例外。


    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


    陸葉站在潭邊感受了下,潭水的靈力盡管無法與楊枝玉露相提並論,但空靈聖潔的氣息著實世間罕有,於修行大有裨益。


    他隻逗留了這麽一小會兒工夫,居然就凝練出了三顆小小的元石,不由得不嘖嘖稱奇。


    如果他是遊龍,八九不離十會厚著臉皮脫了衣物在潭裏洗個澡。如果他是胖妞兒,十有七八表麵若無其事,心裏頭已開始盤算如何神不知鬼不覺把這潭水搬回南海一人獨享。


    但陸葉隻稍作停留,說走就走。


    不為外物所役,不起貪婪之念,本心堅實如石清澈如潭,這便是蕭、李二位長老對陸葉的斷語。


    三人離開古劍譚原路返回,繼續前行約莫三裏多地,就看到一座雄偉的道觀映入眼簾。


    道觀的主要建築坐北朝南,形成三路建築格局。中路是道觀的主體建築太清宮,高達二十餘丈分三層金碧輝煌燈火通明,仿似一顆鑲嵌在峰頂的明珠閃耀。宮殿前方有兩座塔樓如寶劍插雲氣勢宏大,塔樓各有九層,每層都點著燈燭,遠遠瞧宛如火樹銀花,在黑夜裏分外耀眼。


    絕頂之上,太清宮前百丈遠處,有一位鶴發童顏的黑袍老道懷抱拂塵站在道邊一株萬年金桂樹底下,衣袂飄飄道骨仙風,正是洪荒天下二十一宗門之一的懸天觀觀主嚴墨禪。


    陸葉三人來到近前,嚴墨禪稽首道:“陸公子遠道而來,貧道有失遠迎還望海涵。”


    陸葉急忙俯身還禮道:“晚輩怎敢勞動觀主出宮親迎?”


    李墨寂道:“掌門師兄,陸公子,不如我們到觀裏坐下說話。”


    嚴墨禪微笑道:“陸公子,貧道想在這株金桂樹下小坐片刻,你我閑聊幾句如何?”


    蕭墨長稍顯訝異,金桂樹下與觀主坐而論道,對於懸天觀來說,乃是隆重的待客禮遇。正因為隆重而難得,世人也因此知之甚少。嚴墨禪看似隨意,可仙家規矩一向嚴謹,觀主此舉不可能是無的放矢。


    這株金桂樹來自天界,與雲竇寺中的菩提樹齊名。樹高三丈,樹幹枝椏遍體金黃,樹葉晶瑩碧綠猶如翡翠,所結果實更是仙家珍品。


    蕭墨長還真怕陸葉一口回絕,覺得深更半夜辛辛苦苦爬到山頂,結果嚴墨禪恁地小氣,隻和他在觀外石頭上坐坐,連太清宮的宮門都進不了,心裏生出不滿或當場變了臉色,那可就弄巧成拙了。


    想來,嚴墨禪肯如此待這少年,看的是龐天君的麵子。


    陸葉卻是知道這顆金桂樹來曆的,微微一笑道:“長者賜,不敢辭。隻是晚輩何德何能,誠惶誠恐,不敢比肩昔日謫仙人。”


    嚴墨禪哈哈大笑道:“陸公子年少有為,居然曉得這金桂樹的典故,那就更該坐坐了。”


    四人在金桂樹下席地而坐,有一位中年婦人霓裳飄逸從樹後走出,奉上上四杯泡了金桂果實和花瓣的桂花茶。


    陸葉起身雙手接過,驀有所覺朝中年婦人躬身施禮道:“多謝金桂仙子。”


    這婦人正是金桂樹的樹靈,單論年歲隻怕比嚴墨禪還要大幾千歲。


    金桂仙子嫣然一笑道:“挺好的孩子,走時可摘下三朵桂花,當做本仙子送你的見麵禮。”


    陸葉喜道:“多謝金桂仙子,晚輩卻之不恭了。”


    金桂仙子含笑點頭,一轉身便隱入樹後消逝不見。


    嚴墨禪喝了一口金桂花茶,說道:“陸公子不必拘束,雖然三年前龐天君和鄙觀發生過一點小小的誤會,但時過境遷況且與你無關。此次你手刃羅嘉梁,有大恩惠於我懸天觀,卻也由此與天魔教結怨,貧道甚是過意不去。”


    陸葉不言語,洗耳恭聽。嚴墨禪連夜與自己相見,該不隻是為了幾句客氣話憋在胸中不吐不快。


    果然嚴墨禪接著道:“你們一路之上發生的事情,貧道已然聽聞。實不相瞞,對於你從黑石村前往寧州府之前的經曆,貧道也曾心血來潮算過一卦,結果一無所得。既然陸公子是龐天君的螟蛉義子,那就難怪了。”


    他坦坦蕩蕩地說出自己對陸葉身世的懷疑,臉上絲毫沒有透露出內心真實的想法,目光柔和凝視少年道:“但不知陸公子的令尊與令堂是何方高人?”


    刹那間,山嵐凝固月色如霜,六道視線齊齊聚焦在了陸葉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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