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自皇宮寄出的八百裏急件,說的卻不是戰事,殷嘯看完沉默的坐在寬大的石椅上,何晨叫他好幾聲都沒有反應。


    “你……你先出去吧。”


    殷嘯不對勁,殷嘯很不對勁,多年的老友何晨知曉他現在想一個人靜靜,便帶了一臉擔憂的富康出去,大帳裏隻剩殷嘯一人。


    她得有多傷心,多害怕?


    殷嘯一直孤身坐到薄霧冥冥。


    戈壁的日落時分很是壯觀,不少南方的戰士時常會請命主動站下午的崗哨,就為了看看戈壁的殘陽如血,紅彤彤的灑在一望無際的戈壁灘上,原本還有些綠植的戈壁早在第一陣秋風吹過時,便迅速染了金黃。


    夕陽似乎要把枯黃的戈壁點燃,但是眼下冬雪厚厚的蓋住尖銳的礫石,偶有好天氣,夕陽也不似以前熾熱,有氣無力的緩緩墜下,緊接著便是漫長的黑夜,淩冽的寒風似乎要把麵皮生生揭下一層來。


    富康這個死心眼的,哪兒也不肯去,站在大帳門口,冬風呼嘯,富康不時嗬氣跺腳,免得身子被凍僵,最後一抹夕陽落下地平線的時候,大帳裏終於有些了光亮。


    沒有殷嘯的命令,富康不敢進去,又過了一會,一身突盟裝扮的殷嘯走出來,富康細細的打量,將軍似乎和平時並沒有什麽不同。


    突盟男子多著長袍、皮靴、頭戴裘帽,腰束銅質腰帶,殷嘯一身寶藍色的長袍,皮靴光潔挺括,袖口衣邊滾著哈那紋,殷嘯身材高大,現在一身突盟裝扮,與突盟男子無異。


    從馬廄裏隨意挑了一匹快馬翻身而上。


    “你去哪兒啊?”


    “我速速就回。”


    何晨聞訊趕來時,殷嘯的聲音已經飄散在凜冽寒風中,何晨打了個哆嗦,出來的時候太著急,連大氅都沒披,這會冷的不行,雙臂緊緊抱住,縮著脖子躲進大帳裏麵。


    用兩塊石板搭建成的簡易書桌上,蓋了一張獸皮,上麵堆放著文書、地圖,還有殷嘯時常翻弄的兵法,八卦。


    如今連書頁都沒有翻動過,何晨撥了撥火盆裏的木炭,果然有信紙燒成的灰燼,如今黑漆漆的一坨已經什麽都看不出來了,何晨聳了聳肩,無奈的看著富康,有些好奇信上到底說了什麽,能讓殷嘯這麽大的反應。


    殷嘯一路奔馬,這座坐落在邊疆的小城叫那拉提,在突盟語裏是太陽飛起的地方,這兒也是突盟最靠近大夜的地方,是當年突盟王為了向大夜表示敬意,特意改的名字。


    突盟沒有大夜的宵禁之說,這會城門大開著,殷嘯看著空無人煙的小鎮街道發呆,竟忘了現在是半夜時分。


    牆根有一個看不出衣裳顏色的流浪漢,很顯然殷嘯的馬蹄聲吵醒了他。


    漆黑的夜裏,隻有那流浪漢指尖煙草卷燃著微弱的橙光。


    殷嘯把馬拴在石臼上,用袖子摸了把鼻涕,抄起手蹲在流浪漢身側,流浪漢笑了笑,用指尖嵌滿汙漬的手卷了一隻煙卷遞給殷嘯。


    殷嘯也不同他客氣,猛地吸了一口嗆得咳嗽起來,流浪漢朗聲大笑起來,街邊的人家粗狂的罵了句什麽,流浪漢漸漸斂了笑意,木楞的靠在牆根,空洞的望著大開的城門。


    大漠的冬夜很長,明月偏西,光華已退,殷嘯沉默的起身牽著馬兒消失在那拉提的街道。


    殷嘯似乎很熟悉這裏,彎彎繞繞穿城而過,眼前漸漸有了燈火,這裏很熱鬧,是那拉提的黑市。


    殷嘯把馬藏起來,裹緊了袍子,穿過一個又一個攤鋪,在一個胡子花白的老頭子麵前停下來。


    “我要一個青銅腰帶。”


    白胡子老頭雙眼微閉並不在意有沒有人在他攤位前停留,聽到殷嘯詢問,漫不經心的睜了一隻眼睛。


    “三兩。”


    “那拉提的黎明最好看。”


    這會老頭睜開了眼,正色起來上下打量著殷嘯。


    “不值這些錢。”


    “我想看看那拉提的太陽。”


    殷嘯驢唇不對馬嘴的和老頭對話,像是一種暗語,老頭果然起身,帶著殷嘯走進低矮的屋簷,遞給他一快黑布條,殷嘯沉默的蒙在眼上,老頭不知道動了那處,有機關卡卡的聲響,老頭把殷嘯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牽引著他走進了暗道。


    左轉又右轉,上坡又下坡,不知道走了多久,二人在一個狹小的暗室裏停下,老頭沉默的解了殷嘯眼前的布條,又沉默的轉身離開。


    空蕩蕩的暗室簡直讓人懷疑這是一個尚未使用的墓室。


    牆上的蠟燭有氣無力的燃著,不知道又過了多久,殷嘯眼前的土牆竟慢慢一開。


    一位身形高大的突盟男子站在殷嘯麵前。


    殷嘯的速速就回,讓何晨生生等了一夜,一直到第二日的傍晚殷嘯才回來,坐在書案前不知道寫了什麽,同樣八百裏加急的送回京城。


    自此以後再無異樣,與往常一樣的練兵、巡視、訓話……隻有何晨敏銳的察覺到,殷嘯時常一個人獨坐,總有淡淡的哀傷深情,這很不尋常。


    很快,態度模棱兩可的突盟新王向大夜遞交了和平書,承諾再不犯大夜國土,引起軒然大波。


    興盛帝初步答應下來,又派遣了使臣快馬加鞭遠赴突盟,與他們的新王擬定最新的盟約。


    大夜朝夠給突盟新王麵子了。


    何晨是從鄭子綿那兒得知李知玟小產的,怪不得殷嘯這麽反常。


    與李知玟的家信一同達到邊疆的,還有興盛帝的詔書,要懷化將軍暫交兵權,回京待命。


    有人說,邊疆的天要變了,興盛帝這是不滿懷化將軍大權在握,如今突盟不戰而屈,興盛帝便立即奪了懷化將軍的兵權,把他軟禁在京城。


    這下何晨慌了,聽說李知玟是在皇後宮中小產的,皇後皇上一條心,難不成興盛帝真的疑心殷嘯了?


    “別多想,我走了。”


    殷嘯平靜的好似隻是去鎮上轉一圈,對於興盛帝的詔書意料之中的模樣,甚至已經迅速收拾好了包裹,連副官都留在邊境了,隻同富康一個,兩匹快馬急匆匆的走了。


    何晨看著馬蹄下騰起的黃塵,兩個人漸漸的變成兩個黑點,再也看不見了,忽然意思是,那夜殷嘯的速速就回,難不成是回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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