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雄寶殿裏擺開三張宴席,錦袍青年男子居中而坐,下方左右各設一席,顯然是留給傅柔嘉和陸葉的。


    在大殿兩側,還有四名美豔動人的羅裳少女侍奉,一個個明眸善睞任誰也瞧不出是殺人如麻的女羅刹。


    陸葉第一眼看到的,是錦袍青年男子麵前那張宴席上赫然擺放的十七顆血色人頭!


    這些人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盡管不知道他們的名字和身份,但看傅柔嘉的麵色就能猜到,十有八九都是懸天觀的同門!


    陸葉的胸中登時升起一團怒火,須彌空間裏崖山桃晶劍嗡嗡顫鳴激蕩不已,感應到主人的衝霄戰意,躍躍欲試!


    他不是沒見過流血,可即便是沈立德那般殺人不眨眼的紈絝子弟,在這個錦袍青年麵前,也不過是小孩子扮家家的玩意兒。


    地獄空蕩蕩,惡魔在人間。


    錦袍青年覺察到陸葉的敵意,不以為然地嘿嘿一笑道:“十三妹,人頭宴還差幾顆。原本打算湊足二十八顆的,可這兩天懸天觀下山的弟子不是很多,又怕驚動了山上那群老不死的,隻好隨便宰了十七八個將就。看看,這裏麵有沒有你喜歡的小白臉?”


    傅柔嘉麵色鐵青,目光如劍迫視錦袍青年道:“你是羅家老幾?”


    錦袍青年漫不經心撥弄著一顆白發蒼蒼的老者人頭,回答道:“羅嘉梁,排行老九。”


    傅柔嘉盯了眼被錦袍青年五根手指抓住的老者人頭,徐徐道:“這是徐天蟾徐師叔,我初入懸天觀的時候,他曾經看護過我一陣子。雖然修為不是很高,但他老實本分,很有人緣。”


    “哎呀,你怎麽不早說?”羅嘉梁滿臉遺憾道:“敢情這老家夥還當過你的奶爸,早曉得就該在他身上多鑿幾個窟窿眼兒。”


    “哢吧”脆響,他的手指微微用力將老者的天靈蓋紮出五個孔洞,竟還有一縷縷紅白相間之物順著指頭流淌出來。


    陸葉睚眥欲裂,怒聲喝道:“羅嘉梁,所謂人死為大。你連這道理都不明白,委實豬狗不如!”


    羅嘉梁嘿然道:“他都死了,本公子拿來玩玩有何不可?十三妹,你怎麽會喜歡上這麽個小黑炭,帶回教中豈不很丟我的臉?”


    傅柔嘉緊緊按住陸葉的胳膊,盯視羅嘉梁出奇的沒有發怒,冷笑道:“要我回去可以,隻要再摘一顆人頭。”


    羅嘉梁不以為意道:“簡單,告訴我你喜歡誰的?我立刻將他的腦袋摘下來給你。”


    “你的!”傅柔嘉一記冷喝,驀然出手!


    看到十八位朝夕相處的同門血淋淋的首級,她早已心如刀絞,暗暗發誓就算拚了自己的一條命,也要羅嘉梁橫屍祥福寺。


    刹那間,傅柔嘉的劍氣長河洞天開啟。


    她的身影驟然消失,虛空震蕩豁然開朗,隆隆升起一座璀璨耀眼的青色劍山。


    這劍山由虛幻而凝實,迅速撐起一片天幕遮蔽了半邊大殿,在陸葉的麵前構成一幅異常奇妙瑰麗的畫麵。


    一邊是陰森血腥的大雄寶殿,一邊是光明燦爛的晴空劍山,兩種場景交織在一處,竟是同樣的真實無比,又令人一時間如墜雲霧夢幻之中。


    這是陸葉第一次真正領略到仙家高手的洞天在實戰中的威能,狂放肆虐的劍氣有若江河泛濫,卷裹著一往無前的氣勢衝向前方,一束束流光溢彩照耀虛空風起雲湧,磅礴輝煌的劍山巍峨聳立不斷抬升。


    他不禁暗暗慶幸,那日華真劫到底是小覷了自己。如果如同傅柔嘉一般一出手便開啟洞天,幾乎是毫無懸念的碾壓。


    心念閃轉之際,大殿兩側的四名天魔侍女齊齊出手,竟然也是洞天階!


    “轟——”一座狂風怒吼的黑色洞天自東北角撐開,如深不見底的漩渦深淵吞噬四周,迎麵撞向傅柔嘉的劍氣長河。


    東南方向打開的是一座魔火洞天,綠瑩瑩的火焰充斥虛空,冷冽如霜陰柔詭譎。


    西北與西南麵,也生成了兩座洞天,一座白骨森森骷髏為山;一座鬼影婆娑如林如海,齊頭並進交相輝映,狠狠向劍山撞去!


    兔起鶻落眼花繚亂,五座洞天瞬時激撞交匯,迸發出令人不可逼視的光芒,四周地動山搖光影浮沉,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響徹長天。


    “風林火山?”傅柔嘉目光掃視壓來的四座洞天,心中頓覺凜然,當即手掐劍訣催動真元,低喝道:“刃樹劍山!”


