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高虎的一雙牛眼直到陳鬥魚拐過山角不見了蹤影還瞪圓著,氣道:“這丫頭好無禮,連個招呼都不打便走了,眼裏還有沒有尊長?!”


    俞西柏失聲笑道:“咱們前腳踹了人家的山門,敲詐了人家師傅的寶貝。後腳你還指望她能禮敬有加?”


    鄒妍不滿道:“那是俞先生您宰相肚裏能撐船。她不自量力,居然還想十年後挑戰俞先生。連嚴墨禪都不是您的對手,就算再過十年又能如何。”


    陸葉愣愣地道:“我倒覺得臭……道姑姐姐脾氣是壞了點兒,但是挺有骨氣。”


    “是啊,此女有傲骨。一個人有骨氣就會有堅守之心,有堅守就有底線。有底線的人脾氣哪怕再壞,行事卻不至於有大惡。”俞西柏讚同道:“我沒想到她會來懷玉山。說起來,她的通明劍心為嘉禾所破,雖是陰差陽錯之舉,但終歸無辜受害。好在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這未必不是她登天路上的一大契機。”


    這話說的雲山霧罩隱晦難明,在場幾個人裏隻有陸博能夠窺見一線天機,笑道:“俞兄用心良苦。”


    俞西柏對陸葉道:“嘉禾送給你的那座天德八寶爐是我在天界時煉鑄,耗費五百年光陰才收全乾、坤、震、巽、坎、離、艮、兌八種火焰精氣。煉化駕馭此寶的法訣我稍後傳給你,在你踏入歸元階之前,不要輕易在人前展示,以免引來殺身之禍。”


    陸博吃驚道:“俞兄怎可將天德八寶爐送給犬子,萬萬不敢當。”


    俞西柏搖頭道:“不是我送的。此物已歸嘉禾所有,是她親手送給了小葉子。”


    他按住陸葉的肩膀,俯下身道:“小葉子,你也聽到了。五年後嘉禾會前去懸天觀與嚴墨禪生死決鬥。你要好好用功,爭取那時能夠幫上她的忙。”


    陸葉重重點頭道:“我一定努力!”


    俞西柏伸出一根小手指道:“我們拉鉤。”


    “好,”陸葉爽快的答應,兩人一起道:“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變誰是小狗狗……”


    說話間,陸葉的心頭忽然升起一縷奇妙的感覺,一股無形的意念穿越過兩人勾連的手指,傳遞到他的腦海裏,“啵”的輕響像是禮花散放,化作一串串龍章鳳文,又在彈指間隱沒到他的記憶深處。


    俞西柏收回手,問道:“能記下麽?”


    陸葉微微合起雙目,須臾後睜開眼睛道:“都記住了。”


    “好,”俞西柏悠然一笑道:“就當是俞伯伯送你的臨別紀念。”


    陸博見諸事已畢,向俞西柏拱手告辭。


    俞西柏問道:“陸兄接下來打算去哪裏?”


    陸博也不隱瞞:“我打算帶小葉子回一趟黑石村。”


    俞西柏“哦”了聲道:“要小心。”


    “雖有些凶險,但小葉子大了,總該讓他親眼看一看。”


    陸葉心裏湧起離愁別緒,說道:“俞伯伯,往後我們還能再見麽?”


    “稍後我也要離開懷玉山,免得和那裏囉嗦。”


    他指了指天上,接著道:“我送你們一程,順便幫你們抹去因果以免被人追索到行蹤。”


    陸博望著俞西柏,說道:“俞兄珍重。”


    他不是陸葉,更不是鄒妍抑或粗枝大葉的範高虎,隱隱猜到俞西柏自毀天君道基,謫落塵世隱姓埋名絕非任性衝動,其中必定牽涉到某些驚天動地關乎天界人間氣運的秘密。但俞西柏緘口不言,陸博便無意多問。


    就像他自己,同樣也有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在人間艱難前行尋找希望。


    陸博相信,俞西柏看似灑脫自在,其實處境未必比自己好多少,未來路上一樣的殺機四伏凶險莫測。


    於是,隻能互道一聲珍重。


    俞西柏微微一笑道:“山水有相逢,你我別後各自珍重,終有重逢一日。”


    那邊鄒妍一時間柔腸百轉,抱了抱陸葉道:“小葉子,你和你爹都要好好的。往後有事,隻管到大樊山摩崖洞來找鄒姐姐。”


    陸葉眼睛有點發紅,使勁點頭憋住,不讓眼淚鑽出來。


    俞西柏拂袖道:“時辰不早,我送你們啟程!”


    “呼——”一道青色光門符紋閃爍熠熠生輝,從虛空裏浮現而出。


    陸博與陸葉父子兩人,一前一後走向光門。


    陸葉忍不住回頭向眾人揮手道別道:“俞伯伯,鄒姐姐,範大哥,我走了!”


