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不知什麽時候,女兒已經躺在大床上媽媽的懷裏,正在香甜地睡著。


    公然的另一側睡的是陽陽。


    昨天夜裏,他們把陽陽抱到臥室後,陽陽毫不客氣地躺在床的中間。


    薛家良半宿都沒敢翻身,唯恐擠到陽陽。


    因為這張床是標準的雙人床,本來這間屋子是龔法成的臨時會客室加視聽間,也是他不想爬樓時的臨時休息室,床的尺寸沒有特別加寬。


    望著這個不講理的闖入者,薛家良笑著給他蓋了蓋被踢一邊的被角。


    他這才走到另一側,彎下腰,低頭看著熟睡中的小人兒,那個小小的粉紅色的臉蛋,幹淨、漂亮,真的就像一個小天使那樣,忍不住讓人想親她一下。


    他這樣想著,就真的低下頭去親孩子。


    不想,公然突然睜開眼,伸手擋住了他。


    他一怔,小聲說道:“我就親一下。”


    “不刷牙不洗臉不許親孩子。”


    薛家良說道:“她也沒洗臉,我倆誰都不嫌誰髒。”


    公然堅決地說道:“不行,你胡子紮著她怎麽辦。”


    薛家良直起身,摸了摸胡子,說道:“嗯,這個理由成立。”


    薛家良悄悄走出臥室,輕輕關上門。


    這時他發現,客廳的窗簾早已拉開,早晨的陽光照耀在院子裏,樹上,不知名的小鳥啾啾地叫著。


    這時,他發現龔法成手拿著一個澆花的小噴壺,正對著一側的大理石台階噴水。


    他走了出去,說道:“爸,您這是在幹嘛?”


    龔法成沒有抬頭,說道:“咱家住進了一窩燕子,每天都拉屎,所有人都反對我趕走它們,每天起來的第一項工作就是給它們收拾這些排泄物便。”


    薛家良抬頭看了看,果然在房簷的一角,有一個三角形的燕窩,他笑了,說道:“燕子一天能有多少排泄物?”


    “不在多少,我看著別扭。”


    薛家良知道,龔法成是一個對家庭衛生和個人衛生非常講究的人,幾滴燕子的糞便都不能忍受,就說:“我來吧。”


    龔法成說:“不用,你去洗漱吧。”


    等薛家良洗漱完畢後,龔法成已將大理石階麵擦拭幹淨,院子也打掃的幹幹淨淨。


    他洗完手後跟薛家良說道:“我昨天晚上喝了點酒,睡得早,陽陽來了?”


    “是的。”


    薛家良給龔法成泡了一杯茶,遞到他手裏。


    龔法成托著茶杯,坐在了沙發上,說道:“我看報紙報道,陽陽父親那個廠子已將正式開工了。”


    “是的,開工那天,市裏的新聞媒體邀請了省報和國家經濟報進行的報道,也是為了提高知名度、擴大宣傳。”


    “嗯,侯明這次帶回來的項目落地了嗎?”


    薛家良說:“看情況問題不大,我今天聽原來的那個外事辦主任說,過兩天投資方要來正式談,這個外商祖籍是青州人,從小在青州郊區長大,跟田教授還是鄰居,粉粹四人邦後才出國,跟幼年隨父出去的哥哥相比,他的家鄉情結就重。”


    龔法成點點頭,突然說道:“老曾可能要退。”


    薛家良一驚,說道:“要退?為什麽?他還不到年齡啊!”


    龔法成表情嚴肅地說道:“是啊,他想提前辭職。”


    薛家良又是一驚:“是不是對現任的有些做派看不慣?”


    龔法成說:“他那個脾氣,除去看得上玉成,他誰都看不上,不過倒不是因為這個原因,畢竟是高級幹部,政治覺悟和思想覺悟還是有的,再說,就他那個性格,絕不會因為看不慣誰就逃避的人,他是越看不上誰越要跟誰作鬥爭的人。”


    “那……”薛家良欲言又止。


    龔法成歎了一口氣,語氣低沉著說道:“是因為這次體檢。”


    聽到這裏,薛家良的頭皮就一陣發麻。一次體檢,能足以讓一位省部級高官提前辭職,想必是得了重症。


    薛家良不敢問了。


    “爸爸,龔叔叔怎麽了?”


    這時,公然走出來,她的手裏拎著一袋垃圾。


    龔法成一看這話被女兒聽到了,趕忙坐正身體,說道:“沒……沒怎麽,你聽到什麽了?”


    薛家良走到公然跟前,接過她手裏的垃圾袋,幾步了走了出去,扔到院門裏側的一個裝垃圾的木箱裏,又快速走回。


    這時,公然已經坐在爸爸的身邊,問道:“我聽到你跟家良說曾叔叔因為這次體檢想辭職。”


    薛家良也問道:“是不是……檢查出了問題?”


    龔法成表情嚴肅地說道:“是的,腸癌晚期,情況很不好,目前,這件事班子成員中隻有我還有醫院個別大夫知道,還屬於嚴密封鎖期,就連德子和白蘭都不知道,他不準擴散消息,包括那娘倆。”


    公然急了,眼圈隨之就紅了,哽咽著說:“怎麽會這樣?”


    薛家良說道:“別人不告訴可以,總該讓兒子知道,不然這病怎麽治呀?”


    龔法成說:“昨天他來找我,可是我沒在機關,正在省群眾來訪接待中心調研,他給我打電話,扯著嗓子讓我回去見他。我尋思,他從來都沒有這樣不顧我工作就讓立刻回去見他,就問他有什麽事,結果他對我破口大罵,說道,我想見你這個老東西不行嗎?我一聽口氣不對,心想肯定有事,所以就提前結束調研。等我在招待所接待室見到他的時候,他的臉色非常不好,看見我那一刻,什麽都沒說,就掏出了醫院的檢驗報告……”


    他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又說道:“我拿過一看,當時就蒙了,不過,我盡量保持鎮靜,還跟他開了兩句玩笑,我說,不就是個小腫瘤嗎,您這一輩子怕過什麽?什麽沒經曆過?那些黑白道上的威脅、恐嚇,嚇倒過您嗎?結果他說了一句話,立刻卸掉了我身上的鎧甲,我比他還軟弱無力。”


    “曾叔叔說什麽?”公然問道。


    “他說,法成啊,黑道上的人身報複我不怕,白道上的政治迫害我也不怕,就是死到臨頭我都不怕,可是,我怕這個小腫瘤,它不會立刻要我的命,而是一點點地折磨我,最後把我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折騰來折騰去,還得把我送到馬克思那兒去,說白了,我不怕死,怕死的過程……”


    聽父親說到這裏,公然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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