    “嗤嗤嗤嗤——”青色的劍山光華大盛,數十條長河自山中洶湧奔騰而出,劍衝鬥牛沛然莫禦。這青色的長河裏,成千上萬的劍芒變幻無方載沉載浮,或如脫韁狂奔的馬群,或似滾滾聚合的雲濤,又或是猛烈狂暴的火海,一時間千帆競發萬舸爭流,波瀾壯闊美輪美奐!


    陸葉身處暴風驟雨的中心,恰似颶風風眼波平浪靜,甚至感受不到迫麵而來的四座洞天絲毫的壓力。他清楚這是傅柔嘉有意將自己保護在了劍氣長河洞天之中最安全的地方,但也由此可見她的修為是何等精湛深厚,竟能在同階搏殺中以一敵四不落下風!


    然而陸葉的眼中緊盯著一個人,對麵的羅嘉梁。


    錦袍青年倨傲地坐在桌案後,任由麾下四名侍女和傅柔嘉鬥得天昏地暗難分難解,手裏兀自隨意撥弄著案上的一顆顆人頭,漫不經心地吩咐道:“兩個都要活的。”


    陸葉拔出崖山桃晶劍,站在青色劍山之巔遙指錦袍青年。對方至今還沒有顯露過真功夫,可陸葉敏銳洞徹到,他的修為絕對在華真劫之上,至不濟也是歸元階的頂尖級高手!


    故此無論天德八寶爐、天璣劍經如何生出感應上躥下跳求戰心切,陸葉一概不予理會,徑直拔出崖山桃晶劍,破釜沉舟在所不惜!


    羅嘉梁看到陸葉亮出一柄木劍,不禁輕蔑嗤笑道:“小子,你這是要畫符驅鬼麽?我府裏剛好少個劈柴燒火的仆人,你可……”


    以他的眼力,當然早就看出來陸葉的修為尚淺,不過是在三四階間。別說手裏握的是一柄木劍,即便是天君仙兵也同樣白搭,難傷自己分毫。


    然而羅嘉梁的臉上很快就變了顏色,顯然自己看走了眼。


    崖山桃晶劍霞光朵朵金華萬丈,恢弘盛大的禪意佛音如潮水一般湧動傳播,沒有半分的霸道煙火之氣,卻似水銀瀉地無可阻擋,從劍氣長河洞天裏傾瀉出來,化作浩蕩無垠的金色汪洋映耀天地。


    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


    假如僅僅是這木劍上煥發開來的聖潔佛光禪意,羅嘉梁自信陸葉想要對付自己,依舊如蚍蜉撼樹自不量力。


    但在這金色佛光之海的澎湃宣泄之中,仿佛有什麽至玄至妙的意念在醞釀在生成,隱隱約約不可捉摸,完全不是人間的氣運與法則。


    隨著這種感覺愈來愈明顯,羅嘉梁的靈台警兆迭起,猶如萬千針芒攢刺,依稀竟是產生了一絲麵對死亡的恐懼!


    這怎麽可能?


    羅嘉梁敢用自己的命擔保,這個黑小子至多也就是封山階的修為,手中的木劍雖然厲害,可也就是件普通仙兵。在正常情況下,他舉手投足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拍死陸葉。


    那到底是什麽,隱藏在這看似普通的木劍下,使得自己膽戰心驚靈台搖顫如臨末日?


    僅僅是一個念頭轉動之中,羅嘉梁驚異地看到桃木劍上遽然亮起一束青銅色的質樸光芒!


    伴隨著這道光芒升起的,是一道虛無縹緲至高至簡的無敵劍意!


    ——陸葉到底還是動用了顧華醒送給自己的保命殺手鐧。


    他使出的,是三道劍意中的第一道“養生主”。


    畢竟這道劍意自己也有所參悟,施展起來可以更加得心應手事半功倍。


    從踏入大雄寶殿,看見那十七顆觸目驚心的人頭那一刻,陸葉已經下定決心要誅殺羅嘉梁,管他老子是不是天魔教教主羅華嚴,管他是歸元階甚或地仙一流!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世上最簡單的道理,永遠適用於任何人,包括天界仙佛!


    不然死去的蒜苗會不服,沈立德會不服,那十八顆人頭會不服!


    劍意升騰,煌煌然如日光普照照亮心間,他的身心與劍三者合一水乳交融,黑衣跌宕劍海鷹揚,傲然屹立於青色劍山之巔,宛如大日升起明光天下。


    “哢啦啦、哢啦啦——”


    風林火山四座洞天首當其衝,在劍意壓製之下驚恐顫栗不住倒退。洞天之內電閃雷鳴天崩地裂,像是有一條條若有若無的青銅色琉璃之光隨心所欲地切割斷滅。


    四名天魔教侍女駭然失色,急忙收縮洞天轉攻為守,兀自覺得靈台動搖不停地有一縷縷縫隙崩裂,無形的劍意如風如水無孔不入直指四人本心!


    頓時,傅柔嘉的情勢逆轉周遭壓力驟減大半,不由得驚喜交集。


    陸葉的目光穿透劍瀾光海直射羅嘉梁,輕聲道:“有人要我對這世間心懷善意,卻又帶我領略人間地獄。我一直不解,剛剛才明白過來,原來……”


    他凝視羅嘉梁微微一笑,沒有殺氣也沒有憤怒,宛如萬裏晴空天高雲淡,卻令對方毫無來由的心頭巨震。


    “他想教會我一件事——能行霹靂手段,方顯菩薩心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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