    鄒妍捂住嘴,用力向兩人揮手。


    陸博朝俞西柏微微頷首,對陸葉輕聲道:“走吧。”


    父子二人走進光門,一高一矮兩條身影漸漸消逝在青色光華之中。


    陸葉的眼前頓時一陣浮光掠影閃動,身體如同騰雲駕霧般不知所依,也不曉得這光門背後的傳輸法陣會將自己和爹爹帶向何方。


    四周的光芒愈來愈強烈,刺得他緊緊閉上眼睛,身不由己牢牢抓住陸博的手。


    過了好一會兒,耳畔響起溫和的笑聲道:“我們出來了。小葉子,你可以睜眼了。”


    陸葉一醒睜眼,直感到腦袋裏天旋地轉一陣陣脹痛難受,腳下發軟差點一下摔倒。


    陸博早有防備,伸手一提陸葉的胳膊幫他站穩了身形,說道:“從現在起,我們就改姓葉。爹爹叫葉直,你想叫什麽?”


    陸葉使勁揉揉腦門,皺著眉頭嘟囔道:“就叫葉尋吧。”


    “好名字。”陸博的胸口微微發酸,道:“我相信,我們一定會找到你娘親的。”


    “嗯!”陸葉展顏一笑道:“我昨晚還夢到娘親幫我做新衣裳呢。”


    陸博失笑道:“你娘親做什麽都厲害,唯獨對女紅一竅不通深惡痛絕。”


    陸葉腦中不適的暈眩感逐漸消失,舉目四望隻見父子二人正站在一處空曠無人的海灘上。海水波蕩起伏,輕柔地衝洗著腳下的碎石灘,一顆顆鵝卵石沾著水珠在陽光底下閃著光亮。


    前方的海麵一望無際,遠處隱約有幾條漁船星星點點隨波浮沉。一群海鷗在天空翱翔,晦暗的層雲低垂海麵,看不到一絲陽光,滿目的荒涼與寂寥,仿佛這世界唯有他們父子二人。


    想起前一刻還在和俞伯伯、鄒姐姐他們有說有笑,轉眼的工夫就來到了遠離懷玉山不知幾千幾萬裏之外的荒蕪海灘,陸葉恍然有種在做夢的幻覺。


    轉過頭,背後是一座石山。山高兩百餘丈草木叢生怪石嶙峋,山岩上斑斑駁駁像是潑了墨汁一般。有幾條溪澗在山間流淌,沿著溪澗是幾座依山而建的小村落,清一色的石頭房屋,連屋外的院落也是用山裏的石頭堆砌圍成。


    “南麵山腰上那一座小村莊便是黑石村。咦,好像有人在村莊後麵的石壁上鑿壁刻像。”陸博手指數裏外半山腰上的一座村莊,對兒子道:“當年我和你娘親曾經在這裏住過一段日子。那邊的海灘,是我最初遇見她的地方。”


    陸葉的眼睛閃閃發光,眺望遠處的村莊與海灘道:“娘親說她是您從海裏撿回來的。”


    陸博迎風而笑,領著陸葉一邊沿著海灘向南而行,一邊陷入回憶道:“十四年前,那是個春日的午後,你娘親從那麵的海裏獨自一人步行上岸。當時有漁民在海灘上修補漁網,見她從海裏出來,都以為是水晶宮中的龍女下凡,紛紛跪下叩頭。”


    不錯,那日晴空萬裏碧波連天,一位仙子般的少女緩步從海裏走出來,風吹起她如瀑的秀發閃著水珠的光亮,一雙雪白無暇的赤足踩在沙灘上,留下兩行迤邐的足跡……


    麵對漁民虔誠的頂禮膜拜,少女眸中略帶初入人間的迷茫,孑然一身佇立在灘頭,好奇地審視著這個陌生的世界。


    “那年我剛剛考完省試拿下解元頭名,正獨自一人出門遊曆,無巧不巧借宿在黑石村。聞聽到海灘上的喧嘩動靜,我出門觀瞧,正望見你娘親突然倒地,而那些漁民一個個不知所措驚慌呼喊。”


    “我奔到海灘上發現你娘親隻是昏死過去,於是將她抱回村裏救治。沒用多久,我就發現救回來的這位仙子竟然是一位絕世高手,修為之強深不可測。隻是奇怪她來自何方,又為何會昏倒在海灘上?”


    “爹,您這算不算英雄救美?”


    陸博眼中閃動出奇異的光彩,唇邊勾著沉醉笑意道:“你娘親,是當之無愧的世間第一美女,可你爹爹卻算不得什麽英雄。在當時,更不過是個無名書生而已。”


    “後來,我發現你娘親全身並無傷痕,也無任何病患,隻是因為真元耗盡才脫力昏厥。等到你娘親蘇醒過來,已經完全不記得昏迷前發生過的任何事情。好在,她那身驚世駭俗的修為仍在,而且琴棋書畫天文地理俱都了如指掌。我當時,有很長時間都在懷疑她在假裝失憶。”


    陸葉聽得入迷,追問道:“後來呢?”


    “後來,我便留她在黑石村住下,一方麵幫她調養身體,另一方麵也想設法恢複她的記憶,查清自己的姓名來曆。”


    陸葉吃了驚道:“爹,您不會那時候就騙娘親和你圓房了吧?”


    陸博呆怔片刻,啼笑皆非道:“混賬小子,看我不揍你!”


    陸葉見父親手中的青竹竿半真半假地往自己屁股上招呼,立時撒開腿在海灘上奔跑。


    陸博在後麵緊緊追趕,竹尖始終離屁股若即若離的兩寸,父子兩人的身影在東海浪濤裏很快變成了兩個躍動的小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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